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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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邑夫人-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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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待覃笙再开口,却听卞四接唱道:“祖皇呀——”
  早年混迹京中戏园的富家纨绔,皆知那卞府四少,端的是一副好嗓子——这第二句听来便与头句截然不同,覃笙幼时师从南派,嗓音润俏流畅;而卞四唱腔却出自北派,哀惋叹咏间亦有道不尽的飒然利落,直如遏云裂帛一般。
  且不论唱者如何,听者先已悲从中来。
  覃笙悄悄退向一旁,她自有她的盘算——知他心中凄楚苦闷,却万难道出,还偏要装得云淡风轻——她是有意选了这出极有名的哭戏。
  “。。。。。。日暮沉沉边城闭,玉笛声声琵琶急。”山河倾倒,愧悔难当,胸有万苦,此刻都借由这唱词泣诉而出,“薄舟江上,凝无语。月已西,鸿雁音杳秋风去。。。。。。”
  事到如今,通透如他,许或并非不能放下——哭也哭罢,唱也唱罢,人如虚脱了一般,倚坐亭中,悲也不觉,愁也不觉,一时间心内只余怅然。
  覃笙陪在卞四身侧,一面吩咐练秋将早就备好的食盒提来,一面又用帕子替他拭额上的浮汗。
  卞四就势携了她的手,反过头倒安慰起她来,“放心吧,我已好了。”
  “少哄我!”覃笙不禁嗔道,“才刚起头呢——”
  卞四轻笑了笑,“最差又能如何?大哥也不过就是称病赋闲。我这回确是好了,明一早还想去瞧瞧大哥呢。”
  覃笙淡淡应着,手上揭开食盒,取了只盖碗出来。
  卞四接过,随口笑问:“燕窝么?你倒有耐心烦。”
  覃笙却道:“我可没准备爷说的那些稀罕的,米粥罢了!”
  练秋正在旁边侍候,眼眶还微微泛着红,头一回诚心替覃笙说话,“姑娘说您两日没用饭,这会儿用粟米厚厚的熬出粥来,最滋养不过,比燕窝好多着呢——”
  。。。。。。晨间忙忙的重又生起火,洗米下锅,待闻到粥香,时候已是不早。
  竹勺轻搅两下,小心翼翼将上头一层粥油先撇起来,单盛到暄用的大碗里——这当口,便听身后有人轻笑。
  阿七“腾”的羞红了脸,僵着不肯回身。那人便靠上来轻将她搂住,低头贴向她颈边笑道:“既知小处对我好,为何每每遇着大事,却总是拿不定主意?”
  阿七推开他,嘴硬道:“哪件大事得要我拿主意的!”想了想方觉话没说到点子上,忙将大碗端起来,“这一碗本就是我要吃的,你今天改用那只小的吧!”
  暄也不多说,用小碗盛好粥,这才慢条斯理道:“昨日没得去,还不知今日乔家妹子是留了一份还是两份呢。”
  阿七听得一愣,低头看看手中恁大一碗,心下恨个不住——
  雨过天晴,这日正是最后一日的春集,城内熙熙攘攘,人比以往几次更多了七八成。扒开人堆奋力挤到摊主跟前时,阿七兀自打着饱嗝,全不理会那乔二黑着脸飞来的眼刀,只对他身旁女子一脸谄媚的说道:“乔姐姐,昨日太晚没能赶来,今日要两份!”
  年轻女子慢声细气的应着,取了两张荷叶将狮子头包起,边包边悄悄抬眼朝远处瞥了瞥——街市上摩肩擦踵恁多的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究竟是因他身量高呢,还是因他的与众不同?
  不用想也知她偷瞧的是谁,阿七佯装未觉,唇角笑意却更深——男人生的好看果然比女人还顶用!
  嘴上抹了蜜一般不停的跟人家掰扯:“姐姐涂的茉莉香膏真好闻,可是西头那家水粉铺子里买的么?噢对了,这回也多多加了蟹黄吧?我五哥他最喜蟹黄——”
  话音没落便听“砰”的一声,飞来的已不光是眼刀,还有摊主削腌肉用的柳片刀——不偏不倚正扎在阿七身前三寸的案板上,接着只见乔二凶狠狠道:“买就买少废话!油头粉脸的臭小子,竟敢打我妹子的主意!”
  。。。。。。喜滋滋从人群里钻出来,只觉日头又亮了三分,煦风暖阳的实在令人神清气爽!走到暄跟前,先将荷叶包塞给他拿着,又掂了掂钱袋,“也不知这城中都有什么好吃好玩的,还好多铺子没开门,这会儿不如先去隔街茶楼坐着吃点心去!”
  暄已捧了大大小小各色油纸包粗布袋竹篾篓子不下十样,眼见着又是一包堆了上来,不禁笑道:“我看咱们还是攒些银钱,早日买头行脚的驴吧!”
  阿七却没留意他的话,一面走一面絮絮跟他道:“要说起我先前的营生么,说差其实也不差,大半时候都坐在茶楼饭庄戏馆子里头,听那些南来北往的嚼舌,有的没的不论,如今想想倒也有趣——”
  暄知她若心绪好时,必是话多,也肯提先前的事,故而也不愿打断她,只由着她絮叨,可没成想接下来她却眉开眼笑的道:“来了这么些时日,安顿也安顿好了,咱们便将此处好好探上一探如何?今夜若是天儿好,头一个么,索性就那位川老爷府上吧!”
  

四 夜静更深歌不成(四)

 寻了个临窗处坐下,坐等伙计上茶的功夫,茶楼内客人已渐渐多了起来。
  一手托腮,侧脸对着窗外的街市,不知不觉心思便跑远了——暄连叫了两次,阿七方才听见,回过头来笑应道,“在瞧底下那卖版画儿的。”
  暄淡淡扫了一眼,“打春贴的年画,这会儿想是卖不动了。”
  阿七便道:“细瞧瞧倒也有些名堂——能识出画上牧童手中拿的何物么?”
  暄笑了笑,“应是谷穗吧。”
  “是青城稻,粒多穗长且又无芒,最易辨识,濮南亦产这种稻谷。初时由青城茶商自东南海上引入中土,不过十二三载。”阿七道,“如此说来,这户人家做的可不单止川东的买卖。”
  暄道:“商贾为了逐利,往青城引稻种来,也无甚不妥——你是打定主意要探他家底细了?只是探明白了又能如何,又无人肯出银钱给你。”
  “话不能这么说。”阿七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指不定哪日就有人要买呢!”
  “即便要去,也并不急于一时,今晚未免太仓促了些——”暄笑道,“先前你也如此行事的么,难怪总是失手。”
  阿七听了这话也不恼,只将两眼瞅着外头——忽而微微一笑,“这家茶水上的忒慢,还是不等了吧!”说着摸出几枚铜板搁在桌上,起身便走。
  暄苦笑摇头,却也只好跟上。一前一后刚踏出茶楼大门,便见当街正有几名年轻男子打马走来,使得商贩行人们纷纷避让——
  那几人衣饰考究,为首男子更是漆纱笼冠,广袖长衣,眉目清秀而器宇不凡。
  阿七张望一番,回身扯了扯暄的袖子,悄笑道:“他们定是往花市去,咱们就跟着。”
  暄也抬眼瞥了瞥,故意玩笑道:“光天化日的,难不成你还想劫道?我一人可应付不过来——你又怎知他们往花市去?”
  “方才买狮子头,人堆里无意中听来的,”阿七答道,“这家要在后山改种梅树,名叫什么‘朱乔’的,近几日正四处找手艺好的花匠呢。”这厢与暄说着,脚下随着众人往前去——街市拥堵,几名骑马的男子只能放缰缓行,沿街也不知都是谁家的小娃娃,蹦蹦跳跳纷纷跟在马儿后头,齐声拍手唱着童谣,“山埋金,水藏银,脂玉雕成七弦琴——”
  这时马背上便有人撒下散碎银钱与各色果子,引的小娃娃们一气哄捡,捡完了再接着往下唱:“通天地,博经纶,敢与神仙辩古今——”
  阿七边走边听,终是忍不住叹道:“这般招摇,恁大口气!”
  暄闻言亦只是笑笑,自顾将两臂挡在她身侧,隔开周遭的熙攘人群——总算一路跟到了花市,早得了信儿的花匠们一拥而上,将那一行人连人带马团团围住。
  外头兜转了一圈儿,却根本挤不到近前,阿七不禁恨道:“莫非这家竟真的守着个金山不成?连种个树都要抢着去!”
  暄却不紧不慢,拉着阿七寻了个僻静地儿坐下,对她道:“不急,先等这些人散了——‘朱乔’绝非寻常人便能栽得活的,何况这时节本就有些迟了,更是难上加难。”
  阿七怔怔道:“寻常人不能,你就能么?”
  暄不答反问:“可还记得我在上陵曾与你说过什么?”
  阿七嗤道,“散话恁多,谁还一句一句都替你记着!”
  暄便笑道:“旁的记不得,这句却该记得——那时我不是问你,做个花匠如何么?”说着又叹,“难怪人总说世事无常,当日一句玩笑话,如今眼看着倒成了真了。”
  “种花种树的,难免又脏又累,”阿七见他眉宇淡淡,心下便有些忐忑,“我也不过临时起意,若你不愿去,那就不去吧——正如你说的,管他做何营生,与咱们也没什么相干。”
  “去还是要去。”暄静静望着她道,“不管相不相干,只是不愿见你如此。。。。。。你这人,困厄也罢平顺也罢,总有叫你忧心的,无事也非得自己琢磨出一些事来。”
  没料到他会如此说,阿七只觉鼻中一酸,赶忙垂下眼,嗔道:“我才没忧心!”稍顿了顿,又故作平常道,“。。。。。。儿时看过不少神怪本子,最早看的一则,讲的是海中有岛,遍布奇花珍木,四时如春,岛上百姓不事耕种纺织,自有鲜果果腹,丝锦蔽体。。。。。。便是这么个仙境般的所在,你道实情却是如何?”
  暄心知她如此问,接下来必有转折,于是笑道:“得来太过容易,定有蹊跷么?”
  “正是这话。”阿七点头道,“人在岛上醉生梦死,又哪知脚下这岛竟是一头灵龟,浮于汪洋,逐日而移,不期哪一日倦了,便潜入深海,而龟背之上的生灵,亦将难逃灭顶之灾。”
  “这本子最早看过,莫不是记得也格外清楚?”暄笑道,“你这授业先生实在请的不济,小小年纪就叫她看这些,将人教的只会疑神疑鬼,长大了也心有戚戚,事事多虑。”说着携了她两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今日起你便记着,有我在,往后再没什么可忧心的——”
  

五 夜静更深歌不成(五)

 果如暄所料,那华服公子问起朱乔,莫说栽植,许多花匠连听亦未曾听说过,故而活计报酬虽丰,却也不敢贸然接下,不多时人已散了大半。
  阿七则现学现卖,对答下来竟也头头是道,与暄两个当即被招了去,次日便往川家后山种梅。
  既有此机缘,阿七便安生歇了一晚。谁承想第二日才将爬至半山,忽而阴云蔽日,紧接着春雷滚滚,风雨大作,倒似入了夏一般。
  府中管事的见那响雷一声近似一声,野地里又实在无处躲避,便也顾不得许多,领着众人赶至一处宅院。
  管事颇带着几分犹豫,探手叩了叩乌漆大门上的兽头门环。半晌才有人出来应门,是个年纪未及束发的小厮,听闻是来避雨,便一脸不耐的抱怨管事道:“您也是府里头的老人了,这儿是什么地方,岂是寻常人说进就进的!”
  管事只是陪着小心,再三的奉承,小厮才答应让众人进去避雨。
  一迈入门去,方知内中竟是个极妙的所在——若说匠心别具巧夺天工的园子,阿七在江南也曾见过不少,可与眼前这园子一比,不过勉强能及它的十之七八——山石、水台、花木、屋舍,或回环开合,或参差错落,无一不精而又浑然天成,正可谓移步易景,步步引人入胜。
  走在廊上,犹如置身画中,阿七正自叹个不住,冷不丁被暄扯了一把,这才停下步子——原来那小厮已不叫再往里去。
  花匠们在廊中坐等雨歇,阿七与暄两个倚栏而坐,正对着一方奇巧异石、数丛金线紫竹,便听内中一名年长的聊起这园子,说此处乃是川家长房长子的私宅,又道这川家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嫡长子十来岁上便要离了祖宅迁至此处,每日读书修身,研习那济世安民的学问。
  听了这话,阿七立时回想起昨日街市上小童们所唱“藏金银辩古今”的歌儿来,问道:“昨儿花市上招咱们来的那位公子,莫不就是他家的长公子么?”
  老花匠摇头笑道:“昨日那川公子虽也算不俗的人物,不过若比起他家长公子来,仍是不及太多。”
  阿七越发添了兴致,“不及太多?这太多又是多少呢?”
  老花匠便道:“打个比方,就好比今日咱们种的梅吧,说来梅花虽都是清贵之物,可这朱乔却稀世难寻,将朱乔比这长公子,最恰当不过,而昨日那位川公子,也只能比作寻常梅花了。”
  “当今世上竟有这般人物么。。。。。。”阿七笑眼瞥了瞥坐在自己身旁的人,明知他装聋作哑还不得嘴,“既是来了,若不见上一见,岂不可惜。”
  “怕是不能了。”老花匠笑道,“谪仙降世一般的人物,哪能想见便见?更何况,听闻川长公子十多年前外出游历,此后再没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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