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桥平- 第33部分

话说到此，杜玖却不再继续了。

“……然后呢？”

“并无然后了。”

杜玖轻声答道，取过别在腰间的皮水壶，低下头，将壶中之水向左右尽数洒在了地上。

“行路匆忙，以水代酒，敬安亡魂，请恕后辈不敬。”

穿过结界的阳光，冷得苍白。焦黑的土地，每一座坟前，都立着一块无字的石碑——并无任何雕琢，或许是埋葬之时并无太多时间罢，不过是从周围捡来的一块块普通山石，却立而成林，整个坟地，萧寂得可怖。

又一阵风过，站在身侧的小七昂首长嘶一声，虽仍觉有些恐怖，但或许是被眼前的这情景所染，竟觉胸中填满了一种莫名的悲伤之感。

只为了逼出一个人，却无端地，遭受了这样的无妄之灾。

“走了。”

杜玖轻声说道，转身就走。

一手牵着小七，紧跟在杜玖身后，一步一步往回走去。呼吸，安静得不像是自己。白得发亮的光线盈满视界，却还是不敢，再回头望。

“那个……礼王为什么要找‘剑仙’？”

难道只是想请他出山么？

可是，按杜玖所说，剑仙在江湖上消失，是在这件事之后。

“相传，风笙曾为霍大将军效力。”

所以——

“礼王与这位霍大将军之间，有什么过节么？”

“正如二虎。”杜玖轻声答道。

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才会……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

杜玖轻声问道。

正好是一处有些陡的土坡，适才爬上去颇有些费力，这会儿却不知该怎么下了——杜玖却漂亮地纵身一跳，稳稳落地。

“……没什么。只是在想，官家争权，百姓遭殃，自古以来，不都是这样么？”

难得的，杜玖就站在那里伸开了双臂，示意我就这样跳下去。

深吸一口气，屈膝跳下，落地时脚扭了一下，几乎是撞向了杜玖——强有力的双臂，稳稳的，扶住了我，才不致于摔成一个狗啃泥。

只是这一下，自己的脸也狠狠撞到了杜玖胸前，条件反射地一推，结果又向后一摔，幸而只是摔到了小七身上，不然真是太囧了。

“你，不怕？”

杜玖皱着眉头问道。

尴尬地抬眸偷瞄了一眼，一贯紧绷的薄唇却弯了个浅浅的弧度——我差点摔倒的模样就这么好笑么？说起来，他刚才不是示意说会在下面接着我么——虽然我承认自己跳的时候也没有用力好，在杜玖身前一米多的地方落了地，但以他的身手，这点距离总不成问题吧？

弯下腰拍了拍下落时脚边蹭到的焦土，直起身问道，“杜大人指什么？”

“没什么。”

杜玖冷声答道，转身离开了。

在原地愣了半秒，赶忙追上——或许，他已经不需要我的照顾了。

怎么觉得现在的情形有些倒过来了。我没有考虑到，若是还未到尚国与西信国的边界，杜玖的伤就好了的话，那他还会帮着我逃往西信么？

“杜大人现在可以回答了么？那些人要杀我，是因为唐义提到的那块布么？”

虽然还是不懂为什么杜玖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要先带我到后山的坟地去一趟，但还是趁着能问的时候将问题都问明白了才好。

“有关。”

有关？

这算什么回答？

“那，还有其他原因么？为什么，要杀我？”

“你，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身前的杜玖脚步顿了一下，轻声问道。

“是。”

不记得了。除了，偶尔的那些梦，片段，太乱了，根本理不出头绪。

“我记得的，都是在楚家醒来之后的事了。但，我其实并不是楚家人，对吧？”

“为何问我？”杜玖冷声回问道。

“我……杜大人应该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并非楚家之人了吧？”

“那时还未确定。”

“为什么？”

“仅是符合而已，并未找到可真正证实之处。”

仅是符合而已，只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就娶了我么？

“那后来呢，为什么又确定了？”

“……没什么。”

杜玖的声音，罕见地，些微轻颤。

“没什么？”

“……嗯。”

“不能说么？”

“是。”

“哦，那算了。”撇了撇嘴，朝杜玖的背影吐舌做了个鬼脸，才继续问道，“那，你先回答我这两个问题就好了——那块布究竟和我什么关系？那些人究竟都是为了什么要杀我？”

至于那些人为什么要杀杜玖，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的吧。

“那块布与淡姑娘并无多少关系。但，也有人认为淡姑娘知道那块布的去向。”

淡姑娘……我从没对杜玖说过我的真实姓氏，他又为什么会知道？既然一开始并不确定我究竟是不是楚家之人的话？

“你见过常老伯了？”

“常老伯？”

“……嗯，没什么。”听杜玖的语气，他应该并未见过常老伯——我是不是又问了个很蠢的问题，“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姓淡？”

“你还有其他姓么？”

杜玖淡淡地反问道。

“……没。”我这才发觉我又问了个蠢问题——既然他在某个时候确认了我的身份，又怎会不知道我到底姓什么呢？

“至于那些人杀你的缘由，我亦……”

杜玖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一把将我拉到了身侧——手腕传来的疼痛，疼得呲牙。

“怎……”

才刚说了半个字，嘴就被突然伸过来的大手捂住了。

勉强抬眸，只见杜玖警觉地望着右手方向，丹凤漆瞳威胁地微微眯起，紧绷的唇角，更是渗着紧张。

“我一放手，你就和小七先走。”

耳边，杜玖轻声交代道。

温烫的气息，轻打在皮肤上，竟觉微痒。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他究竟在说什么，杜玖就一个闪身，直向右前方疾速冲了出去——不过瞬间，数把飞刀就已从袖中甩出，晃着刺眼的光线，直追向我看不见的某个目标。

＋＋＋＋＋＋＋＋＋＋＋＋＋＋＋＋＋＋＋＋＋＋＋＋＋＋＋＋＋＋＋＋本章未完待续＋＋＋＋＋＋＋＋＋＋＋＋＋＋＋＋＋＋＋＋＋＋＋＋＋＋＋

绿水桥平　　第一卷　月茫茫逐华照君　　第52章　伤者（5）

苍白得过分的视界，下一刹那，竟晃得如碎裂成了无数块般。

意识恍然间，看不清，究竟有几个黑衣人从密林间冲了出来——

——迅疾移动着的身影，已分不清，究竟谁是谁。

可我只是站在那里，任视界变得越来越模糊，却根本动不了。

身侧，小七低嘶一声，已经跪了下来。见我不动，焦急地张嘴扯住了我的袖脚，想将我唤醒。

望着这一切的我，像变成了另一个无关的人一般，静静地看着，这似曾发生过的画面。

白光一闪，耳边，“嗖”的迅疾一声，尖锐得刺疼耳膜。

条件反射地追随着声音的去向回过头去，一柄柳叶弯刀正插在焦黑的断柱之上，折射过的光线，眼底，一片惨白。

而在断柱前方，一个黑衣人就四肢摊开地仰躺在那里。全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穿心而过，整齐的伤口，胸前，涌出的鲜血已染出了大片溽湿。

盯着躺倒在面前的尸体，耳畔回荡着诡异风声，渐渐安静了下来。

失去了光泽的双眼，如今只是机械地睁着，生硬地倒映着蓝得过分的天空。

袖脚，被什么不断扯着——回过头，躺倒在焦黑的废墟之上的，除了十数具黑衣人的尸体之外，荒草蔓延的沙石道正中，一个熟悉的深蓝色布衣身影，垂着头，瘫坐在那里。

“杜大人！”

跌跌撞撞地，冲到了杜玖的身边。

第一反应，蹲下身，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好——呼出的气息，还是温热的。

“……呵。”

杜玖轻笑了一声，却还是没有抬起头。

仍是平常那种清冽中透着轻蔑的冷笑，微有些气喘。只是，还是能听出一丝虚弱。

才受过那样的重伤，刚能行走，现在又经过了这一番苦战——

“杜大人，我们快点走吧。”

一时慌了手脚，伸手搀扶过杜玖的肩膀，想帮着他起身。

若不快些走，万一之后还有人来怎么办？我可不像他、“花美男”大侠和林掌柜那么厉害。

“两个时辰内，已不会再有人来了。”

杜玖答道，两手仍撑着地面，根本不动——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搬得动他？

正想开口抱怨，却发觉他的身子微微发颤着——脸色惨白得吓人，双腿，已被血染湿。

“并无再受伤。”杜玖像是注意到我的视线，轻声答道。

声音，已再藏不住虚弱，隐隐颤得令人心疼。

适才并无受伤——这个人，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逞什么强呢。出血得这样厉害，也就是说，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

“适才，你为什么不先逃？”

杜玖轻声问道。

“杜大人才是，刚才……为什么要让我先走？”

微微一笑，轻声答道。

那些人，应该更想要我的命吧？

适才一战，杜玖的速度快得我根本看不清——也难怪伤口会裂开。但我并没有理由去抱怨。毕竟，若不是他适才抵命一战，这会儿我应该已经该哪儿去哪儿去了。

这次，又欠了他一次人情呢。

轻叹一口气，低下头开始检查他的伤口——洗净的棉布虽一直都有准备着，但腿上的伤口都裂成了这样，相比上身的伤也多少裂开了罢。

当务之急，须先将出血最厉害的两处腿伤止了血——溢出的鲜血，已糊成了一片。

“这个，撒在伤口上。”

杜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青瓷瓶。

接过小瓷瓶之后，迅速从小七背着的包裹中找出了被当做绷带用的棉布条，小心按压住不住出血的伤口四周——杜玖只静静地看着，仅是这样支持着自己的身体，就已几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了罢。

如果他就在这里昏倒的话，我可就难办了。

“那，我撒了哦。”

因为之前替他的伤口撒这种药粉的时候，有偷观察过他的表情——强忍着的镇定，应该很疼吧？

说着，小心将药粉撒在了伤口处。淡黄色的药粉一接触到血肉，一阵臭鸡蛋般的气味就扑面而来。

如此忙活了一阵，连最后一壶水也全都用完了——幸好这里不是沙漠，山下，还有溪水。

终于将出血的伤口都处理过了，累得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你，还能帮我个忙么？”

杜玖抬头问道。

双手撑住膝盖，正深呼吸着平稳心跳，听了他的话，半晌才反应过来。

“嗯，你说。”

杜玖静静地望着我，目光平静——仿佛适才伤口裂开的人根本就不是他。那轮廓异常俊美的丹凤漆瞳内究竟藏了什么，依旧，深得捉摸不透。

正当我思索着应该怎样移开目光的时候，杜玖突然转开了目光，定定地望向我左手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跨过数具躺倒在地的黑衣人尸体，矗立在枯草碎石凌乱的院落中央的，是一口石井。

“井内有件东西，不知可否帮我取来？”

“……好。但是……”

要怎么取呢？

总不会是在井底吧？我可没有链剑之类的东西，就是有，我也不会用啊。

“正东方向，井壁内侧，自与地面齐平处向上第五块砖，取出那块砖就好。”

“哦……知道了。”

起身的时候，脑袋晃了一下，想来又是低血糖了，也不以为意，小心绕过了横亘在地的数具尸体，站到了井边。

小七这家伙，竟然也不跟过来，就那样站在杜玖身边。

不过，它或许是认为我并不会笨到好好站着也会跌入井里去吧。

可是，正东方向——抬头向四周观察了树影的朝向，大致分清了东西南北，可具体的正东方向我就弄不懂了。

不管了，反正东面的一排青石砖都试一遍就好了。

深吸一口气，蹲下身，一手紧紧抓住井壁外侧，探头过去，另一手在长满青苔的湿漉漉的石壁上摸索——一面祈祷着别让我抓到什么虫子就好。

水井很深，幽幽的，令人不敢多看一眼——强令自己将视线锁定在石壁上，否则我的小心脏肯定会先受不了，然后就一头栽进去也说不定。

或许，怨气太深的地方真的会发生妖化这种事……

“咔哒”一声轻响，那块石砖总算让我找到了——这下子一只手就不够了，只好小心地将另一只手也伸了进去，小心将石砖取了出来。

取出石砖之后，发现石砖是空心的，内面留了一处方形的洞。看来杜玖要的就是这个了。虽然有些好奇里面装着什么——洞口不大，里面黑漆漆的，根本看不出装的是什么，也不敢乱动，万一为了防止人偷看还装了强酸或者毒蝎子一类的机关怎么办？

小心地绕过横亘在地的尸体，走回了杜玖身边，将砖头递给了他。

杜玖左手接过青石砖之后，抬起右手，以食指在青石砖上敲了七下，再以指腹抵住洞口内侧，向外一拉，石砖就像生日蛋糕盒那样被整个打开了——其中，躺着一个纸面泛黄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