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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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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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真是吓坏了,她脱口说出:“是太皇说给我听的。”

白帝吃惊地看着她,然后,他摒退了宫人,细细地追问原由。

她全说了,只除了那天躲在柜子里的事情。

听到她说曾经递了一包药,白帝问:“是些什么药,你还记得么?”

她记得很清楚。便一一告诉给父亲。

白帝听完,许久都不说话。然后,他用极低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天意……”

“别告诉别人这件事。”他轻轻地拍拍她的头,说:“也别再提那个故事,要是你真想知道,等你长大了父王自然会告诉你。那是你祖母的事,记着,你不能直呼她的名讳。”

过了几天,她听说寿康宫的侍卫们,都被杖责,赶出宫去了。

她有点内疚,知道是因为她的缘故。

她一直遵父亲的话,没有跟任何人提过那件事,可是有个疑团始终在她心里。直到有天她看了一本医术。那时她才知道那包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但,她更加疑惑。

老人为什么要那么做?这几乎自裁的举动,难道只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可是如今他的境遇,与失去了性命又有多少差别?

瑶英想起那个几乎已无人形的垂老躯体,不由思量,自己到底做了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窄街将到尽头,瑶英止住了脚步。

玄翀站在不远处。他倚着宫墙,脸朝着阳光微微仰起。他的脸颊因此染上了些许红润,令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摄人心魄。

瑶英走过去,“小翀,为什么在这里?”

玄翀低垂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瑶英常觉得,他这样子就好像随时都会睁开眼睛似的,可其实他弄明白自己再也看不见了之后,就再也没把眼睛睁开过。

他反问:“姐,你又去看太皇了?”

“是啊。”瑶英无所谓地回答,顿了顿,又说:“别告诉别人。”

玄翀说:“没关系的,反正父王已经知道了。”

瑶英吃了一惊,狐疑地看看他,问:“你怎么知道?”

“父王刚从寿康宫出来,我想他肯定看见你了。”

“噢。”瑶英应了一声,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玄翀又说:“姐,你担心什么?连我都知道你常来这里,这宫里知道的人肯定很多,说不定父王早就知道了。再说,就算他刚知道,他也不会说你的。”

瑶英笑了,伸手轻轻拍拍他的脸。他小时候她常这样,可是此时她却发现,她得抬高了胳膊才行。十二岁的玄翀,已经长得比她还要高了。

“姐,你听说了吧?”玄翀忽然说,“昨天父王下诏,让大哥监朝了。”

瑶英怔了一会,“我听说了。那又怎样呢?”

玄翀不响,过了会,他低声说:“我也不知道那会怎样。可是,我想起去年那两个宫女的事情了……”

年前,曾有两个宫女,因为议论二公子的容貌,而被他活活杖死。

从此宫中,人人视他为怪人。瑶英数落过他,他从来也没说什么。直到有一次,宫人们都不在跟前的时候,玄翀忽然说了句:“姐,你又不知道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瑶英就问:“好,那你告诉我,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玄翀一直不说话,瑶英以为他托词,刚想再说他几句,玄翀开口了:“她们在说,当初大哥的全家都是父王派人毒死的。”

他的声音很低,可是一字一字都很清楚。

“姐,你说,要是你听见了,你怎么办呢?”

瑶英望着他,忽然很想哭。

他不知道,她早已听说过这个说法,而且那一次,是她的父亲亲口承认。

可是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叮咛了一句:“可别告诉别人。”

现在玄翀重提旧事,她从他的声音听出了一种特别的意味。

那是莫名的恐惧,甚至难以辨明因何而生,然而它在心中,日渐清晰。

“不要紧的,别多想了。”瑶英这样说着,与其说是在安慰玄翀,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

回廊下,白帝半躺在榻上,含笑看着身边的女儿。

微风拂过,吹落了枝头的桂花,有几点挂在她的发稍。白帝伸手替她摘去,她便抬头嫣然一笑。又低下头,专心削手里的梨。

笑容渐渐地从白帝脸上隐去。

瑶英不知道,此刻她的模样,有多么像她的生母虞妃。

那样恬淡安静的笑容,仿佛立时就可以把他从满是心机的束缚中解脱出来。

青梅。

他在心里叫她的名字,毕竟过去了六年,当初心痛如绞,几乎撑不下去的感受也渐渐淡了。然而无可替代的东西,终究还是无可替代。

那就像是身体里,空虚了一大块。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感觉,回想往事,他觉得自己像是在不断地被挖空、填补、然后又被挖空。现在他已经不想再找别的去填补。或许是因为他老了,会被再次挖空的感觉,竟让他有些恐惧。

瑶英将削好的梨,放在果盘里。

白帝笑了,“这梨让你一削,就小了一半。”

瑶英嘟起嘴,娇嗔地说:“我好容易才削得一个,父王你不夸我两句,还要笑我!”

“好好,瑶英的手最巧,生的梨也能削得熟了。”

“哎?”瑶英闪着眼睛,“这是怎么说?”

白帝强忍着笑,“你一个梨削了小半个时辰,可不生梨也熟了?”

“父王!”瑶英叫着,笑笑闹闹。

白帝安心了,瑶英只是长相像她的母亲。

“这几日,你太皇的身子怎样?”

“老样子。”瑶英正用小刀将梨打成薄片,有点紧张地抬头看看他。

“不要紧。”白帝说,“你去看他也是应该的。”

瑶英将果盘推到他面前,迟疑着,问:“父王为什么不去看他?”

白帝捻了一片梨,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过了会,笑笑说:“我去看过他几次,只是都没进去而已。反正……”

他没说下去。转眼见瑶英又拿过一个梨来,低了头在削,不由纳闷,“你削那么多作甚么?这一个还吃不了。”

“噫!”瑶英笑着,“父王说得好奇怪,难道我不要吃的么?”

“这一个不够你吃?我又吃不了多少。”

“那不成。”瑶英随口回答,“娘说过的,‘二人不分梨’。”

话出口,忽然顿住了,抬起头看看父亲。

白帝看出她眼底的些许忧虑,便掩饰着心头的黯然,不露声色地笑说:“那是你娘跟我说!”

瑶英跟着笑,“我娘不可以分,我做女儿的,父王就恨不得分了?”

“明年就是你的及笄之年了,我当爹的想留也留不住几年喽!”

瑶英红透了脸,双手掩着耳朵,使劲摇着头嚷:“父王,我不要听,不要听!”

“这有什么?女儿大了总要嫁人。此刻也没外人,你倒跟我说说中意什么样的?我好替你挑……”

“父王!你再说,我不要理你了。”

白帝不说了,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沉静,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怎么啦?”

白帝拉过女儿的手,紧紧握了一下,“放心,我答应过你娘,让你一辈子喜乐安康,就必定要替你办到。”

瑶英被郑重其事的语气吓了一跳,继而恍然,脸又红了。

“我不嫁人!”她赌气地说,“我一辈子不嫁人!”

白帝笑着,是一副看着她耍小孩子脾气的宠溺神情。

瑶英越发窘迫,恨恨地咬着嘴唇,说:“真的,我侍奉父王一辈子。”

“那可不成。”白帝半是欣慰半是叹息地说,“别人不说你,可要说我。”

“叫他们说去!谁会像父王一样疼我?除了……”她忽然停下来,怔了片刻,飞快地低下了头。

白帝深深地看着她,“除了谁?”

“除了父王喽!还会有谁?”瑶英撒娇地,抬头一笑。

白帝便也笑笑,不说什么了,然而神情若有所思。不知思绪转到何处,他忽然问:“前天晚上,你到底去了哪里?还没有仔细地告诉过我。”

“有个叫颜珠的女子,父王知道么?”

这套说辞,瑶英早就已经编好了。絮絮地,将颜珠的样貌才艺,夸了一遍,尤其不忘提一句:“就不说别的,只她那条嗓子,就把魏风荷比下去了。”

魏风荷是白帝最宠爱的歌姬。

果然,白帝动心了。但他不动声色,只问:“原来,你是在她那里宿了一夜?”

“是啊。颜珠她……”

白帝打断她:“她是什么来路?”

瑶英噤住了,低垂着头,从眼角怯怯地瞟着白帝。白帝却忍得住,静静等着,直到瑶英知道混不过去,自己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她是……是……坊间女子。”

白帝把脸色沉了下来:“越闹越不象话。跑去结交这种女子,传出去很好听么?”

瑶英噘起嘴,显得很委屈:“就知道父王你会这么说,要不我也不用偷偷地跑去,惹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白帝闷哼了一声:“所以你跟邯翊串通好了?”

“哥哥?他不知道。”瑶英轻描淡写地说,“那地方是我叫六福打听来的,大概六福告诉他的吧。”

白帝将信将疑地瞟她一眼,毕竟没说什么。

瑶英松口气,又出了个主意:“父王,要不要召那个颜珠进来见见?”

这是行不通的,宫中自有制度,像颜珠这样的身份何能随意进宫?

可是白帝却微微一笑,说:“好啊,你既然说她比魏风荷强,我自然要见见。”

弄巧成拙,瑶英暗暗叫苦。

无法可想,只好找邯翊来,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邯翊恨道:“你就尽给我惹事!”

瑶英强词夺理地抬杠:“归根结蒂,到底是你惹的事,还是我惹的事?”

邯翊无言以对地苦笑,好像到了瑶英面前,自己就成了一个搓圆捏长,可以任意为之的面团。“好吧、好吧。”他无奈地说:“我替你收拾这烂摊子。”

“你怎么弄?”

“这又不是多难的事,改天我请父王到我府中玩一天就是。”

瑶英笑了,“真是,这么容易的法子,我怎么没想到?”

邯翊瞪了她一眼,“先别高兴,我还有条件。”

“什么条件?”

“你告诉我,到底是从哪里得知颜珠的事情?”

瑶英狡黠地一笑,“你那么聪明,你猜啊。”

邯翊神色有些阴沉,“那么多人,我怎么猜?告诉我名字。”

“陈水倌。”

不起眼的一个下人,邯翊回忆了好一会,才把这名字跟个三十来岁,不太爱说话、总悄悄站在一边的人对应起来。

“枉我疼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瑶英笑说:“一来呢,也就是这两月的事情,二来呢,你有了提防,只怕就不像了。”

邯翊不说话,拧眉思量良久,才说:“你倒本事,什么人都能叫你拉过来。”一顿,又问:“还有别人呢?别藏着了,都告诉我吧。”

“没了。”瑶英很认真地摇摇头,“真的没了,我只知道这一个。”

当然不止这一个,邯翊想。只是别的人全都引而不发,是想作甚么?

他不由微微冷笑,走着瞧吧!

掌朝月余,渐渐得心应手。

到了十月中,端州来报,由鹿州运秋粮的一条船,过碧落峡时,沉了。

这年各地丰收,一船粮的损失不算大。但邯翊很留心这件事,特意找了石长德来问。

“潞水碧落峡这一段,原是太险。可据我所知,前些年那里开过一条渠道,专为绕过这段。为何如今还是走这条道?”

石长德说:“那是广顺渠。但其实,那条渠尚未挖通。”

“为什么?”

“那还是王爷刚刚掌朝的时候,主持的工程——”

帝懋五十年开始,开广安、广平、广顺三渠,连通渭水、汾水、潞水。广安渠于次年完工,广平、广顺渠进行了一半,为东乱打断。及至东乱平定,又花三年,通了广平渠。但广顺渠,却一时无力继续了。

“这里面的缘故……”石长德踌躇着,没有说下去。

“我明白。”邯翊接口,顿了顿,轻喟着又说了一遍:“我明白。”

心照不宣,便无需多言。

邯翊思量片刻,又问:“秋陵那边,总还得要两三年吧?”

“至少两年。”

邯翊低头不语。半晌,端过桌上的茶来,递到唇边,却又放下了,恨恨地说道:“陵工上那些蠹虫!”

石长德却说:“只怕也不全是他们的事。”

“嗯?”邯翊的眼风倏地扫了过去,“怎么说?”

石长德不动声色地笑笑,说:“臣也耳闻,不曾勘实过。大公子何不派人去秋陵看一看?”

这是要紧话。

“也是个办法。”邯翊想了想,说:“叫冯景修去吧。”

话出口,看看石长德的眼色,就知道指对了人。

“容臣明日,先跟他谈一谈。”石长德欣然回答。

隔两日,邯翊请过萧仲宣来,说起此事,萧仲宣脱口赞道:“石相果然老成谋国。”

邯翊笑叹:“老成是老成,累也是真累。他倒不怕我听不懂!”

“在什么位置说什么话,石相自然不能跟我萧某一样。再者——”萧仲宣狡黠地瞬了瞬眼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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