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初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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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初妆-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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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皇上突然另立新后,大赦天下。

天上人间 炼狱极乐(一)

虽是大赦,她乃罪臣之女,削去封号,降为最卑劣的奴才,发配到浣衣局。

沉重褪旧的两扇大门缓缓开启,她被身后的人狠狠推了把,差点儿扑到在地。这个面积不大的宫苑四处摆满水缸,旁边还有小山堆似的衣物,风一吹,竹竿上彩衣翻飞,这里就是她余生都要呆的地方。

每天卯时不到,就要被掌事的女官训斥起来,冬日寒水彻骨,她才到这里两日,手指上已经红肿,布满冻疮。

就算如此,还是因为洗不完的衣服和洗不干净的衣服被罚,饿了几顿,半夜肚子里犹如火烧般生生将她疼醒,她在铺上捂着肚子翻来覆去,以前在牢里整天蜷缩一团没活动,少吃一顿半餐也不觉得饿,来了浣衣局,干活没完没了,少吃一两顿饭,没想到肠胃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她想冷笑,额头上却冷汗涔涔,这样下去,报仇何其渺茫,她真是熬不住了。

铺上睡了十几个女工,有几个嫌她吵,尤其是邻铺的,她一翻身滚来滚去,那女工不堪其烦,还拿后背和手肘狠狠顶了她一下。

昔日银红逃跑时跌倒被硌疼的地方,内伤淤在此处,当时重病初愈加上手腕的伤,她也没太注意背后的地方,这一顶就是钻心蚀骨扯动全身经络,她身体忍不住哆嗦了几下,几乎蜷缩成一团了。

那女工一撅屁股,又占了她大半床铺,仍不满地低骂了一句:“要死就死远一点!真晦气,到哪儿都是害人精!”

话还未完,头上突然被东西蒙头罩住,身上一沉,明珠隔着湿气浓稠的棉被翻压在她身上,颤抖的手指死死抠紧被子,咬牙切齿地恨声道:“我要杀了你……”

屋子里顿时炸开了锅,有女工翻身坐起来扯开她,她本就腹如火灼,体力不支,一扯就被扯开了,被捂得差点儿背过气去的女工一脚踢过来,她被踹到铺下,一口血沫咳出来,霎时间浑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处不疼,就像拆了骨。

拳脚如星雨般落在她身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闭着眼,意识一丝丝抽离脑海,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害怕地说:“别打了,她好像不行了,要是死了就麻烦了。”

不知是谁啐了一口唾沫吐在她脸上,她恶心得想吐,身体却像失去了控制一动不动缩在地上,彻骨的寒意包裹住身体,她竟如同饮鸩止渴般贪婪这凉意,冷热绞缠,这种痛苦分分秒秒折磨着她,她竟然还没有死。

为什么她还不死,明家人都死光了,为什么到了如厮不堪的地步,她还没有死……

最后不知是谁又狠踢了她一脚:“哼,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呢!想杀我?我让你比死还难受一百倍!”

“哐啷”一声剧响,屋门突然被人狠狠推开,“你们干什么?!”

几个动了手的女工战战兢兢站着,管事的女官瞟了眼地上生息渐弱的人,反手一人几个大耳刮子,甩得个个满脸通红。

“一群蠢货!她今个儿要是死了,咱们都没命活过明天。”

女官一抬手指了指两个女工,狠厉地低吼道:“还不把人弄起来!”

几个人慌忙把人搬回铺上,腿脚利索的赶紧跑去找御医了,之前被明珠用被子蒙过头的女工仍然忿忿不平:“她这种祸害,死一个少一个!”

女官走上前来,冷冷扫了遍屋内的女工,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苏妍,平时你在浣衣局内笼络了些人听你的,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她,以前你们爱怎么折腾折腾我不管,这个人绝对不能死。”

明珠醒来时,天色大亮,铺上只有她一人,掌事的女官站在床边,见她睁开眼了,将搁在窗台上的一碗白饭递过来,面色始终漠然:“醒了就好,吃了东西,今天就好好躺着。”

明珠双手僵硬地捧过碗,刚要开口说话,喉咙却一时嘶哑艰涩,难以成言。

女官看了看她,突然说道:“你昏迷了三天三夜,今日皇上大婚,各宫各局赏了酒席,其他人都去谢赏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手上的饭碗一偏,十几粒白饭落在被子上,明珠低头去捡,视线如同起了水雾变得模糊,半晌也没吭声。

女官也不再多言,将袖内的东西掏出来放在铺上,出去前突然停了一停,没有回头:“憋在心里难受就哭出来。”

过了好半天,明珠缓缓将碗放在旁铺上,龇牙弓起身子,一手捂着闷疼的肋下,一手取过铺上的东西。

这个动作不难,她却因为身上缠满绷带,动一下五脏六腑就像抽了筋,仰面倒在墙壁上,背后有了支撑,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可是,女官为什么会把这柄扇子交给她?

这扇子原本是遗留在永寿宫才对,当日侍卫涌进永寿宫将她羁押,她除了恐慌,还是恐慌,除了挣扎,只有挣扎,这把扇子混乱中落在哪儿,连她自己都没印象了。

她摩挲着沉香木的扇骨,心下凄凉,酸涩的不适感一阵阵袭来,物归原主,找回这柄扇子又有什么意义?

给她这柄扇子还能唤回她至亲的人吗?

失去的东西可以找回来,发生

过的那些事如何还能去抹灭?

谋逆之罪,这个污点将明家世世代代钉死在史载上,百世千年,她至亲的人再也甩不开世间万人的唾弃谩骂。

她不需要这扇子,她只想要这世上最至亲的人统统回来,她要守着他们,她再也不任性了,她要永远守在他们身边不离开。

想着这些,明珠愤然将扇子扔在地上,碰巧被推门进屋的人看到,捡了起来,故意对她奚落的笑道:“这么好的东西扔了多可惜啊!既然我捡了,就是我的了。”

明珠看了对方一眼,就是邻铺的女工,把她踢下铺的那个,明珠记得她叫苏妍,搓衣时无意中听到别人叫过她一次,个头儿比所有女工高,明珠站在附近足足高出一个头,一对娇小的女人中出现这种身高怪吓人的,估计也是这个原因,有几人很听她使唤。

苏妍把扇子藏进了自己的衣内,再打量明珠的反应,见明珠既不看她,也不吭声,以为是明珠怕了,心情忽然转好,不由得意地笑了笑:“以前就听说贵妃娘娘十分嚣张跋扈,一脚踹死了李皇后,我苏妍都差点儿被你闷死,你倒是不枉虚名。不过到这儿,你最好是放聪明点,不然苦日子全在后头呢!”

明珠面无表情地看了看她,忽然就诡异地笑了,鄙夷和不屑爬满了灼亮的双眼。

苏妍过来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力气之大就像勒住了脖子,明珠蹙了蹙眉,干咳了几下,忽然朝她的脸啐了一口:“这口唾沫还给你!”

她的声音嘶哑略沙,就像一颗颗锋利的小沙砾揉进肉里。

苏妍愣愣地松了手,抹掉脸上的口水,倏忽反手一扬,狠狠一巴掌掴倒明珠,打翻了铺上的白饭,“你找死!”

过了好一会儿,明珠才从满身疼痛近乎要昏厥中清醒过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蹙眉爬坐起来,狠狠地瞪着苏妍那张愤怒近乎扭曲的脸,笑得十分恶毒:“我早就不想活了!人都死光了,我还怕什么?”

反正身体上越痛,心里就不会那么痛了!

苏妍瞧了她半晌,忽然说了一句“疯子”,冷着脸十分败兴地翻身就跳下床去。

不料明珠却拽住她的袖子,死死不肯放手:“今天你不抽死我,以后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苏妍扯了几下都没扯开,又是一巴掌将她甩开,低头看到袖子泼了,随即骂了一句:“真晦气!你要死就死远点!”

鼻孔内两股黏腻的热流蓦地滑出来,渗进嘴里微微腥甜,明珠知道自己肯定是流鼻血了,看了看眼侧铺上那碗翻掉的白饭,忽然抓起饭碗朝苏妍脑后砸去。

不巧,苏妍正好回了下头,那碗击中她的头部,闷闷一响,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须臾,一股热液如涓涓细流从她发间额头流淌下来,她用手抹了下,满手都是淋漓的鲜血。

天上人间 炼狱极乐(二)

夜色微阑,喜庆的炮竹在寂静的黑幕中一拨拨炸开了花,外面琼林玉殿,朝喧管弦,暮列笙琶,浣衣局却是另一番光景,屋内光影阑珊,拢在一起的几个人影跃然窗上。

“你可以再偏一点儿,砸中我的脸,你就不用活了!”

苏妍额头上缠了几圈白色绷带,翘起二郎腿,拿脚尖点了点明珠的脸颊。

砸死你才好!

明珠想撇过头去,几个女工按住她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其中一个小女工还讨好地给苏妍端茶揉肩满口奉承:“苏妍姐姐,小月觉得你比这个贵妃娘娘好看多了,她肯定是嫉妒你!”

明珠不屑地闷哼了一声,只是身上的伤疼得她龇牙咧嘴,压根不想费力气理这帮没见识的人,不然她倒要问问她们,哪个秀女有这么大的脚啊?

苏妍却很受用,得意地扬扬头:“说得好,你明天的衣服不用洗了!”

那个叫小月的宫女雀跃地拍拍手,连忙剥开桌上今日赏赐的花生送到苏妍嘴里:“谢谢苏妍姐姐!”

苏妍嚼完花生,细眉一抬,拿眼指了指明珠,神色傲慢地宣布:“她的衣服你来洗!”

“我不接受!”明珠扭动了一下身体想站起来,又被后面不知是谁的脚一下踢跌回去,“她的衣服凭什么让我洗?”

那只可恶的大脚又拍了拍她的脸,顶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冷冷看着苏妍一副小人得志的恶心嘴脸:“这里可不是贵妃娘娘的永寿宫,我让你洗,你就必须洗。”

苏妍朝她身后的女工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女工松开了明珠,将她的被子扔到了地上,又端了盆水浇在被子上。

“以后那儿就是你的铺,你睡那儿!”

苏妍一扬手,背后钳住她的几个女工忽然松开了,明珠踉踉跄跄站起来,置若罔闻地去捡地上那条被子,触手湿凉,尤其是这大冷的冬天,就像寒冰刺激着手上的冻疮。

“你最好听话,我听说明天浣衣局又要来两个小丫头,好像也姓明。”

明珠朝门走的步伐缓了缓,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幽幽一笑:“你想威胁我?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她们的死活与我无关,衣服我不会洗。”

“是吗?”苏妍眼角微微搐动,目光转冷,“我看你能熬多久?”

不等她说完,明珠已经拉开门,拖着那条湿被子出去了。

窝在角落一直没吭声的女工,终于忍不住说话了:“这么大冷的天,她在外面要是出了事,管事肯定饶不了我们。”

小月瞧了眼苏妍骤冷的脸色,随即嘴一歪,插了一句:“她自己要去外面,冻死了也不关我们的事。”

过了片刻,苏妍却吩咐去把人找回来。

小月不满地撅撅嘴,从旁抱怨道:“苏妍姐姐,她把你的头都砸破了,你还怕她死不成?”

“我不会让她死,”苏妍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冷然勾唇似笑,更何况管事的女官警告过她,她不会犯这个险,“折磨一个人,皮肉之苦算什么,生不如死才是最痛苦的。”

苏妍一人霸占了两张床铺,明珠抓着湿凉的被子坐在地上,明明身体倦乏得厉害却毫无睡意,窗角有个指头大小的纸洞,清冷的月光透窗射进来,满地如霜,明珠扔了手中的被子爬起来,索性用手将那个纸洞戳得更大,眯起眼去瞧,水缸和晾好的彩衣在夜色下笼上了无数的阴暗,比白天更加冷肃。

突然,明珠心一提,因为她看到,苑门边隐隐预约有一抹影子。

月下白影,她看不清那人的面貌,熟悉的身形却让心里的某个感觉呼之欲出。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明珠惊得后退了半步,转身靠在墙壁上轻轻喘息,不料身子撞到桌角,桌上的茶壶与杯盘轻微响了一下,苏妍从铺上探起头瞧了瞧,两眼在黑暗中犀利异常。

“你干什么?”

明珠回看了看她不作声,对方也打量了她一番,没瞧出什么端倪,随即就懒懒靠回铺上继续睡觉。

过了一会儿,明珠才稳定心绪,忍不住又从窗上的纸洞向外瞧了眼,顿时不由瞪大了双眼,苑门那里却是空荡荡的,那抹白色影子就像从未出现过,早已没有踪影。

是她的幻觉吗?他怎么可能会来?

她一直以为他不会再立新后,原来,他并非钟情李清阑一人而留,只是从来不愿将这个位置给她。

为什么她到今天如此地步才明白这一点——他不喜欢明家,不喜欢她……

明珠咬牙滑落在地,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潸然落下,他怎么可以在她毫无预备的情况下出现?他毁了明家,伤了她,怎么可以安然无恙地出现在她面前?他怎么可以看不到她哪怕一点点的喜欢,害她到如厮……

苏妍的消息果然很灵通,明珠在水槽边搓衣服时,管事的女官又领了两个丫头进来,不是秀兰和秀虹,还能是谁?

秀虹一看到她,就扑过来哇哇大哭,嘴里“大姐大姐”叫个不停,拽着她的袖子哭湿了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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