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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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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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继续向山里进发。据说,赵尚志原本是要火速甩开敌人的,可赶到冰趟子,他站住了。

一汪四季喷涌的热泉,从山间流出,春夏秋奔流成溪,这冬天就是另一番景象了。天冷,那水流着流着就冻住了,可那泉眼冻不住呀,“咕嘟咕嘟”就那么一个劲儿地冒,水在冰面上流着流着又成冰了。就这么一层叠一层,在山沟里日日增高,从下面望去就像一面大冰瀑,南满人称之为“冰溜子”,北满叫“冰趟子”。

冰趟子附近山坡上,有4幢原木垒成的大木营,每幢少说能住200人,有用煤油桶做的火炉。周围是高高低低的杂树丛,柞树枯黄的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

不走了,就在这里揍它。大木营里,召开干部会议,劈柴柈子在炉子里“噼里啪啦”响,赵尚志的话掷地有声:这木营也是堡垒、工事,两边是山林,沟口又窄,可以卡住敌人退路,又能打它的援军。只要敌人上到那片冰趟子上,别说它“五十(武士)道”,就是“六十道”、“七十道”也白搭。

当即部署战斗,官兵连夜挖雪构筑工事,有的还用水把它浇成冰墙。从司令部到各主要阵地,还挖了交通壕。这次战斗,3军仅付出牺牲7人的代价,首先是土地爷、老天爷帮了大忙,再就是有充裕的时间构筑阵地。

两天后,3月7日,守田大尉带领700多日伪军赶到了。

两天前刚吃过亏,为什么还敢贸然进入冰趟子这样的死地?是轻敌?不熟悉地形?无论有多少什么样的原因,包括马上就要变成死鬼的守田在内,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的,都是对手不会轻易与他们这样的大部队交战的。

打头阵的是伪军,很快被打下去了。200多鬼子开始攻击。轻重机枪掩护,掷弹筒、迫击炮轰击,炮弹砸在冰冻如铁的山地上,地动山摇,挂在树上的积雪哗哗抖落,像下起雪雨。

比起伪军,鬼子可是不含糊,可那冰趟子更是不含糊。走在冰河上,不小心都会滑倒,这冰趟子是个大漫坡,而且一棱一棱的,梯田似的。不打仗,爬上去都不容易,更不用说眼下明晃晃的当活靶子了。一个被打倒,或是滑倒,滚滑下去就撞倒一串。天黑后好点儿,下半夜气温骤降,许多枪打不响了,3军官兵可轮流到木营烤火,敌人就只能在那儿冻着。3军西征,冻死冻伤的不在战斗减员之下,这回轮到敌人了。受伤来不及拖走,用不上个把小时,就成了硬邦邦的“死倒”。

天亮后,敌人已无力再战,开始撤退。等在沟口的部队一顿猛打,正面部队再一阵猛冲,那“武士道”就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战斗中,左侧一幢木营曾被日军夺去,赵尚志命令少年连将其夺回。各军(师)的少年连(营),一般都是不超过二十岁的精壮小伙,装备精良,勇猛善战,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代理排长赵有财带领两个班,几次攻击,下来上去,20多个鬼子除了死的都被打了出去,再连滚带爬地跑下山去。

时称“冰趟子大捷”的这次战斗,歼敌300多人,其中一半左右为鬼子。

像冰趟子战斗这样,一次消灭这等数量日军,在抗联战史上是不多见的。

赵尚志将部分兵力留在海伦,与6师73团在当地活动,开辟根据地,自己率队继续向逊河地区挺进。3月27日,在龙门东南12公里处设伏,将町田少佐等20多名日军击毙。

“南杨北赵”

开门!俺是赵尚志。

有时白天,有时晚上,部队来到一座大院套前,赵尚志站在队伍前,就这样高声大喝。那高耸的炮楼的枪眼里,随时可能射出子弹。而一些原本需要武力打开的大院套,就在这种喝叫声中开门了。

部队住在村子里,一个老大娘说赵司令怎么没来呀?官兵说来了呀。老大娘说没见着啊?官兵说就是刚才帮你烧火做饭的那个人。老大娘大吃一惊。在她的心目中,像赵尚志这样的人物,走到哪儿都应该是高头大马,护兵马弁前呼后拥,人未落座,“好嚼裹儿”就得端上去才是。帮俺个乡下老婆子做饭?那不成了火头军吗?

冰天雪地,呵气成霜,进得屋里,腰腿疼的官兵睡炕上,赵尚志睡地下。他知道谁有什么毛病,大家也晓得他的脾气。夏天查哨回来,黑灯瞎火一地人,怕踩了胳膊腿的,就在外边找个什么地方睡了。房东大爷半夜起来给牲口添草料,吓了一跳,草料槽子里怎么躺着个大活人呀?仔细一看,是赵尚志。

有个鸡蛋,炊事员要给他煮了,不行,非得打到汤锅里不可。从游击队到抗联,那菜一年到头大都是煮盐豆,大子,或高粱米饭就盐豆。看谁碗里盐豆多了,他就去人家碗里抢豆吃,那人就跑,大家就喊司令(军长)当胡子了。饭少了,他吃几口就放那儿了。二十六岁的哈东支队司令有套“理论”:“二十五,鼓一鼓”,俺是正儿八经的大老爷们儿了,抗造,你们那身子骨还嫩着哪。多吃点儿,身板结实长大个,好有劲打日本子。

西征时,个把月也难得洗把脸,一个个蓬头垢面,脸像灶王爷似的。赵尚志也一样。赵家到哈尔滨后沦为普通市民,可在朝阳时,那也是吃香的、喝辣的呀!他却像扛大活出身似的,从不讲究吃穿,也没个“官样”。不过,这时抗联还没到最艰苦的时候,有时还得办“外交”,有人就劝他洗洗脸。他叹口气道:东三省都叫日本子占了,哪还有脸了?

宝刀骏马,将军所爱,军人也都喜欢。看他的马好,部下要,他就给,连马带鞍。战士要,也说牵走吧,可得对得起这匹马,战场上俺可看着你。枪也不讲究,一支普通的匣子枪,战场上也难得拿在手里,平时战时难得离手的倒是根小木棍。枪林弹雨中,官兵们听惯了,并随时受到鼓舞的,是他指挥战斗的天生洪亮的大嗓门儿。有时就站在那儿喊,有时从这个阵地跑到那个阵地,不管不顾,劝也不听,弄不好还跟你发火。

勇敢是军人的第一品性。而从小就胆大的赵尚志,认为勇敢是天生的——起码在游击队成立初期是这样。据说为了试探、考验队员的胆量,晚上查哨,他曾假扮敌人偷袭哨兵。有个哨兵冲他开了一枪,当然没打着,他很高兴,说这个队员有种,敢下手,还奖励一盒香烟。

省委来的巡视员,或是派下来的干部,大都是知识分子,若赶上反“讨伐”,或第一次打仗,难免有些紧张、慌乱,用当时的习惯用语叫“恐怖”。认为勇敢是天生的赵尚志,就瞧不起他们。

勇敢、坚定、正直、坦率、刚烈,有时也过于自信,说一不二,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有时方法简单、生硬,性情急躁,甚至暴躁,好瞪眼珠子,特别是对干部。对县委、省委的指示有不同意见,张口就说,不拐弯儿,不讲场合。一个县委巡视员来队里巡视工作,想多待几天,了解情况。赵尚志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这是饭店哪?

性格决定命运——最先受到影响的,是打出来的统一战线。

巡视员主张不能缴容易、宝盛的枪械,这是执行省委的决定,是执行中央和省委新路线的初步,而小赵同志则曰“右倾”曰“投降”,如果缴容易、宝盛的枪械,必然的造成同巴彦时一样,“四面是敌人”,非完全失败不可,游击队仅与义勇军冲突过一次。仅仅干涉过他们捐大界,已经造成与义勇军的对立。

1934年2月15日,《中共满洲省委关于争论问题给珠河县委、队内支部及赵尚志同志的信》中说的“容易”、“宝盛”,就是鼓动孙朝阳杀害赵尚志、李启东等人,使赵、李等人不得不从“朝阳队”出走的那两个头目。“朝阳队”垮了,珠河游击队火了,“容易”给赵尚志写信,要跟游击队“合绺子”,归赵指挥。赵尚志认为这种人属墙头草,从骨子里就是不可信赖的。“容易”、“宝盛”带队到游击区收捐,赵尚志写信警告他们,再来就揍你。县委认为赵尚志“左倾”,赵尚志认为县委“右倾”,争论起来,就有了省委的这封信。

1936年2月20日,由杨靖宇、王德泰、赵尚志、李延禄、周保中等人署名的《东北抗日联军统一军队建制宣言》中说:“昨日即为国贼汉奸,作日寇的间谍走狗者,今天若能悔过自新,回念中华祖国民族的生存而欲反正抗日救国者——我们联军完全不咎既往,愿诚意与之作今后抗日新提携。”

对国贼汉奸尚且如此,那抗日军还用说吗?可这话说起来容易,实行起来就太棘手了。因为在老百姓眼里就是胡子的这些抗日军中的相当大的一部分,实在是太复杂、太微妙、太令人难以捉摸了,简直堪称世上最难驾驭的群体。比之其他军,3军联合对象中的山林队成分比较复杂,这种队伍的抢劫、发财意识是很难克服的,特别是头目。如果再碰上几个特别“操蛋”的角色,就更有扯不完的是非了。

哈东支队成立后,黄炮表面积极、恭顺,背地里却在2总队内拜把子,80多人大结义。《中共满洲省委代表张及团特派员关于珠河游击队改编情况的报告》中说:“给赵××同志一个任务——经常召集各队长谈话,一方面接近影响和批评他们,另方面减少坏头子中间联欢谈话的时间,以减他们结盟的机会。”赵尚志再能言善辩,精力充沛,也只有一张嘴,一个人,况且作为支队司令,他能只埋头于这样“一个任务”吗?

“对于九江最主要是下层统一战线。”这是县委开出的药方。结果不但是不折不扣的“上层勾结”,而且用了应该是赵尚志最不情愿的、此后再也没用的方式,与于海云结拜为兄弟,将“九江队”等部改编为7师。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有个强大的3军摆在那儿。不然,结拜不结拜都无所谓,想改编,把你的3军编入俺的“九江队”吧。

“压东洋”这名字好听,拿手的却是欺压百姓。它不准3团进入它的地盘,却去3团活动的地区抢劫、绑票。当地的青年义勇军就去它的地盘抓走狗,它就扬言要缴3军执法处的械。赵尚志下令将其缴械。正是“大讨伐”期间,再加上敌人大肆宣传“不打山林队,专打赵尚志”,许多义勇军脱离3军,或者躲得远远的,有的干脆投降了。

事物变化的决定性因素,当然是内因。有些队伍迟早是要走上这条道的。每次冲突,论理都在3军,赵尚志也真是忍无可忍。有时你越忍,有人越登鼻子上脸。南满、吉东这种事情也不少,也缴械,特别坏的头头杀掉。但是,大敌当前,冲冠一怒,弄得“四面是敌人”,对谁有利?

当年有“南杨北赵”的说法,意为南满有杨靖宇,北满有赵尚志。毫无疑义,他们是东北抗战的两面极具代表性的旗帜。可这事儿如果换成杨靖宇,或者李延禄、周保中,是不是会用一种比较稳妥、灵活的方式,使这些动摇的不可靠的队伍,能在更长的时间里枪口对外?

还是那句话:性格决定命运,英雄不是神仙。

赵尚志率西征主力威胁敌后,在三九隆冬中奋勇突击,连打胜仗。其余各部则遥相呼应,四处出击。在方正、依兰、林口一带活动的1师一部,缴大排,攻部落,并与5军、8军、9军联合作战,攻袭依兰县城。4师东进宝清,远征虎林、抚远,游击勃利、密山,所向披靡,在东大荒大展拳脚。5师一举攻克佛山(今嘉荫)县城,活捉伪县长,参事官吉村逃往黑河途中冻死,歼灭日军10余人,解除日伪国境监视队武装,缴获大量武器弹药,一批秘密文件和军用地图,还有两部无线电台。在巴彦、木兰一带活动的6师54团,小群多路,不断袭扰敌人。9师一部在庆城、铁力、绥棱一带游击,重点袭毁日本人经营的木业,同时拔据点,伏击进山“讨伐”的敌人。

大游击,中游击,小游击,主动地“游”,主动地“击”。3军游击之处,“满洲国”就冒烟起火。

在1936年跨年度的冬季“讨伐”中,3军未失旧区,又辟新区,迫使敌人改变“讨伐”宾县、木兰、通河、汤原、依兰等五县的计划。而无论感觉到还是没感觉到,3军的这种大游击战略都牵制、调动了敌人兵力,减轻了其他抗日部队的压力。

七七事变,全面抗战,抗联不再孤军奋战了,斗争更显活跃。而日寇加大了“治标”、“治本”的规模和力度,手段也更毒辣了,因为它的战略利益使它必须尽快地安定后方。抗联在1937年11月发展到高潮后,1938年即进入最困难时期。但是,东北抗日运动的不平衡,造成的日伪统治的强弱差异,在许多偏远地区仍将继续存在,“集团部落”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各军部队倘能统一行动,密切协同、配合,那结果肯定与已经成为历史的情景不一样。赵尚志也曾为此不遗余力。可从“东北反日联合军总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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