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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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恕-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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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也只是我俩的自我安慰罢了,人类的承诺怎抵得过天灾人祸?当不幸发生的时候,谁又有力挽狂澜的神力呢?我们只是苍白无力的普通人,只是天际里的蝼蚁微尘,生死由不得我们。

黄瑛的后事是善渊一手料理的,他不让我和二太太目睹黄瑛变形溃烂的身子,怕我们受不了,匆匆下葬后才带我们去拜祭。

善治伤心了几天,之后仍旧天天泡在烟馆里。我基本把他当成一个透明人,他倒是什么都不在乎,彻底丢掉了自己的灵魂。

我和二太太继续摆着我们的面摊,这天忙到下午,我只觉得头晕脑胀,全身乏力,二太太便要我先回去休息。

刚进院子,就瞧见善治偷偷摸摸地从我房间钻出来,我挡住他,“你干什么?”

他的手放在外套的口袋里,心虚地道:“没什么。”说完抬脚就走。

我瞥了瞥敞得大开的木门,里面被翻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平日我要干活,戒指带着不方便,我就把它和耳坠用锦帕包着藏在衣柜里。此时锦帕扔在地上,里面的东西却不见了,毫无疑问是善治拿的。

他推开我想走,我死命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嘶吼着:“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善治掰着我的手指,一脸不耐烦。

吵闹声将莲依的姥姥和孩子们都引出了院子。莲依的姥姥在旁边劝着,孩子们见善治欺负我,都来帮我拉着善治。善治被惹恼了,奋力一甩,将孩子们都甩开了,我还是没放手,他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恁是将我推开了,那股蛮力把我甩得往后飞了几步,后脑勺重重地撞在院内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我只听到沉沉的“嘣”地一声,眼前发黑,两耳轰鸣,头脑麻痛,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已经躺在房间里,缠着纱布的头很痛很痛,眼前闪动善渊和莲依担忧的面庞,还有他们关心的呼声,似乎还夹杂着黄瑛的。我费力地说了句:“我没事!”善渊的脸黑沉的吓人,他拿着热毛巾轻擦我的脸。

有人轻敲房门,二太太提着一个藤制的箱子走到我面前,眼睛红红地,轻声道:“善渊,小毓,对不住,我想过了,我和善治不能再留在这里连累你们了。我决定去广州投奔徐家,虽然少康的事让两家有了芥蒂,但毕竟是善治的亲姑姑,怎么也不会撒手不理的,你们好好照顾自己,还有谨儿。”她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善渊叫道:“二娘……”二太太无力地朝他摆摆手,“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再挽留了。”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善治双手插在裤袋里,漠然看着屋内的生离话别。我抬手指着他,对善渊道:“善渊,他拿了你送我的戒指,还有耳环……”善渊冷冷看着他,他没有丝毫愧疚地嘲讽道:“不就是一个破戒指加一个破耳环,又不值钱,我爹白白养了你这么些年,难道还抵不上这两个破玩意!”

“你……”我气得眼角滚泪,已经没有力气再跟他争辩。善渊擦干我的眼泪,哄着我:“算了,以后我再给你买更好看的。”

善治跟着二太太走了,我们的世界彻底清净。

我的头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又开始出去摆面摊,善渊要我在家里多休息,可我不想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那样总会想起很多很多。我宁愿让自己累点,疲倦的身子,麻痹了思想。

此时已是冬至,多灾多难的民国十九年接近了岁末。街上的寒风凛冽地吹着,行人不多,我的生意自然也不好。随手搭的布棚在风里左右摇晃,发出“呼呼”的孤鸣,似乎风再猛烈些,它就会席卷而去。

我坐在桌边,双手托腮,目光呆滞地望着去来的人影发呆。其实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想,灵魂已经游离到另一个世界了。

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我面前,跟我说了句:“老板娘,给我下碗面!”

我出窍的灵魂渐渐回体,缓缓应道:“好的,请稍等。”我起身准备煮面,猛地觉得这个人看起来怎么这么面熟,定睛一看,可不就是那张比冬日的阳光还要温暖的笑脸。

我痴痴地看着他,他疼惜地看着我。我极力想让自己欢快地迎接这位许久不见的故人,可想说的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颤抖的呜咽:“爱德华,你可回来了!”

恨离别(二)

一年,爱德华整整走了一年,这一年所发生的种种,或许比某些人一生经历的都要多。

我和爱德华相对而坐,他一直微笑地看着我,我则是笑中有泪,心中的欣喜和感慨无法言喻。他的手轻拍我的肩,眼里满是宽容的理解,“小毓,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全知道,其实我早就想回来看你们了,可实在走不开,一拖就拖到现在,我以为耽误的只是一些时间,没想到却是很多人的一生。”他难受地低下头。

我轻轻地摇摇头,“爱德华,这些根本不关你的事,你不可能保护我们一辈子的,上天既然要我们承受这样的磨难,你,或者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爱德华黯然沉默了一会,又含笑地道:“莲依,她还好吗?”

我又轻轻地点头:“她很好,就是跟着我受苦了,爱德华,你若是真的喜欢她,就带她走吧,这里日后都不会太平的,你带她去你的国家,好好生活。”

爱德华面色欣喜,但又闪过一丝凝重,“其实,我有这个打算,怕你不肯放人,更怕她不肯跟我走,在她心里,只怕你和她姥姥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现在就去找她,我会帮你劝她的。”说着,我起身收拾摊子,爱德华也来帮忙。

我们去了莲依做事的那户人家,莲依见了爱德华,呆了好半天,跟我一样,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还是爱德华开口请别人提前放她回来的。

我想给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便让他们两人先回家,我则去码头等善渊。待他忙完后,我们一起去买了一堆菜,知道爱德华回来,善渊也特别开心。虽然以前他们两人并没有太多交集,但爱德华一直是他非常欣赏的人。

回到家后,爱德华和莲依在院子里跟孩子们一起玩耍,他看到我俩,又敬佩又感激:“真没想到,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你们还把孩子照顾的这么好,一直都没有离弃他们,你们很伟大!上帝一定会保佑你们的。”我有点脸红,因为我几乎没什么贡献,主要是善渊和黄瑛支撑的这个家。

他看到善渊的右手,眉头紧蹙,气狠狠地道:“善渊,你的断手之痛,我一定会帮你讨个公道的!”善渊淡然地笑了笑,“爱德华,我先谢谢你了,但这是周家和杨家的恩怨,你没必要牵扯进来。”爱德华还欲再说,善渊转了话题:“爱德华,难得今天这么高兴,就不要提无谓的人影响心情了,好吗?”

爱德华深深地看着他,不再说话,仰头饮了一杯酒。我知道善渊的心思,他是不想连累爱德华,更不想周家的不平由外人来替他出头。气氛有点尴尬,我故作轻松地笑道:“莲依,爱德华说想接你去美国,你愿意吗?”

“啊?”莲依傻眼,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除了武汉她哪里都没有去过,更别提出国了,心里自然是不安的。我道:“你放心,你去了爱德华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而且那是个非常美丽,充满梦想的国家,我想你会喜欢那里的。”

爱德华有些诧异:“小毓,你好像对美国很熟悉?你去过吗?”

我苦笑:“我倒是想去见识下,可惜没机会,我只是读过一些关于美国的书籍,粗略地知晓一二。”

他恍然一笑,然后很郑重地询问莲依:“莲依,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

莲依咬着嘴唇,看了他许久,又看了看我和她姥姥,就这样,眼眸在我们三人脸上不停打转,迟迟做不了决定。她姥姥也劝道:“莲依,你就去吧,姥姥会照顾好自己的,你不用替我担心。”莲依听她这么说,眼眶陡然湿润。又思索了片刻,最后总算是下了决心:“对不起,爱德华,我不能跟你一起去,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姥姥,还有少爷和少奶奶,我不能扔下他们一走了之,真的对不起……”

“莲依!”我和她姥姥都同声唤着她,我们不想成为她获得幸福的阻碍啊,可她决然的脸庞表明她心意已决,我拉着她的手,一切感动尽在不言中,我又何尝舍得她离开呢?只是现在有逃离的机会,我希望她能逃的越远越好,否则以后想要抽身就来不及了。

爱德华本是满脸期待,莲依的决定让他的神色顿时黯淡,不过很快,他像是想通了般,无奈地微笑道:“其实我早就猜到结果了,这样的莲依才是我欣赏的好姑娘。既然她不肯离开,那么只有我留下来了。”

莲依心头一喜,怯怯地道:“你真的愿意留下来?”爱德华含笑颔首,“不过不是现在,我这次回来只能呆几天,我父亲在美国的事务我还要帮忙打理,短期内可能不会再回来,等我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我一定会再来中国的。”

我和莲依咧嘴傻笑,守得云开见月明,阴霾了一年的天空总算开始放晴了。

第二天,爱德华就带我和莲依去了一家洋行,那家洋行的老板与他父亲有些交情,他便托老板给我们安排了两个文职工作。

这家洋行主要是做货运买卖,类似于现代的物流运输,我在现代学的一些基本知识还算有些用处,莲依则要完全从头学起,叫苦不迭,说做粗活还比这伤脑筋的工作轻松些,可爱德华哪舍得再让她帮别人洗衣做饭呢。我也不停做她的思想工作,既然决定要和爱德华在一起,就要尽量提升自己,跟上爱德华的脚步,要不然,怎么□德华的贤内助呢。她抱怨归抱怨,学起来倒也用心。

本来爱德华也替善渊安排了一份轻松的工作,可他想得太透彻,知道别人肯要他完全是看在爱德华的面上,他自尊心强,宁愿靠自己,也不想接受这样的施舍。我们都无可奈何,也由着他了。

至于那些孩子,爱德华也帮他们找到了更稳妥的地方,是一家基督教会创办的福利院,都是有钱的达官贵人和外国人资助的,条件自然比跟着我们好多了。孩子们临走的时候都哭成一团,不肯离去。后来想到留下会给我们增加许多负担,纵然有万般不舍,最后还是跟着福利院的人走了。

昔日童声趣语的大院空了,静了,当我看着空无一人的学堂的时候,总是想起他们欢乐的童颜,想起曾在这里发生过的一切,那些人,那些事,不经意地就萦绕脑海,挥之不去。

安顿好一切后,爱德华再次离去。我和莲依很努力地在洋行工作,工作开始慢慢上手,我们的日子似乎正朝向光明大道驶去。

好景不长,爱德华走后不久,洋行老板就把我和莲依叫进办公室单独谈话,他递给我一个装了厚厚一沓钱币的信封,恳切地拜托我们:“二位小姐,对不住,我不能再留着你们了,金领事虽然跟我有交情,但杨家更是我们的大客户,杨二少爷已经对我下了死令,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得罪杨家啊。这些钱够你们一年的薪资,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我没接信封,沉默了几秒,笑道:“老板,我明白你的难处,可是这些钱我们不能收,谢谢你这些日子的关照,我们走了。”

我拉着莲依朝门口走去,老板又叫住我们,硬把信封往我手上塞,“还是收下吧,要不然爱德华少爷会责怪我的。”看着他左右为难的矛盾神情,我还是双手一推,“老板,你放心,爱德华不会怪你,我们什么都不会跟他说的。”

老板动作僵滞,讪讪地笑着,无奈中带着歉意。我们礼貌告辞,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心里并没有太大起伏,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这件小事算不了什么,我的心已经练就的很坚毅了,抑或是麻木。

爱德华估计是对他父亲隐瞒了莲依的事情,即便洋行老板辞退了我们,金领事也没把我们两个小女子放在心上。我和莲依又重操旧业,日子也不是没法过。

民国二十年,也就是一九三一年八月,长江决堤,武汉全境被大水淹没,一时间,人畜漂流,房屋倒塌,淹死者无以数计。我,善渊,莲依和谨儿侥幸存活,大太太和莲依的姥姥年迈形缓,自救乏力,善渊营救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大水卷走,吞噬。

洪涛滚滚,大地陆沉。“大船若蛙,半浮水面,小船如蚁,漂流四围”一这就是汉口陆沉的真实写照。

我们四人辗转流徙,沿路到处是啼饥号寒的灾民,我们经历了有生以来最艰苦的逃难岁月,逃到与四川交界的一个小山村,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同年九月十八日,日本关东军趁张学良调动东北军主力入关参加中原大战留驻华北之机,由司令本庄繁亲自策划,在沈阳附近的柳条湖破坏了一小段南满铁路,诬蔑此为东北军所为,当夜向沈阳北大营的东北军发动进攻,史称“柳条湖事变”又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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