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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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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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新宅,细问别来情形。

颜珠像是有很重的心事,景暄的事,也不肯多谈,只说换了新宅便不曾再来过。

言语之间,总是抬眼看一看他,仿佛有什么别的话要说,却又总是不说。又见一旁的红袖对她使眼色,她也装作没看见。

便找了个机会,将红袖叫到僻静处,追问缘由。

红袖说:“萧老爷,你不知道,徐大老爷案子没事了,昨天刚来找过大娘。”

萧仲宣呆了呆,随即故作欢愉地笑了,“这不是好事?”

“好什么?昨天他来了,我问他打算何时娶我们大娘?”红袖哼了声,不往下说。

看神情也知道怎么回事。萧仲宣脱口问:“为什么?”

红袖气鼓鼓地说:“这还有为什么?人家徐大老爷是世家大公子,我们大娘自然是配不上他的。这也就罢了,听了景暄公子的事情,居然还说,那也没有什么不好——”

萧仲宣转身便走。

红袖忙问:“萧老爷去哪里?”

“我去问他。”

去了不太久便回来,脸色比去时还要难看。

见了红袖,叹口气问:“大娘呢?”

红袖向屋里指指,轻声说:“生闷气呢。”又说:“要是我,也气死了。”

萧仲宣不语,走到门边望去。

颜珠独自坐在桌旁,呆呆地望着手里一把剪刀。

萧仲宣一凛,快步往里走,一面喊:“颜大娘,莫要……”

惊动了颜大娘,侧过身来看,露出了桌上一堆零散绸片。

萧仲宣顿住脚步,不由哑然失笑。

仔细留意,绸片上针脚细密,依稀是幅绣像。他知道那是什么,不由有些感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颜珠自己却异常平静,随手扯过一方帕子,将碎绸片包起来,淡淡地说:“有劳萧老爷挂心,其实我颜珠这些年,什么没有经过?这点事么……”

她笑笑,有点自嘲、也有点无奈。

萧仲宣怔怔地看她,忽然说:“你同我一起走吧。”

话出口,自己也愣了。

颜珠倒不意外似的,静静地抬头看着他。

窗纸既然已经破了,萧仲宣也平静了,“案子既然已了,我想离开这里。这些年天界我游历得不少了,凡界却还没有去过,你可愿与我同去一游?”

颜珠没有说话,门边的红袖惊呼:“哎呀,听说那些凡人又脏又穷又蛮,浑身都是虫子,还有病。染上了就无药可医,死的时候一身恶臭……”

“我知道的,可不是这样。”颜珠微笑打断,“听说凡界也有好景致——”

萧仲宣眼睛一亮,“你答应了?”

颜珠淡然一笑,“反正我也无处可去。”

邯翊伤得不重,将养几日,便行走自如。

这天进宫,在乾安殿外,遇见景暄,正与匡郢说话。远远地瞥见邯翊,“哼”了一声,别着脸走了开去,只作没有看见。

匡郢却笑吟吟地上前寒暄。

他向来笑脸迎人,只是生得一副鹰鸷之相,总让人觉得几分阴沉。

邯翊淡淡地敷衍了几句。

“王爷还等着,臣不耽误了,大公子快进去吧。”匡郢身子一让,含笑说道。

邯翊不由狐疑,然而也无暇细想。

进殿面见白帝,说了几件政事,白帝似听非听地,也不说什么。冷不丁,插问一句:“堇王妃的五妹,你还记得吗?”

问得邯翊愣了半晌,才讷讷地问:“石五小姐怎么了?”堇王妃是石长德的大女儿。

“前几天游御苑,她也在,你该见过她的。”

邯翊微微摇头,“儿臣没怎么留意……”

白帝似乎有点惊异,又提醒他说:“就坐在瑶英身边,穿红的那个。”

邯翊回想了一阵。

他记得那天,瑶英穿了件湖水绿的衫子,裙裾绣了几片透碧的荷叶,慢慢地攀上来,在腰间绽开粉色的荷花。她头上簪着金步摇,长长的珠络从她颌畔垂过,笑的时候,便在火光中如水波般闪动。她的身边,总是围了许多女子,她笑的时候,她们便也跟着笑,莺莺燕燕,会引得满园的人都跟着微笑。

他看着她,总觉得有些异样。

她笑着,可是眼神却显得心不在焉。她的目光茫然地逡巡,仿佛想要在人群里找什么,却又迟疑。偶尔他看见她朝自己望过来,然而目光很快地扫过去,没有片刻的滞留。

他心里便忽悠一空。

“儿臣想不起来了。”邯翊轻声说。

白帝微觉失望似的蹙起眉,随即又笑,“那天我看那姑娘的模样实在不坏,她的家教又是可以放心的。方才同匡郢说起,他愿意替你做这个媒。想问问你自己的意思如何?”

邯翊呆了呆,说:“请父王作主就是。只是秀菱才故去,儿臣想等一阵再……”

“那是当然的。”白帝很快地打断他,“秀菱……”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又说:“你的婚事我自然为你作主,可那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也得你自己喜欢才行。所以,你要是看中什么人,自管告诉我,就算身份上差一点,那也没什么。”

邯翊暗暗苦笑了一下,低声答:“是,儿臣明白。”

过两天到容华宫,瑶英一见他就说:“恭喜啊。”

邯翊瞥她一眼,也懒得问她怎么知道得那么快,只淡淡地说句:“别乱讲。”

瑶英手支着下巴,定定地看着他,脸上似笑非笑地说:“我乱讲,父王可不会乱讲。再说了,石家小姐可真是不错——”

“瑶英!”

“我说真的呀。听说她人品好、性子好、才学也好,模样就更不用说了,那日除了你,别的人谁不在偷偷地看她?”

他不耐烦,“瑶英——”然而话突然顿住。

这么说,那日果然她也时刻在留意他。

他抬头凝视她,看见她眼里掩饰的笑意,也看见笑意中针尖般的一点忧愁。

“你到底要我怎样呢?”他叹息着,“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我是知道呀。”瑶英笑嘻嘻地说,“所以我说石家小姐不错——”

“求你了!莫要再提这个,好不好?”

瑶英慢慢地眨着眼睛,笑容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良久,她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可是,你总要再娶的。”

邯翊很想说:“我不会娶别人”,然而这话,他说不出口。

他叹口气,隔着桌子伸过手去,想要握一握瑶英的手。

然而瑶英忽地缩回手去,倒像跟谁生气似的,紧绷着脸。

“怎么了?”

瑶英不答,站起来说:“我找小翀说话去。”说完便径自走了,将邯翊抛在容华宫里,独自一人发楞。

从小到大,这样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也不是一次两次,实在这次他多少还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但,惟因明白,才更加地无奈。

一瞬时,心里无端地生出恼怒,也不知是气瑶英的不体谅,还是气自己不能堂堂正正地说明白这件事情?邯翊赌气地起身出了容华宫。

时近七月末,风里已经带上些许凉意,偶尔有一两片黄叶慢慢地飘落。宫宇间的长街一片静谧,只有阳光穿过树影,洒下满地斑驳。

邯翊信步走着,起伏的心情一点一点地平息下来。

“公子,前面是凤秀宫了。”六福在他身后小声提醒。

邯翊停下脚步,四下一顾,正在坤秀宫墙外。记不得多久没来过这里,只觉得伸出墙头的樟树桠,又更枝繁叶茂。

蓦地,儿时情景奔赴心头。他想起瑶英六七岁时很是黏人,他给黏得烦了,便爬到树上说:“你上来,我就跟你玩!”

想不到她真的上来。

然而毕竟还小,爬了一半便没有力气,挂在半空,扁起嘴仿佛要哭。

他也慌了手脚,一面往下一面说:“别怕,哥哥来了。”

后来他们到底如何落地,他又挨了什么罚,已经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她那时全心信赖的眼神:“哥哥说不怕,我就不怕!”

“唉!”邯翊轻叹了一声,而今她看他时,眼中却带着一种忧虑。

内廷副总管王祥走到他身边,六福会意地退开几步。

邯翊恍若未觉似的,依旧抬头望着。王祥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会,有些不明所以。

却听他问:“安排好了?”

“是。”王祥低声回答:“按大公子的吩咐,将那位青衣姑娘,安置在坤秀宫了。”

“好。”邯翊点点头,转身要走。

王祥忙说:“那位青衣姑娘的名字,只怕……”

“噢。”他随口说:“改一个好了。”

“请大公子示下。”

邯翊回头看看他,“你随便给取一个吧。”

王祥想了想,说:“那,叫红桃?”

邯翊“噗哧”一声笑了。

王祥说:“小的没念过书,只会取这些名字。”

“不,挺好。”邯翊淡淡地说,“反正,早晚会改回来。”

王祥狐疑地看看他,没敢搭腔。

不远处的凤秀宫,传出一阵乐声,隐隐还有人说笑,那份愉悦,似乎透染了整个天宫。

邯翊冷淡地听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萧仲宣定下行期,便向邯翊道别,邯翊早知他有去意,倒也不觉讶异。

“凡界么?也好。”邯翊像是想起了什么愉快的事情,脸上有种怡然的微笑,“我有个总角好友,就住在下界纪州。几年前他曾返天界,与我说起许多事情,很有意思。先生此去,可否为我带封信给他?”

大公子的幼年好友,为何会在凡界?萧仲宣不便问,只说:“自然可以。”

他们启程前日,邯翊叫六福送了信去。

才走到巷口,就见景暄正领人走进巷中。六福心中一凛,思忖片刻,转身回了府。

邯翊却不在,原来是白帝召他入宫,帮着看奏折去了。六福又匆匆进宫,把事情告诉给他。

邯翊听完,一语不发地扔下手里奏折,起身便走。

才下石阶,远远地有人沉声喝道:“站住!”

声音再熟悉也没有,邯翊一颗心猛往下沉,无奈地转身叫了声:“父王。”

白帝像是在散步,一大群内侍宫女跟着,从侧殿绕过来,走到近前看着他问:“折子都看完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萧先生今日要走,儿臣想去送送他。”

白帝不置可否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说:“六福!你过来。”

六福急趋数步,跪在他面前。

“你家公子要去做什么?”

六福硬着头皮回答:“公子要去送萧老爷。”

白帝盯着他看了移时,语气淡淡地说:“六福,看来你跟大公子在外头历练这些年,别的没甚长进,胆子可是大了不少。”

“小的不敢。”六福连连碰头,“小的可不敢欺瞒王爷,大公子是去送萧老爷。”

白帝冷笑:“我说你胆子大了,说了你骗我没有?”

六福干咽几口唾沫,不敢吱声了。

“这样好了,你只要有胆子再说一遍,我就放你们去。不过日后要是让我查出来你说的不实——”利刃般的眼神扫过来,六福吓得一哆嗦。

“父王!”邯翊就地跪倒,抢过话来:“儿臣是要与萧先生叙别。他和颜大娘两个要去凡界,毕竟和儿臣相处过一段,儿臣想去送一送,望父王恩准。”

白帝微微点头:“好,也算你说了实话,我就不来追究。但,我明白告诉你,不许去!”

“萧仲宣也就罢了,颜珠算是个什么东西?”白帝冷笑,“前番受的教训,才半个月就忘记光了?”

邯翊膝行两步,“父王,是儿臣错了。可是儿臣有下情……”

他被白帝的眼神噤住了。

“你何时闲到去管这等事了?秀菱尸骨未寒,你就弄出这些闲话来,很好听么?何况,那女子的身份——”白帝顿了顿,“本不该你去结交!”

总觉得他原本想说的,不是这句话。便有股寒意从心底冒出来,一时手脚都有些发硬。

“你要是不乐意去批奏折,那就在这里跪着。”白帝冷冷的话音一字一字地砸下来,“总之申时之前,不许离开乾安殿。”

邯翊还想再说,白帝却不加理会地转身去了。

黎顺过来,“大公子,别跟王爷硬顶啦,进去吧。”

邯翊身子僵凝着,一动不动。

黎顺暗暗叹口气,伸手想扶,他蓦地抬头,惨白的脸色几乎把黎顺吓了一跳。

“王爷也是为了大公子好。”他轻声劝说。

邯翊不作声,忽然回头,冲六福使了个眼色,又朝西面的容华宫瞬了瞬眼睛。六福会意,转身就走。

但愿来得及,邯翊心里想。

六福到容华宫把事情说了。瑶英点点头,叫玉儿进来替自己梳头。

“别梳这个那个的了,扎一把就行。”

玉儿拢了两下,忽然停住手,迟疑地问:“公主,你真的要去啊?”

瑶英看着镜中的自己,很平静地说:“你知道的,我一定会去。”

赶到时,宅门洞开。

走进去里面安静得可怕,院子里满地狼藉,到处是破碎的花盆、栽倒的花枝,一大片蔷薇被踩在地上,花瓣烂在泥里,颜色像血一样。

玉儿很害怕,扯着瑶英的衣袖说:“公主,别进去了吧?”

瑶英也很害怕,但是她强撑着,还是往里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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