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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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邑夫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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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司徒文敬只讪然陪笑,裴邵忿忿咬牙道:“你远在荆河不曾听闻——当日这舒韦逊原不过外廷禁军中一个无名小卒,唯常广立马首是瞻。你亦知元奎兄素与常广立不和,一来二去,捎带着我与那姓常的也有些过节。现如今可好!亲妹子入宫进了嫔,他舒韦逊小人得志,竟敢来与我翻那起旧账!”
  裴邵亦因上陵围猎护卫不利被遣至衍西边地,而他口中的舒韦逊,不是旁人,乃是舒嫔舒苇儿之兄。
  “一无资历,二无军功,竟平白顶了这征西监军之职!连叶都统亦不放在眼中!”裴邵恨恨又道,“他叶子谦也是,身为主帅都统,却一味优柔寡断,事事听凭那舒韦逊差遣!难怪他守不住青潼关!”
  司徒文敬便道:“话虽如此,听叶都统的人说,舒韦逊确也有些能耐,如若不然,亦不会一举收回青潼数镇。不如这样,我命人连夜送信与叶都统,请他略宽限几日。裴兄只管安心在此休整便是。”
  裴邵闻言,略带迟疑道:“此去青潼关,且不提路远难行,沿途多有敌军散部,我带来三百骑军精锐,尚要与你会合了方敢押粮前行——若派单人单骑前往送信,终归不妥吧?”
  司徒文敬摇头笑道:“裴兄不必多虑,我自有得力之人。自荆河来此之时,途中征得一个少年,问询之下年不过十六七,竟是孤身一人由津州寻亲至此!非但如此,我瞧他所骑的马,亦是千里良驹,如今身在营中,无意间又得知此人颇识得几个字,原欲命其往中帐做个随军文书——”
  “孤身一人竟能由津州来此?”裴邵不禁打断司徒文敬,满面讶然道,“如今衍西兵荒马乱,莫说是个十六七的毛头小儿,便是身怀绝技之人,这一路走来,也难保毫发无伤!”
  “正如此,我才说他是个得力之人!”司徒文敬道,“我见他有几分眼色,且身手利落,骑术亦可,营中再寻不出第二个,正可担当此任。”
  “此人叫什么?”
  “只说姓云,家中行七,”司徒文敬答,“便叫他云七。”
  “云七。。。。。。”裴邵沉吟道,“时局不定,又逢战事,此等来路不明之人,司徒兄还是谨慎些为好。”
  司徒文敬笑叹:“如今缺兵少将,正是求才若渴,所谓英雄莫问来处,裴兄何须如此多疑?我这就传此人进来,裴兄见过便知。”一面说着,便命人去传。
  裴邵倒也未再多做理会,当下又与司徒文敬道起京中之事,因提及太子病重,司徒文敬便低问道:“。。。。。。传闻可当真?”
  裴邵冷冷一笑,又似带了几分不甘,悄声道:“真与不真,不出半载,自然可见分晓!”
  司徒文敬垂目不语,裴邵缓缓又道:“此番西征,圣上原欲下旨命二皇子晅随舒韦逊同来,任靖舟却极力反对赵晅离京;再则,宸王迟迟不曾选定正妃,如今却突然定下青城肃家的幺女;三则,听闻舒嫔已身怀有孕,若不出意外,来年春尽便会诞下三皇子——司徒兄这些年载远离京中,如今更只顾靖边平乱,莫要到头来,披肝沥胆出生入死,却不知保的究竟是哪一个的天下——”
  正说到此处,方才所提之人已被带至。
  二人立时打住话头,便见一个单薄少年入帐来行礼——
  

二 再遇君时君不识(2)

 司徒文敬将此事交付下去。裴邵在旁冷眼打量,乍看此人身量瘦小,又是薄面无须,倒并非自己所料的精壮后生,便只当他瞒报了年岁,又见其态度恭谨,立于一旁静候主将手书——裴邵疑心稍定,收回目光,一面取过茶来漱口,与司徒文敬抱怨衍西多沙少雨,一面冷声低笑道:“如今这一役,想必又如五年前一般,不正经耗个一年半载,也难见分晓。我等在此搭上身家性命苦熬数月,他日却是旁人往殿前请功邀赏!”顿了顿又道,“如今倒有个现成的差事——若能劳烦老世伯说通范裕和,借着这个由头,归了原职也未可知。”
  却说先时殁于埈川乱阵之中的五千营主帅成沛,其妻家亦是前朝望族,身后一子二女,长子成惟义,迫于战事不曾为亡父守制,现今效命衍西都统叶子谦麾下,驻守青潼——司徒文敬便知裴邵言下所指,乃是护卫成沛的寡妻与一双幼女回京。
  司徒文敬深知裴邵心不在此,如今向自己开口,便是有意请自己在伯父司徒域面前为其说项——一时倒有几分踌躇,口中先不答,只草草将信函拟好,火漆封缄,淡声吩咐道:“入夜启程,两日内务必送至,三日归营。”
  眼下前去青潼关,三日往返,实非易事。
  裴邵抬眼望向少年,却见他从容领命,行礼而去。
  。。。。。。饲过马,备好途中所需,牵了已然辨不清毛色的白马,早早候在谷口。冬令日头再短,距日落尚有小半个时辰。轻轻取出裘衣之内、贴身而放的一片青竹——四望皆是昏黄,唯独掌心这一点翠色,映着天边余晖,融融绿意,不觉间令她忆起江南。
  而此时,离江南,已是万里之遥。
  为何单只忆起江南?为何不是京中,却是江南?
  思绪骤然凝滞,抿了抿微裂的唇,一滴泪轻落掌心——只因,她不敢。
  寒风中暮色渐沉,阿七终是跃上马背,沿山道一路向西疾驰。
  一面面嶙峋山壁自身侧急急退去,伴着耳畔一阵紧似一阵的凛冽风声,层层沙尘携着寒意扑面而来,打得双颊微微刺痛,似能感到无数细小尖利的砾石,在原本鲜妍如花的双颊之上割开道道几不可见的创口。
  本想着北去天寒,却不曾料到,西去还未过沐阳,却已是这样干冷。而更加难耐的酷寒,还在前路等着她。先前孤身向西,愈走愈是难行——方知只凭她一人,断难走到祁山——往祁山去,本就无所谓缓急,有一日行至定洲辖内的荆河地界,听闻荆河大营招募人马,权衡之下,倒不及投入军中,随军开赴衍西边地,待绕过沐阳,出了青潼关,再作计议不迟。
  却说疾奔出数里,赶至一处干涸河滩,天色已然黑透。再往前,难保不与叛军狭路相逢。此刻唯有沿着河道前行,一则暗夜之中不至迷失路途,二则河滩四处空旷,寒风肆虐,必不会有敌军驻扎。她须得借着呼啸风声掩住马蹄声,横穿滩涂,而天亮之前再择山道,如此方能避过敌人耳目——心中极是明白,她再快,也快不过颁多贺的探马。
  颁多贺,祁语与西炎语中,意指“山神之马”;而颁多贺部,族人数百年来散布在西炎与祁地之交放牧马匹,族中男子人人善骑,彪悍无畏——祁人觊觎颁多贺的良马,西炎王廷亦忌惮颁多贺的勇士。
  如今颁多贺部的首领幽酋多穆,祖辈乃是西炎王族旁支,二十年前先西炎国主死于征战,幽酋多穆始终不曾真正归顺新主,而衍西此番战事,正是由此人挑起。
  阿七随军这些时日,无论北祁抑或西炎叛军,皆未亲眼见过,唯独对幽酋多穆的铁腕暴戾早有耳闻——荆河营之中,不久前处斩了两名兵士——二人投军前曾被颁多贺部抓去充作苦役,九死一生方得脱逃,闲谈之时便将亲历之事道与同袍,道那幽酋多穆凶残至极,每逢征战得胜,必在中帐前架起半人多高的硕大铜鼎,将战俘丢入鼎内烹煮,强使其余战俘分食;恰逢那日青潼关传回战报,舒韦逊初战告捷,收回青潼等多处失地,且命亲兵直捣幽酋多穆中军大营,缴获一只青铜巨鼎——两下里一做比对,闻者无不骇然失色!司徒文敬知悉此事,大怒,斥其危言惑乱军心,将二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众目睽睽之下,二人顷刻间身首异处,血溅黄土——此刻忆起,阿七仍禁不住后背阵阵发凉。
  若在白日里,沿途莫说是人,连飞鸟也不易得见——心中却丝毫不敢大意,待天色微微发青,就近潜入一片山林。一夜疾行,人马皆已耐不住困顿。阿七便向道旁土坡后驻下马来,稍作休憩。
  山中背风处,一片静寂,白马却打着响鼻,似有些焦躁。阿七探身向土坡外张望,入目皆是荒山枯木,丝毫不见异样。愈是如此,反倒愈觉不安,屏息静听,周围静的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正欲回身安抚白马,忽而却见身后不远处一丛荒草竟动了一动。
  极细微的窸窣之声落入耳中,却令人惊起一身栗米。等了片刻,阿七终是按捺不住,索性抄起佩剑,上前去一通乱扫,眼见着草枝被拨的七零八落,低头再一瞧,不禁哑然——
  草丛内竟藏了一窝小兽。淡淡晨光中隐约辨出似是几只山猫幼崽,个头最大的奄奄一息,余下两只已冷硬僵直,早没了生息。阿七四下里寻不着母兽,料想必是一窝弃崽,便将仅剩的那只捏着后颈拎起,揣进裘衣前襟。
  仍向土坡下坐了,心思既定,头一歪便阖目睡去。
  半睡半醒,恍惚中只觉胸口一团物事挤来挤去,迷迷糊糊向衣襟内一摸,却是那幼崽被暖的缓了过来,在她怀中正一气乱拱。
  心下甚是不爽,一把捞了出来撇在一旁。幼崽被丢的在土里滚了几滚,却不依不饶,呜呜叫着爬回来,便要攀上阿七脚踝。此时天色稍亮,阿七被它扰的睡意全无,抓起凑近了细看,只见灰黄相间一身杂毛,鼻头尖尖,被她拎着后颈的皮毛,耷拉着四根小爪,一脸呆相,哪是什么山猫,分明是一头狗崽。
  阿七一面将它晃着,口中自言自语道:“养肥了,剥了做顶好帽子,还能炖锅好汤——”
  

三 再遇君时君不识(3)

 说着又拎高些,细瞅了瞅是头公的,颇费了番脑筋,方一本正经向那畏畏缩缩的幼崽道:“今日起,你便叫二喵!”
  此时白马二狗也伸长脖颈凑上来将这二喵从头到脚嗅了一遍,二喵被拎着后颈,耷拉着脑袋傻呆呆的一动不动。阿七甚是合意,将它搁在膝上,取了随身带的干粮——谁知这二喵只嗅了嗅,哼哼唧唧不再理睬。阿七一面骂,又向兜里掏出些平素自己也舍不得吃的羊奶干,嚼碎了摊在手心里喂它。
  心中暗自盘算,若无意外,午间便可翻过山去,山外即是叶都统所辖,运气再好些,遇着一两个哨骑,更能省下她不少气力——虽如此,也未敢耽搁太久,仍将幼崽揣进怀里,骑了白马赶路。
  不料愈走天光愈暗,迟迟不见晨曦。
  山风呜咽,抬目四望,不知何时天幕已变作灰黄色,此刻莫说白马,连藏在衣襟内的小兽亦瑟瑟缩缩极为不安。
  阿七略略驻了马,原地兜了两个圈子——自从入了衍西,扬沙几近日日来袭,本已司空见惯,而此番却似有些不同以往。正犹豫的当口,天光更加晦暗。
  不禁暗暗焦急——山中岔路颇多,先前只随同伴走过一趟,昏天黑地的,倘或辨不清去路失了方向,军中无小事,由此贻误了军机,岂是她吃罪的起的!当下将牙一咬,循着山道往山外疾奔。
  谷口处旋风正急,夹杂着干草枯枝,阿七不得不紧闭双目,伏在马背上一气冲出谷去。而谷外的景象却令她一瞬间忘了呼吸——只见旷野间狂风大作,极远处沙尘如巨浪般排空而来,似烈火浓烟由塬上腾空而起,又似江河怒涛自天际滚滚而落,轰隆之声仿佛万钧雷霆——这般猛烈的沙暴,即便久居衍西之人也难能一见!
  白马长嘶一声,任凭阿七如何驱策,竟再不肯向前半步。无奈之下只得掉转马头退回谷中。此时天色直如入夜一般,山道难辨,耳畔风声凄厉犹如鬼哭——由着白马沿来路折返,倒也被它寻着了来时途经的一处背风石洞。
  沙暴来势汹猛,去势必也迅疾。阿七心中并无几分担忧,只拢起一堆枯枝点燃,向洞中稍深处坐下静候。
  火光微微灼面,听着枯枝在火舌中噼啪轻响,洞外寒风狂沙似也离自己极远——阿七背靠山壁,不知不觉又开始瞌睡。
  昏昏沉沉,直待怀中小兽轻轻一动,阿七只觉鼻翼间竟隐约嗅出一丝水气,猛的睁开眼,不禁大惊失色——
  对面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名敦壮汉子,正盘膝而坐,偎着火堆烤火。
  阿七被他这一惊,着实唬的不轻快,半晌才回过神,打量他腰间别的并非兵刃而是赶羊的草鞭,脚边又有一只榆木窄箱——一面悄向后缩,一面故作镇定道:“这位大哥也是来避风的么——”
  那男子先是不答,只一抬手臂,阿七立时将手搭上腰间的软剑暗扣,此刻却见他不过是将裹在头上的粗布发巾摘了,凑向火上烘烤,开口道声搅扰,又道:“外头雪豆子落的紧,进来避一避。”
  衍西已是久旱,此刻外头竟突然落了雪?
  阿七虽稍稍分神,仍未放松戒备-——悄无声息便能近身,此人怎会是寻常牧人?
  那人却似能看穿阿七的心思,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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