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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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罪者-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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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年。”纪乾坤忽然笑笑,“你老了。”

杜成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也笑了:“你也一样。”

室内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缓和起来。纪乾坤招呼魏炯烧水泡茶,还拿出烟来递给杜成。于是,两个老人相对而坐,边吸烟边扯些不着边际的闲话,寒暄过后,就静静地听着呜呜作响的电水壶。

水烧开,茶泡好。四个人各自捧着茶杯,或坐或立,彼此怀着不同的心思。魏炯惦记着手机里保存的卷宗图片。岳筱慧则对纪乾坤和杜成的关系充满好奇,不停地打量着他们。

一杯茶喝完,纪乾坤先开口了:“杜警官,你们几个怎么凑到一起了?”

杜成笑了一下,指指魏炯:“你问他吧。”

魏炯的脸腾地红了,不得不把在档案馆里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纪乾坤听完,神色稍显凝重,略略沉吟一下之后,正色对杜成说道:“杜警官,是我让这两个孩子去的。偷阅卷宗的事和他们无关。”

杜成摆摆手,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这事不归我管。不过……”

他把上半身凑向纪乾坤,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的脸:“你为什么要去看二十三年前的卷宗?”

“那还用问吗?”纪乾坤毫不退缩地回望着杜成,“你们当年抓错人了。杀死我妻子的凶手,至今仍逍遥法外。”

杜成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始终盯着纪乾坤:“所以呢?”

“我要抓住他。”纪乾坤的目光炯炯有神,“就这么简单。”

杜成坐直身体,点燃一支烟,视线从纪乾坤的脸移到腿上:“放不下?”

“从没放下过。”纪乾坤笑笑,“你不是也一样,否则,你又为什么和魏炯去看同一本卷宗呢?”

杜成一愣,随即也大笑起来。

“是啊。”他盯着自己的膝盖,边笑边摇头,“放不下。”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纪乾坤的语气颇为诚恳,“我听说,当年你为了翻案,得罪了不少同事,最后还被下放到一个偏远的县城里。”

“嗨,那个属于正常的工作调动。”杜成摆摆手,“不值一提。”

“不一样的。”纪乾坤感慨道,“我是亲人被害。你呢,查了二十多年还不肯罢手,只是出于职责所在……”

“老纪,我没那么伟大。”杜成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平静,“我得了癌症。”

一瞬间,室内安静无比。

“我当了三十多年警察,这是唯一一件没有了结的案子。”杜成垂下眼皮,语气轻缓,“我的时间大概不多了,所以……”

他耸耸肩,笑笑:“我不想带着遗憾走。”

纪乾坤怔怔地看着他,半晌,低声问道:“我……我能帮你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杜成笑着反问,他回头看看魏炯和岳筱慧,“你们查到了什么?”

“毫无进展。”纪乾坤的脸色暗淡下来,“否则这两个孩子也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偷阅卷宗。”

“他们够厉害了。”杜成指指魏炯的衣袋,“他应该拍了不少。”

魏炯的表情尴尬,冲纪乾坤点了点头。

纪乾坤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看得出,如果不是因为杜成在场,恐怕他会立刻要求魏炯把手机拿出来。

“不过,他只看了卷一。”杜成想了想,似乎在内心进行权衡,最后,他从身后拿出自己的挎包。

“看这个吧。”杜成从挎包里拿出厚厚的几本卷宗,递给纪乾坤,“这是全部。”

纪乾坤只翻看了几页,双手就颤抖起来,似乎对这份惊喜难以置信。

“这……”

“没什么。”杜成看着纪乾坤,又把视线转向魏炯和岳筱慧,“在这件事上,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第十九章黄雀

林国栋最近的生活非常有规律。

在近一周的持续跟踪中,骆少华逐渐确定了这样一个事实:林国栋的确找到了工作,并且跟他的老本行有关系。

每隔两三天,林国栋会去早市购买一些食品或者生活用品,然后几乎就足不出户了。在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会端正地坐在电脑前,认认真真地翻译着某种文稿(这一点,从他时常需要查阅英汉词典可以得到验证)。偶尔起身离座,不是去卫生间,就是去给茶杯里添加开水。中午他会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吃个午饭,并且小睡半小时左右。骆少华曾偷偷地查验过他扔在门口的垃圾袋,没发现什么异常。

这天早上,骆少华天不亮就起身了。因为从昨天的跟踪结果来看,林国栋已经不在电脑前长时间地敲打,而是以浏览居多,偶尔会思索一阵,键入几个字符。骆少华意识到,他大概已经完成了工作,正在进行最后的校对和修改。那么,今天大概就是他交稿的日期。所以,他要早点儿出发,以确保可以在林国栋出门前跟上他,最终搞清他供职的地点。

骆少华边穿衣服边感慨,在没退休之前,确定林国栋的去向简直是易如反掌。可惜现在不同了,诸多手段和职务上的便利条件都不能采用,只能用跟踪这种最笨的办法了。

时间还早,街边的早点摊还没有开始经营。骆少华在前一天晚上已经熬好了粥,再热几个包子,准备两个小菜就行了。他走到厨房,打开电饭锅的再加热功能,又从冰箱里取出凉包子,放进笼屉里,将蒸锅里倒上水,端到煤气灶上。

切开两只咸蛋,骆少华又择好一把菠菜,准备用水焯一下。等待水开的工夫,他回到客厅,想抽支烟提提神,却看到骆莹穿着睡衣坐在餐桌前。

“起这么早?”骆少华拿起烟盒,转头看了看墙壁上的挂钟,“这才几点啊?”

骆莹的手里转动着一只水杯,眼眶发青,看上去似乎一夜都没睡好。

“爸,你坐下。”骆莹指指对面的椅子,“我有点儿事想跟你商量。”

骆少华的心里一沉,以为女儿又要为自己的早出晚归大放厥词。其实,春节后,金凤曾找骆莹谈了一次,算是替骆少华解释了一下,同时告诫她不要干涉父亲的活动。骆莹尽管心里半信半疑,但是之后的确不再过问骆少华的行踪。那么,一大早,骆莹要找自己谈什么呢?

骆少华心里画着问号,顺从地拉开椅子坐下。骆莹给他倒了一杯水,又拿过烟灰缸放在他面前。

“什么事?”

“爸,是这样……”骆莹吞吞吐吐地说道,“向阳又来找我了,他……想跟我复婚。”

“哦?”骆少华拿着打火机的手停在半空,须臾,点燃了嘴边的香烟,“你是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骆莹显得心慌意乱,“他说和那个女的断了,会改,再也不会犯了—爸你说这男人能改吗?”

改?尿床能改,说脏话能改,偷东西能改,甚至吸毒都能改。但是,有些事,能改吗?

骆少华一下子想起林国栋,他能改吗?经过二十二年的囚禁,他能在黑夜降临时,以平静的心态面对活色生香的世界吗?

林国栋是否还有再犯的可能,是这几个月来让骆少华最纠结的事情。当跟踪成为一种习惯,当监视变为一种常态,当绿竹苑小区14栋6楼的监视点成为他最熟悉的地点,骆少华开始忘记了自己的初衷。似乎这个人、这件事,已经构成了他的全部生活重心。日复一日的监控,开始变得机械为之,甚至成为一种本能的反应—骆少华似乎是为此而生,余下的生命也以此为归宿。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想证明林国栋仍然心存恶念,还是已然脱胎换骨。

“爸?”

女儿的呼唤打断了骆少华的思绪。为了掩饰自己的走神,他把香烟凑到嘴边吸了一口,不料烟灰已经燃成了长长的一根,稍加震动,就落在了桌面上。

“还是……以观后效吧。”骆少华把烟灰拂去,“怎么,他约你了?”

“嗯,今晚吃个饭。”骆莹的表情犹豫,“爸,你说我去不去?”

“你觉得呢?”骆少华摁熄烟头,“这件事,我和你妈都不能替你做主,还得看你自己的想法。”

骆莹唉了一声,上半身趴在桌子上,手伸过来,盖在父亲的手上。

“爸,我咋办啊。”

一股暖意和强烈的保护欲涌上骆少华的心头,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似乎瞬间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正在向父亲倾诉考试成绩不佳的烦恼,或者征询该报考哪所大学。

“见见也无妨。”骆少华想了想,开口说道,“就算离婚了,也未必要反目成仇,聊聊孩子也行。至于要不要复婚,还得看向阳的诚意和表现。”

“嗯。”骆莹的脸埋在臂弯里,声音低沉,“晖晖长大了,家庭不完整,对孩子也不是好事。”

她忽然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怨气和期待的神情:“哼,我得考验考验他。说复婚就复婚,美得他!”

骆少华在心里轻叹一声。女儿终究还是不能彻底放下那个男人。

“那就去吧。”骆少华拍拍她的手,“穿漂亮点,让那小子看看,你离开他一样能活得很好。”

选择已定,骆莹轻快地答应了一声,又问道:“爸,那你说我穿什么好?”

“问你妈吧。”见女儿不再烦恼,骆少华的心情也大好,“我可没法给你提供参考意见。”

骆莹去主卧室找金凤,骆少华回到厨房焯菠菜。把早饭准备停当之后,他看看手表,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拎起背包,推开主卧室的门。

娘俩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骆莹今晚的穿戴,女儿正在试穿一件米色的V领羊绒衫,床上还放着一件咖色的羊皮大衣。见父亲进来,骆莹急忙把黑色的胸罩肩带塞进衣服里。

“爸,我穿这件好看吗?”

“好看好看。”骆少华把视线投向老伴,“我出去了,你记得吃药。”

“嗯,放心。”金凤正在打量着骆莹,“你注意点儿安全。”

骆少华应了一声,转身出门。

和骆莹的谈话让他耽误了一些时间,开到一半路程的时候,骆少华就彻底陷入交通早高峰的拥堵中。尽管他在车流中不断地闪躲腾挪,却始终无法突破包围圈,最终只能放弃,一点点挪向目的地。

好不容易赶到了绿竹苑小区,骆少华锁好车,一路小跑着进入园区。现在已经接近上午九点,他已经对可以跟踪林国栋不抱希望。果真,当他来到22栋4单元501室门口的时候,清楚地看到防盗门与门框连接处的透明胶带已经被揭开了。

看来林国栋已经出门了。只不过,骆少华在心里还保有一些小小的期待—万一他只是去早市买菜呢?

为稳妥起见,骆少华迅速退出22栋楼,走向对面的14栋楼,回到那个让他无比熟悉的地方,6楼缓台处的监视点。

一切按部就班,熟稔得好像在自家厨房做饭一般:摘下挎包,塞进右手边的酸菜缸后面。然后弯下身,从左侧角落的空花盆里拿出两块砖头,垫在窗台下,这样既方便观察对面楼的5层,又不至于让双脚长时间地站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取出望远镜,拿出用食品袋装好的包子,放在楼道中的暖气管上—这地方既可以给食物保温,也不引人注目,万一有人上楼或者下楼,骆少华随时可以收起望远镜,迅速离开。

准备就绪后,骆少华向林国栋的房间望去。窗帘拉开,床上的卧具也叠得整整齐齐。小书桌上的笔记本呈闭合状态,平时摞在一旁的文稿也不见了。看来骆少华去交稿的可能性很大。骆少华看看手表,早市在九点半左右就散市,如果林国栋在十点前还不回来,基本就可以肯定他已经离家去供职的翻译公司了。

骆少华放下望远镜,稍感沮丧。不过这几个月来的跟踪,让他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耐心地等待。他伸手取下暖气管道上的食品袋,里面有六个肉包子,还散发着微微的热气。骆少华取出两个,靠在一辆自行车上,慢慢地吃起来。

吃过早饭,他从背包里取出保温杯,喝了两口热水。胃里烧灼的饥饿感已经缓解,身上也暖和过来。骆少华点燃一支烟,打开笔记本,记下自己今天开始监视的时间和林国栋的情况。翻翻以往的记录,近一个月来,林国栋外出的情况明显减少,似乎外界的事物已经不能引起他的兴趣。看起来,他已经完全适应了恢复自由后的生活。这个过程所用的时间比骆少华预想的要少得多。而且,林国栋开始找工作,并且对这份工作颇为用心,似乎并不打算再度自我毁灭—也许这家伙真的打算平静地度过余生?

骆少华想起了骆莹提出的问题:他能改吗?

女婿向阳的想法大概是多数男人内心的一种渴望:蠢蠢欲动,又放不下祥和稳定的家庭生活。最好的状态就是在外扮演风流倜傥的花花公子,回家后摇身一变,化身为称职的丈夫和父亲。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特别是当精力和财力都难以为继的时候,他也许会发现所谓千娇百媚都不过尔尔,卧榻旁熟悉的呼吸和清晨的一杯温水才是弥足珍贵的。

但是,林国栋不一样。

毕竟,他做过的事情,是绝大多数男人想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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