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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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舞- 第8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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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到任之后,凡事不驳人,结果又多一个绰号:“蒋点头”。

都猜测白帝钦点蒋点头,大约是权宜之计,正等着看下一任是谁,朝中出了件事。

有个司谏,为秋陵耗费太巨,向白帝上疏力争。一连两道奏折,都被白帝留中。此人很有戆劲,再上一道,索性指白帝为“民蠹”,白帝终于大怒,拍案痛斥,将他发下治罪。

到了理法司,照例由勾检官先拟,体承上意,给定了“逆言”,是死罪。然后到蒋成南手上,以往不过是走走样子,所以司官连底下转刑部的文书都准备好了。谁想这次蒋点头又不点头了,一句打回重拟,勾检官只得照办。重拟的结果,改为充军。

谁知蒋点头依然摇头。

勾检官不明所以,只好问:“大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呢?”

蒋成南不紧不慢地回答:“本朝可有言官以建言获罪的条文?”

勾检官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有心要劝,然而蒋成南又微微带笑地添了句:“该怎么拟,就怎么拟,有我。”他都这么说了,勾检官还能说什么?后面的刑部看着转过来判无罪的条文,也大出意料,等知道是蒋成南授意,更是惊讶莫名,但都不驳,就看这一道奏折上去,蒋点头如何应对?

结果又一次出乎意料,白帝看后,一笑照准。

朝野的议论,或认为蒋成南的运气不差,或认为他的眼光厉害,早已看出白帝有反悔之意。话传到蒋成南耳朵里,恍若未闻,接着还做他的点头大老爷。然而经过此事,蒋点头的正印堂官,就一路做到了眼下。

此刻,整五十岁的蒋成南,正神态悠然地望着堂上端坐的两人。

邯翊和匡郢,各自端着一盏茶,已经好半天一语不发。

是邯翊请过匡郢来,商议要过堂问案,匡郢并无异议。但说到该审哪一案,却是各执一词。邯翊要先问齐家私蓄凡奴的事,匡郢却以“正朝纲”为由,要先审徐淳的假公济私。

“大公子,”匡郢欠了欠身,“臣以为,事情总有轻重。”

邯翊放下茶盏,轻描淡写地接口说:“不错。齐家违抗王爷的谕令,欺君妄上,自然要重些。”

匡郢一笑,“臣倒觉得,官员不遵法纪,节操有亏,足令百姓寒心,不可等闲视之。不知大公子以为如何?”

邯翊不答,目光徐徐地转了一圈,落在蒋成南的脸上。“蒋卿,”他问:“你以为呢?”

“既然王爷钦点了大公子和匡相,自然唯大公子和匡相马首是瞻。”

答了等于白答。

邯翊正皱眉,蒋成南话风一转:“不过——”

邯翊忙道:“直说无妨。”

蒋成南慢吞吞地说:“臣以为,人命关天。”

邯翊眼睛一亮,笑道:“果然还是蒋卿,政律娴熟。”专脸又看匡郢:“你说呢?”

匡郢迟疑片刻,微微颔首:“既然大公子说好,那便如此吧。”说完,却看蒋成南。

两人视线相交,蒋成南若无其事,匡郢凝视片刻,自己挪开了目光。

回到府中,才换过衣裳,宫中来人传了白帝的话,要他进宫去用晚膳。

是顿寻常家宴。席间一位嫔妃也没有,只有白帝和几个儿女。

天边一弯下弦月,提醒了白帝:“快到中秋了。”

瑶英却说:“中秋最没意思了。”

“怎么呢?”

“没什么好玩的,年年就是赏月听曲,哪来的有意思?”

“那你倒说说,什么是有意思的?”

“嗯……”瑶英微微咬着手指,想了好一会,忽然眼睛一亮,凑到白帝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的话。

白帝的神色由惊异到失笑,最后说:“你可真会想!”

瑶英捉着白帝的衣袖摇晃:“行不行呢?”

白帝盘算一会,点了头:“大概还来得及。”

“那就这么说定了!”

邯翊终于忍不住,笑着问:“说定什么啦?”

“这事你去办吧。”白帝看着邯翊说,“瑶英的主意,召附近几个州的杂耍班子来,就在端文街东门那一片空地,摆个百戏场。嗯,到时候必定有许多百姓要来,一两天不够看的,索性,痛痛快快玩十天。”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要筹人手,要到各地去寻募杂耍班,要安排关防,邯翊略略一想,就觉得头都大了。

“从各部抽调人手给你,花费多少,我会跟户部招呼,你先办起来就是。这么大的事情,安全是最要紧的,别在这上面省。别的,你自己看着办就是。”

白帝的语气,没有什么寰转余地,只得一一答应。转过脸时,不由得狠狠瞪了瑶英一眼。

瑶英回视他,忽然神秘莫测地笑笑,倒弄得他有些不明所以。

第六章

暗夜中,远近次第的宫宇,乌沉沉地像是一大片污浊的墨迹。

屋里透出的灯光,将父子俩的身影投在窗纸上。正在廊下来回踱步的瑶英,忽然发觉那两人的轮廓,竟是如此相似。

那种莫明的惶恐,又袭上了心头。

她有种错觉,不知在何时、不知从哪个角落,会伸出一只手,将他们中的一个,拽入黑暗当中。

这念头一冒出来,她便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像是要摆脱这思绪,她慌乱地快走了几步。

玉儿迎着她过来。

瑶英问:“打听到了?”

玉儿迟疑了一下,朝身后指了指。

瑶英默不作声地从她身边绕过,向前走去。

玉儿追着她,小声问:“那是下人的地方,公主真的要去啊?”

瑶英不答,径直往前。

穿过回廊,拐进一条小街,尽头是个院子,里面一片矮房。院子里支着架子,横七竖八晾了好些衣裳。瑶英站着看了看,皱起了眉。

“去叫他出来。”

玉儿也不愿意进去,就站在门口喊:“六福,你出来!”

六福正在屋里享乐。他是大公子身边的红人,自有拍马屁的人,端茶送水,殷勤无比。六福一面吃着茶果,一面闲聊。说到兴头听见叫,便涎着脸笑了:“玉儿姐……”

第二个“姐”字没出口,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他看见了淡淡月色下,站在庭院中的大公主瑶英。

“大公主怎会到这里来?”六福狐疑地,行过了礼。

玉儿说:“公主有话问你,老老实实说了,有你的好处!”

“那是、那是。”六福哈着腰,连声地说,“小的怎敢跟大公主不老实?”

玉儿一笑:“好,我来问你,大公子是不是从鹿州带回来一个人?”

六福只觉头“嗡”地一声,刹那间有点不辨东西南北。“是……是啊。”他说:“那是萧先生,有名的大才子。”

瑶英“哼”地冷笑了一声。

玉儿便说:“你还真敢装糊涂!”

六福眨眨眼睛,“公主问的是别人?那小的也不知道,要不小的去打听来,再告诉大公主?”

“玉儿,我们走!”瑶英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清脆,“他不说,我自己去问哥哥。就说是他漏给我的,倒看看他还能不能这么嘴硬。”

六福吓坏了,跟在后面直叫:“公主、公主留步。”

等他说到第三遍,瑶英才停下脚步,仿佛不情不愿地回过身来。

六福结结巴巴地说:“公主问话,小小的不敢不说。可、可是小的说了,大公主千万不能告诉给、告诉给……”

“不能告诉给父王是不是?”瑶英替他说了。

“是、是。”六福出了一头的汗,在薄薄的月色底下亮晶晶的一层。

瑶英便放缓了声音说:“好端端地,我害哥哥做什么?你放心,谁我也不告诉。”

六福终于说了实话:“是。大公子是带了个女的回来。”

“是个青楼女子,姓颜,叫颜珠,对不对?”

六福张口结舌:“大公主,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玉儿在旁边笑了几声:“早跟你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回话,偏要耍花枪,也不想想,你耍得过去么?”

瑶英却不理会,半侧着身子,望着屋里影影绰绰的灯火,出了好一会神。然后,她回过头来问:“那个颜珠,现在住哪里?”

“这……”

“嗯?”

瑶英冷冷的眼风一扫,六福立刻软了。“大公主,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六福垂着头,很吃力地说:“颜大娘住在端文街的山字弄,愉园。”

瑶英便看看玉儿,要她把地址记住。然后冲六福点点头:“行了,要问的都问了,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会知道的。”

六福赶紧说:“都是实话、都是实话。”

瑶英待答不理地“嗯”了声,转身去了。

等主仆俩消失在暗影里,六福猛然透过一口气,方觉两条腿抖得跟筛糠似的,几乎支持不住。好容易挨回屋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了半天呆,这才抹一抹汗,叹了口气:“哎哟我的妈,我算服了。”

一连几天,六福都在想,要不要告诉大公子?

邯翊的脾气他是太清楚了,告诉他必定发作,不告诉他让他知道了,更要发作。然而几次想要开口,一看见邯翊的人,顿时又缩了回去。

好在,邯翊没留意他心怀鬼胎的模样。

他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陈百戏的事情上。

真到着手,才知道千头万绪,比原先想的,还要繁剧百倍。

“先差人到临近各州,招募江湖艺人、杂耍班子。来回都要好几天,晚了肯定来不及,这得先办。”

“是。”专管折差的官员先回答一声,然后问:“公子是否已经拟好手谕?”

拟文书归直庐的书办,都有下笔千言,一挥而就的本事,但此刻却无法动笔。“杂耍班子甚多,譬如猴戏、马戏、俳优、侏儒、鱼龙、山车之类,哪些该来,哪些不必,该来的须得多少人,是否已有定规?还请大公子示下。”

一番话问得邯翊发楞,那些名目,有些甚至闻所未闻。

“其实这件事情不必急。”插话的是冯景修。“今天是廿日,离中秋不到一个月,路远的几个州怎么都来不及了。近的几个,申州、并州、湘州,十天之内都能打来回。算上寻访的时间,凑得紧一点,十五天应该不会太为难。如此,还有几天的富裕,可以花两天工夫好好筹划一下,‘磨刀不误砍柴功’,反倒能省不少力气。”

邯翊向各部要人手,开了名单交给白帝过目。白帝从工部勾掉两个人,添上了冯景修。

他是工部辅卿,可是很不得意。

邯翊听说他脾气很坏,不大肯听调遣。

白帝却说:“你且用着,用得不好,再开掉他也不迟。”便调了来。

邯翊眼睛一亮,专注地看着他。

冯景修又说:“百戏在太常均入了册,大公子不妨取来,对照着挑选,那就既心中有数,又不会有所遗漏。”

邯翊当即命人去取。这边冯景修接着提议:“该选哪些,一是这班子在哪里,赶不赶得及;二是选精不选多,譬如猴戏班子肯定各地都有几十上百,那就不必都来,定下数目,自有各州去选好的;至于第三,是场地有多大?”

白帝划给的,是端文街建隆门内的一块空地,邯翊到过,却说不出来到底有多大。

于是吩咐:“取帝都舆图来。”

不多时取到,冯景修手指着图解释:“这块地方,方圆不过两百余丈,不足三百丈,其实能容下的人不是太多,公子是否心中有数?”

邯翊略算了算:“除掉百戏班子还得占一大块地方,有万余人在那里看还算宽裕,倘若过了三万,就会嫌挤了。”

“那是搭圆场,不搭圆场,人又可多些。”

“直台能容下的戏台怕是太少?”

“那就沿着斜角,搭两个半圆。然后在台子外面,都包上两层栅栏,以为围护,费不了多少人工,又可万无一失。”

“好!”邯翊轻击案几,“就这么办。”

等太常司官带着百戏册来到,选好班子,自有书办,按照拟出的单子,给各州督抚下诏。布防事宜,有廷尉司会同帝都府尹去办,都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其余的勘察地形、搭建戏台,全归工部。

事情一一分派出去,邯翊稍稍松了口气。

晚间请过萧仲宣来闲谈,不由感叹:“想不到里面这么多事,竟比看一个月折子还累。”

萧仲宣一笑:“王爷大约也是这么想。”

邯翊心中微微一动,却没言语。

场子划定,何处该搭多大的台子都商议妥,一入八月,木料麻绳全都运到了工地上。

“还有半月,来得及么?”邯翊问。

冯景修答:“来得及。”一顿,又添了一句:“只要别下雨。”

然而,说这话的第二天,就开始下雨,而且极大,根本没办法赶工。下到初五,邯翊坐不住了,绕室徘徊,时不时凑到窗口抬头去望天。其实根本不用看,水声潺潺,就像在心上抓一样。

想一想已经花费了偌大气力,最后却被一场雨毁了,何能甘心?坐立不安,直等到暮霭沉沉,六福领着下人端上饭菜,邯翊拿起筷子,目光逡巡一圈,全然没有胃口,又重重地放下了。也就在这里,偶然的注意中,有了惊奇的发现。

“雨小了?”

果然,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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