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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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邑夫人-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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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夔马、玄铁剑、烈云甲,我大衍谁人不知!”只见简秀英揖手于顶,傲然道,“简某虽是一介武夫,目不识丁,却也不容如此令人小看!”
  宗毓念的,乃是赵衍开国君主烈武王所作——前朝末年高延赵氏子兴兵起事,其人彼时,乘龙夔宝驹,着烈云乌甲,玄铁剑所指处应者云集,最初不过三千兵勇,却在数月之中横扫江北,三年内一统中土——创下如此惊世功业,竟不知为何至死不曾称帝,后世只称烈武王。
  宗毓接着又道:“方才在酒肆中居高而望,那巫士所诵正是此句,如今国势动荡,偏偏于闹市之中,由宓罗巫士诵来,究竟诵与何人听——颇值得斟酌。”
  简秀英闻言,一时倒忘了彼此罅隙,“依你之言,竟有宓罗人潜入城内,祸乱人心?”
  宗毓轻一点头,“在下浅见,此事万万不可大意,还望将军尽早禀明侯爷。”
  简秀英终是向宗毓拱手称谢,带兵自去。
  便在这时,远远有一人急奔而来,却是国公府的家仆,见了宗毓立马扑在脚下,抱住宗毓两腿,哭道:“二公子,快!快!川东骑派兵将咱们府围住了!”
  宗毓闻言一惊,川五亦是大骇,回头一望尚未去远的简秀英,急道:“怎会如此?将将才见过川东骑的简校尉,岂能说翻脸便翻脸?”
  三人匆匆赶回权府,果见府外围了众多军士,十多名权府家丁吓得丢魂失魄,挤作一堆瑟缩在门后。
  地处边陲,又逢乱世,慕南罂拥兵自重,可谓执掌生杀大权——宗毓自知无可倚仗,不由得也变了脸色,当下却也只能上前好言相问。
  谁料话未出口,一柄钢刀已横在颈间,执刀之人望去虽非位高权重,却如凶神恶煞一般,蛮声道:“废话少说,既是他们家主不在,倒不如先砍了这小子,割下头带回去,叫他们拿头来换!”
  却说那名被杀参将原本是因一剑穿胸而毙命,哪知尸首运回营中停了没几日,竟无故身首异处,头颅更没了踪影!营盘街重兵值守之下,却有人出入自如,如履平地——此事若要传扬出去,岂不叫人看轻了川东骑,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厢川五高呼“不可!”急赶两步攀住停在府门一侧的牛车车辕,“宜远先生!”
  一名长衫男子手执折扇端坐车内,正是慕南罂帐下文士之首,孙宜远。
  “川公子,”只见孙宜远在车内躬身一礼,略带歉然道,“此番在下实在爱莫能助——”
  天晚。
  片片稻田接着荷塘,荷塘外,则是绵延极远的苇荡。丈许宽一线水面,无人撑船,任凭舟浮水上,逐波缓行——侧耳听时,身畔潺潺静水,细雨蛙鸣;举目四望,船尾半天雨幕,船首半天夕阳。
  忽有几声器皿轻响——斜倚在几边,阿七抬眼一笑,“以为是茶,却是酒。”
  矮几对面,炭火微红,男子正将酒倾入紫泥壶中,再拨入几粒盐梅——优雅慵懒的姿态,令她想起另一个人来。
  那一位,不染凡尘,生平所好唯有侍药;而眼前这个,似也能宠辱不惊,且爱侍弄花草——如此想来,唇边笑意更深。
  暄见她笑眼瞅着自己,也微笑道:“新醅不比陈酿甘醇,索性拿来煮梅吧。”
  酒气蒸腾萦绕,似乎只是闻一闻,人便要醉了——阿七并未接话,笑着重又阖上双眼,又接连忆起更多旧人旧事,似乎就在不久前,濮水之上,自己亦是如此乘舟而行,耳边犹有采菱女和着水声轻吟浅唱——
  “日斜欲登兰舟去,菱香细细,眠卧清风。萍聚无踪,怎及入梦?入梦便与故人逢。”
  神思一恍,不觉也低低唱道:“。。。。。。入梦便与故人逢。。。。。。”
  酒香愈发近了,微凉的杯沿忽而搭上她的唇,听他低声调笑:“曲儿竟唱的这样好,有赏——”
  阿七当真在他手中啜了一口,眼波流转,附向他耳旁悄道:“奴谢爷的赏——”
  半杯残酒仍被执在手中,却见他似笑非笑的垂目望着自己,“只如此,便算谢了么?”
  她便将余下半盏酒含入口中,整个人轻偎上前,将唇贴了过去——偏在这时,木舟猛地一晃,猝不及防间两人齐齐失了重心,阿七更被一口酒呛得满脸通红,好不狼狈。
  暄起先凝神将她望着,此刻终是忍不住大笑。
  原本就是浮在面上的媚态荡然无存,瞬间被打回原状的阿七恼道:“不许笑!”
  暄便笑道:“不笑——许是船浅了。”说着将她的手一拉,“随为夫出去瞧瞧?”
  

十八 血书沉琴(1)

 水深将没马膝,两人三骑恭候已久,见那木舟摇摇晃晃荡入浅滩,一左一右驱马上前,各自马背上探身下来扯住纤绳,将木舟拉近滩岸。
  阿七跟在暄的身后跳下船来——两名年轻男子立时翻身下马,手内各捧一匣,近前来单膝拜下,将木匣高高举过头顶。
  暄示意手捧大木匣的男子起身退后,自另一名男子手中打开稍小的木匣——匣内套匣,不过巴掌大小,满衬丝锦,又有手笺一封。
  暄先拿起小锦匣,阿七则取了手笺拆开,却见上书“。。。。。。罪臣当万死。。。。。。自知愧对列祖,无颜再面主上。。。。。。”云云,落款处唯有一方篆印——“万世承恩”。
  望了望身旁之人,暄正自锦匣中取出一枚玉印——不出阿七所料,印上所刻,恰是“万世承恩”。
  “国公府镇府之宝,天子御赐‘承恩’印。。。。。。”阿七自语道,目光轻轻瞥过——两名男子同赵青一样,高瘦、方额,皆北人之相——视线又落在另一只匣子上,心内忽有所悟,赶紧别开眼,微微打了个寒战。
  暄似是叹了一声,并不看手笺,只将其原样放回,淡淡道:“送去靖南吧。”
  男子捧了木匣退下,跨马向东而去。
  至于另一人,仍立在稍远处,手捧的木匣尺许见方,为楠木所制,望去格外沉重。
  暄未再吩咐那人近前,只是漠然立在水边,负手遥望西岸。阿七在旁随他等了足有三炷香的功夫,已有些耐不住,方听他开口道:“‘万世承恩’,岂会万世承恩?”
  阿七便顺着他的话,“当日老国公接过这枚传世玉印之时,心内许也是惶惑多于惊喜吧。”
  这厢说着,远方传来一阵鼓声,鼓点重而低缓,接下又是一阵角号,音色沉郁仿佛丧乐——
  “知你最怕这些,”暄低头对她道,“本也不愿带你同来——可我已足足尝过三次苦头,若再不知悔改,岂非天底下最蠢的蠢人了?”说着微微一笑,仍将眸光投向远处——鼓号声愈发近了,更伴着阵阵哀哭,细听俱是女子,似有百数人之众。
  身后雨雾淡去,云层随风向西涌动,缓缓聚向水天交接处——头顶只剩由深而浅的幽蓝。
  密密麻麻的银光自暮光中浮起,顺水而来,是一段段涂满银粉的浮木,被削作木舟之状,却无帆亦无桨。每段浮木之上,跪坐着一名身着丧衣的少女——阿七一一辨过,确是只有女子,唯独环绕在正中的银舟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人。
  银舟渐渐行近,落叶般轻轻巧巧纷纷泊入水湾。少女们的泣咽声催人心脾,闻者忍不住亦要随之落泪。
  阿七实不愿再看一双双泪眼,便将目光投向正中的银舟,这才发现那银舟上的少女其实是个五六岁的女孩。
  只一眼,却已不能将视线转开——女孩仿佛由冰雪雕琢出来,生在蛮夷之地,却不输阿七所见任何一个中土贵女。
  面对这个孩子,暄亦露出一丝讶然——连他也未曾料到,她竟如此幼小,又如此美貌。
  立在女孩一侧的苍老巫士微微躬身行礼,“殿下果然是守约之人。”正是暄与阿七在花月镇闹市中所见的老人。
  女孩也站起身,跟着巫士行礼,举止端庄的令人生叹。
  这时暄身后的男子手捧木匣上前,巫士接过,当即便要打开。
  阿七稍一犹豫,“不需老伯爷过目么?”
  “有密公主在时,便同我主在时一般无二。”巫士沉沉道,“更何况,为唯一的兄长祈求永生,亦是公主之责。”
  阿七不无忧心的又看了看女孩,却见她面色已变得苍白,可仍是一脸肃容,同年岁极不相符。
  木匣便在巫士手中缓缓开启,匣内赫然一颗青中泛灰的槁枯头颅,带着临死一瞬的惊恐狰狞,可怖至极!
  阿七虽早有所料,心内仍猛然一抽,身旁暄已伸手过来,将她的手牢牢攥住。
  至于那女孩,浑身瑟瑟发抖,似乎眼看便要昏厥过去——小小的手掌中却仍旧被巫士放入一柄短剑。
  娇嫩纤弱的手臂根本拿不动短剑,巫士便握住女孩的手高高擎起,紧接着猛的落下,迅疾的姿态丝毫不像老迈之人——随着一声闷响,利剑刺穿头颅,剑锋更直直穿透匣底。
  年幼的女孩肩膀一晃,终于昏倒在浮木上。
  巫士则晃动起手中的木铃,喃喃祷祝着向匣内撒下一撮黑色细粉,全然无视委顿在自己身旁的女孩。
  宓罗人深信,以仇人的尸骨祭祀逝者,逝者便可永生。
  少女们止了哀哭,纷纷望向垂老的巫士——木匣盛着那头颅,忽的无火而燃,发出诡异的青蓝火焰,挟裹着浓浓黑烟,很快化作灰烬。
  木铃声再次响起——不知何时巫士已走下浮木,站在暄与阿七的面前。
  “我看到了殿下的诚意,殿下果真为宓罗而来。”巫士重又躬身施礼,“我主英明慷慨,作为答谢早已在月沉湖设宴,并备下重礼,只等筵席之上亲手交入殿下手中!不过,”此时突然话音一转,“猛虎凶残,山麂无害,宓罗人却宁与猛虎为盟,而绝不向山麂施以援手——不知殿下可有如先祖烈武王一般的勇气?”
  

十九 血书沉琴(2)

 暄并未接话,目光先转向浮木上刚刚醒来的女孩。
  被几个深栗眉眼蜜色肌肤的少女簇拥着,公主的脸颊似凝脂般白皙娇嫩,长发如浓墨般乌黑,明亮的眸子紧盯着望向自己的男人。
  许是阿密儿年纪还太小,因此还看不懂这男子的神色——他眼中淡然好似空无一物,却又笃定仿佛暗藏深意。
  直到十二年之后,他真的兑现诺言,宓罗公主丹吉阿密儿以坤极之尊嫁入皇城,那时她再回想,才有些明白当日他眼中之意——他既来了,便不会无功而返。
  而那一日,对视片刻之后,男子的目光终于变得柔和,阿密儿仍是紧紧盯着他,却见他微微侧过脸,对身旁的女人微笑道:“说不出哪里,竟有些像你。。。。。。不知等她长大了会不会更像?”
  阿密儿只觉那女人的面色应是像自己的一样苍白,可她还是轻轻挽起唇角,回答道:“我不觉得像。她如今还这样小,等她长大了,该会出落得很美。”
  便在此时,苇荡深处传来急促尖细的马哨。暄身后的武士猛的拔出腰间佩刀。数丈之外,苇丛中十余人影直起身——暄也回转身,笑对那武士道:“这便是全部人手?”
  武士手握刀柄单膝点地,正欲答话,暄却示意他收起兵刃,“十余人便可撕开颁多贺的骑阵杀出一条生路,今日岂不是牛鼎烹鸡了么——”
  只见一群栗色矮马冲开苇丛疾奔而来,骑手只着下装与马靴,露出健硕肩背与遒劲双臂——相距十丈,来人一字结阵,为首三名男子彼此间样貌有七八分相似,手执同样的阔背长刀,年岁居中的一人将马驻在阵前。
  “鄂莫里家的三头雄鹿么?”暄从容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雄鹿体魄强健又生性机警,宓罗人赞美男子智勇,便称其为雄鹿。而丹吉、鄂莫里皆是宓罗的大部族,原宓罗王庭为丹吉部一支,川西伯正妻、亦即阿密儿之母,则来自鄂莫里。
  “比之殿下,”这时巫士在旁说道,“却还是望尘难及。”
  对方远不像暄这般想要以礼相见,跟着首领一起拔刀,齐声呼喝!
  见状暄便对巫士道:“阁下可护送密公主先行。”说着点镫上马,将阿七也拉上马背,坐在自己身前,“想让你也先走,可又知你必是不肯。”
  此刻阿七早将方才的心思撇在了脑后,“这些人该是背着川西伯来劫咱们的。消息倒也通灵,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鄂莫里族长的三个儿子、阿密儿的表兄,穆速里、赫鲁、赫托,”暄一面驱马上前,一面对阿七道,“为了迎娶川西伯唯一的女儿,借机吞并丹吉,穆速里不惜逼死了发妻。”
  数月前川西伯独子遇刺,川西伯查知主使为慕南罂帐下一员参将。一则逞凶者下手隐秘,凭证不足;二则自知武力难敌川东骑,交涉亦必定无果——川西伯便强忍不发,只将密令送至宓罗各部:得凶手首级者,可聘阿密儿为妻。
  阿七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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