《尘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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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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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少倌心一横,转身拿起墙上挂着的枪支,唰一下横在胸前,熟练的拉线上膛。
  他抚摸着枪身,脸上是决然的表情,眼神里都是毅然的坚定,他目光炯炯,眼睛紧紧盯住亦真,嘴角一沉,旋即抬脚向外面走去。
  他回头吩咐吴队长:“你且护住少夫人安危!”
  亦真看他要将她撇出去,忙扑过去抱住他的腰身,眼睛里满是悲戚和不舍:“不要!”
  陆少倌看着她的面孔,那不舍和思念汹涌的汩汩上来。于是,他闭上了眼睛。他不能再看,不能再听,不能再想,否则这样的生死离别,会销蚀他的决心。
  他狠一狠心将她推开,嘴角弯起一个凄然的笑:“亦真,我不能陪你了!”
  他使劲掰开她抱住他的手,大步走出去。亦真待要伸手去抓住他,却被吴队长狠命往后拉住:“少夫人,我们向后山突围。”
  吴队长和几个人带着亦真、来生奔在街上。
  他们穿过混乱的人群和尸体横卧的街头,到处是混乱不堪的,他们几个人都被冲散了,只有亦真被吴队长紧紧的拉住。
  亦真只觉得心内抽空,毫无知觉的被拉着往前面走着。她前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小孩子,那孩子直冲着亦真撞过来。亦真心内看着可怜,忙将他抱起来往吴队长身边送过去,吴队长猝不及防一接。就在这一转眼的瞬间,他放开了亦真。而亦真就已经混在夜色中慌乱的人群中,消失不见,不知所踪。
  亦真跌跌撞撞的奔出去。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死在一起。她一心往南城门疾奔,她知道陆少倌会去到那里。
  不,她不能让陆少倌独死。这本是因她而造成的祸乱,纵然她挽回不了,她也要去陪着他,陪他一起看这昏天黑地,刀光剑影。
  爱情,要在这样的倾城颠覆中发出微微的亮光,才不负它的鲜活美妙。
  她被人群冲来冲去,就像是一艘在暴风疾雨中努力划动的一只小舟,她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方向却不容自己控制。她在慌乱的跑动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远远地看见了南城门。那城门里木质的楼梯上到处都是乌黑的血迹上流淌着新鲜的血,尸体陈横在任何地方,面目模糊,不可辨认。可她什么都顾不得了,急急的跑上去。那一圈圈的楼梯,像是绕在心上密密麻麻的绳子,不断地收紧、收紧。她好不容易登到了城墙上,却远远的看见陆少倌正带着一干将士在城楼上与爬上来的敌人肉搏。
  陆少倌在厮杀间,心有灵犀的回头望了一下,却一转眼看到了她。他不禁分神,心内一急,大声喊道:“你回来做什么!快走!”
  亦真怎么肯听,她直直的朝着他奔过来。
  横刺里却看到一个敌兵半藏在城墙外,掩着身子,从城墙缝里举着枪,直向着他扫射过去。她忙大叫一声:“不要!”身子便如鸿雁展翅飞跃一般,纵身一扑,直挡在陆少倌身前。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耳边听得那枪声嘣的一声响,都倒抽了一口冷气。陆少倌听到有子弹碎在肉体里的声音。
  有人反应过来,一抬枪将那敌兵击中。
  陆少倌整个人都傻住了,他只觉得亦真扑在他身前的身子在枪声响起的时候蓦地一软。他本能的将那绵软的身子抱住,将她扶躺下斜斜的靠在怀里。他心内大恸,嘴里叫着:“亦真,亦真。”亦真嘴角含笑,想要伸手抚住他的脸,手抬高一点,却无力颓然的垂下去。陆少倌额上青筋迸起老高,手上有汩汩的温热液体从亦真的背部不停歇流出来。他知道那是什么。他悲啸一声,吼起来:“大夫呢,快叫大夫来!”黄宁带着满脸血迹,匆匆从远处奔过来。他一面费力打退几个刚登上来的敌兵,一面绝望的吼着:“大夫呢?大夫呢?”
  只是,此时哪里还有大夫,他们不是死了,就是逃走了。陆少倌看着那城下的敌军,正密密麻麻的沿着云梯要攀上来,仿佛下雨天里满地的蚂蚁,一群一群,一汪一汪,似乎永无穷尽。
  他眼睛里噙住泪水,仰天长叹一声。
  亦真已然昏迷过去,他将她的面孔擦拭干净,微微的闭上眼睛,那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满心满口都是苦涩酸渍。
  他低头对着亦真笑一笑道:“亦真,看来你我夫妻要命绝于此。”
  这时,城墙下的炮火声突然堰下去,仿佛一时间都哑了火。黄宁忙顺着城墙看下去,只见敌军都在匆匆的向下撤去。
  但听得他们中有人在狂喊:“粮草库起火了!他们的援军把咱们的粮草库起火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敌军的心神顿时乱了,他们一方面担心粮草,一方面更加担心那援军有多少人。这一场烧粮草的计谋,在气势上彻底震慑了敌军,让他们开始担心后方受敌的问题。这样一来,他们哪里还有攻城的心思,赣军只留了一部分兵力攻城,其余全都奔着后山跑去。
  城内守城的将士,听说敌军的粮草被烧,也知道是自己这边派出去的人得了手,士气立即大振,精神百倍。以高涨对峙衰竭,解决剩下的这少数的敌军,易如反掌。
  陆少倌见战局有了这样大的变化,知道有了转机,心里安定了许多。
  他这一天,心内经过了从天到地的的战局剧变,看到了顷刻间的生死跌宕,只觉得世间苍凉的像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白茫茫一片。
  他回过神来,忙又喊起来:“快从城里找大夫来。”
  他抱起亦真就往行辕跑,他在亦真耳边不停的说道:“亦真,你要坚持住,你那日在湖边说的话,还没有实现呢。”
  他嘴里不停的说着话,心内却一直往下坠。只觉得她已经奄奄一息,呼吸已然微弱难闻。
  他益发焦急,脚下踉跄着,发狂般跌跌撞撞的奔出去。
  黄宁好不容易找了一个没有逃出去的外国大夫,很快也到了行辕。来生因为刚才与亦真失散了,忙也奔到了南城门,却看到陆少倌抱着亦真正往行辕跑去。他心内一沉,忙也跟在后面匆匆的赶回来。他检查了亦真的伤口,如今正忙给亦真止血。
  那许多的药棉纱布不停地换下来,那满床满被的血迹斑驳,亦真一张苍白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陆少倌只觉得万剑相簇,绞着心肠。
  吴队长找不到亦真,便忙回身找,找了许久,却听得危机缓解,他还没走到南城门,便听得兵丁说亦真受伤,忙也赶了过来。
  陆少倌一见到他,怒上心头,便要拔枪,黄宁忙从身后拦住他。陆少倌沉声道:“叫你看个人都看不好!待突围出去,你且领二十军棍。”吴队长看这样的情形,心内对亦真只有敬服,他低首道:“我军已经成功偷袭对方粮草,援军那边传了鹰报来,他们刚到周边,正与赣军接火。少帅,我们得救了!”
  陆少倌道:“你且将城内的剩余将士整编,轮流值夜,做好休顿警备,以防那敌军再度突袭。”
  吴队长答应着,先是远远向着屋内的亦真鞠了一躬,才急急走了出去。
  
  黄宁再来汇报军情的时候,只见那厢房院子里,满地的烟头。陆少倌身子隐在树下,只有雪茄的烟草味袅袅的在半空中飘着。他偷觑着陆少倌的来呢,昏沉的夜色中,看的并不清楚,然而那一双眼睛里,似燃着两簇幽暗的火苗,随时都有火星溅出来的可能。陆少倌盯着那扇紧闭的门。这原是本城里一个望户的宅院,只因为战争,望户早已举家逃走,他们来了以后,就把这里做了少帅行辕。这宅院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每一块砖、每一个梁柱上都刻画着风雨沧桑。那门上有镂花朱漆填金的格子,想来在当年亦是锦绣热闹的色泽,只是经历了多年的动荡,逐渐变成了阴暗发紫的颜色,陆少倌觉得那颜色异常的熟悉,像什么呢?他揉揉发紧的太阳穴,是了,像极了亦真身子底下流出又凝住的鲜血,映在眼里触目刺心。
  他与她只隔着这一扇门,却像隔着无数个世纪。她的世界有大夫在帮她努力转着,他的世界却已经停止。
  里面是一片静寂,寂无声息的氛围让人觉得空气都凝住了,心里一阵阵发慌,似乎里面已经没有生气,他只翻来覆去的想着,等她醒来,要说什么话?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拿烟的颤抖的手,透出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惧,那惧从内心深处而来,带着一股子寒冷向外扑到皮肤上,全身竟虚虚的出了一身冷汗。
  黄宁轻轻咳嗽一声,打破沉静的氛围,回道:“少帅,援军已经控制住了局势。”
  陆少倌道:“做好敌军的清剿,断不可再出乱子。”
  黄宁道:“少帅放心,城外有刘树贵,城内有吴队长。”
  这时,那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陆少倌腾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向门口走去。那外国大夫已经走出来,身后跟着的护士正端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盘子。陆少倌看那盘子里,嫣红的鲜血中卧着一颗弹头,紧绷的心瞬间松了下来。外国大夫道:“少夫人要过了这三日危险期,方能望好。”
  陆少倌心内仍是肃沉。他微微点一下头,径直走进去,静静地坐在亦真床边。
  亦真依旧昏睡着,他缓缓的靠在一旁,轻轻握住亦真的手,只觉得那手冰冷的不像是真的。
  过一会儿,黄宁来请:“刘树贵将军已到议事堂,还请少帅接见。”
  陆少倌怎么移的开步,直到吴队长在门口说道:“少帅,城内许多事情等着少帅安置。”
  他这才去了前面。
  见了刘树贵,陆少倌声音遥远而恍惚:“陈年父子可拿住了?”
  刘树贵遗憾的说道:“陈年父子已经拿住,只可惜,那赣军的头目冯子康跑了。”
  陆少倌与刘树贵商讨下一步计划,决定暂不回兵,乘胜追击。那刘树贵是被陆帅救过命的人,自是可靠的紧。两人细细密密的商议着,直商议了两三个时辰。等所有将士归并到位,敌军俘虏及城中居民皆安置妥当,已经是清晨五六点钟。陆少倌此时才感觉局势是真正控制下来了,他打一打哈欠。黄宁看在眼里,忙说道:“少帅,你回去睡会吧。”
  陆少倌答应着往后面走着,脚步却直奔着亦真养伤的卧室去。
  黄宁跟在后面道:“少帅,您许久没吃东西了,叫厨房预备一点吧。”
  陆少倌这才觉得胃里有一种空了很久的灼痛。
  然而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去看亦真,亦真依旧睡着。那样的娇人儿在厚重的被子里紧紧的裹盖着,益发显得柔弱。他吩咐人搬了一张榻来,放在卧室的一边。自己只和衣躺着,不一会竟睡着了。
  
  他睡了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就醒了,惺忪的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窗外透过来的乌青光色。忽然却听到亦真那边□□了一声,一直守着的大夫和来生忙走过去看,陆少倌亦汲着鞋子快步走过去。
  只听亦真含糊叫了一声:”少倌——”
  他听得这一声少倌,只觉得那颗心再也承受不住,他瞬间泪如雨下。
  他忙紧紧握住她的手,颤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亦真昏昏沉沉,在迷糊中仍说着:“我的错——”
  陆少倌心如刀绞:“不,不是你的错。”
  亦真只觉得身子忽冷忽热、晃晃悠悠,仿佛在一片黑暗无光的、没有边际的大海中央漂浮着,头是昏沉的疼,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皱着眉头,不停地说着含含糊糊的话:“要死,也该是我去——”
  陆少倌听了这些话,更是心碎成粉齑,只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这些罪去。
  
  第二日,亦真仍未苏醒,总是蒙蒙沉沉的睡着。
  陆少倌处理完军务,就一直守在亦真身边。
  他只觉得每过去的一秒,都有如一年那样长。
  待得亦真真正清醒,已经是第三日傍晚。
  她只觉得伤口疼,人却清醒起来,皱着眉头哼几声。
  大夫喜不自禁:“醒来就是好了,醒来就是好了!”
  恰逢陆少倌正在前头开会,来生忙高兴的跑去请陆少倌。陆少倌闻言,登时心情大好,他只觉得上苍如此眷恋,又赋予他一次重生。
  他匆匆的赶到后面来,一进门便看见陪护正帮着亦真擦拭干涸的唇角。
  陆少倌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轻易向前走这一步,只觉得这一见,仿佛是分离了数个世纪后的重逢,那样的珍贵难得。他感激的想,这世界诚然不亏待他。
  他几日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走过来,低头温柔的的看着她,说道:“你总算是醒了!”
  亦真见他神色憔悴,那脸上写满了关心,不禁有些心疼:“这几日你定是没有好好休息!”
  陆少倌笑道:“好在你没有事,不然我这辈子不能活了!”
  亦真忙捂住他的口,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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