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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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追命-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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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让对方说真话,以便对症下药:能补救的就补救,不能补救的便铲除。他的一番说话,连自己都给感动得哭出来了,难道哭出来的话还不算是肺腑之言?他带着醉意叫对方不要见笑(对方还笑得出才怪呢!可是他这样一说,对方就会更加巴不得挖颗真心给他看!),他是生平第一次(虽然他忘了是第几次说这句话)禁不住要流露真情:因为对方是他的亲信、兄弟、至爱的人,他忍不住要流泪了(大将军的泪一向要比珍珠珍贵);他甚至为了要感动对方,不遗余力得要说明他己练功练得走火入魔、以致自知时日无多,他要把一生基业、打算都托付於正在聆听他说这番“遗言”的衣钵传人。
  当然,所有的话都为了一个效果:你听了我的话,就得乖乖的给我卖命。
  对大将军这种人而言,喝酒就有这种效果。
  甚至可以说,喝酒就是为了这个效果。
  他喝酒,甚至除了佯醉之外,还会脸红(要是不够红,他用内力“炬”红它!),这招在他年轻时成了要打动女孩(甚至女人)的“绝学”:
  ———个喝酒会脸红的男子,还会奸到什么地步去!
  於是,不知道他的奸,也只有让他“奸”了。
  ——当然,他手下也有不少精明能干的人,不见得都瞧不出大将军常玩和爱玩的这一套“玩意”,但他们既是精明能干,自然也懂得作出适当的反应,让这“游戏”可以继续“玩”下去,他自己自然也可“活”下去了。
  大将军因为“身分上的许多不便”,所以很多时候要靠点酒意来激发“豪情”:很多话,是醉了之后才比较方便说的;万一说了和做了些可能要承提后果的话,他也大可以“酒后醉话”的理由,不必负什么责任。
  所以,这种人在酒后的话,比他未喝酒前还清醒,喝了酒之后,只是更不负责任而已;这种人的醉话,事实上,比狗说的话还不如。狗至少还说狗话,但这种人却不说人话。
  偏是这种人,绝不少见,也绝不可小觑。
  穿穿在说话。
  他说的当然是人话。
  他是一个很朴实的青年。他的脸很方正,但眼珠很圆,也很亮。他所有的精华像都聚集到眼珠里去了,又或者是他只用眼睛吸取一切精华,所以眼珠越是灵,越是反衬出他那张脸其他部位何等拘谨、忸怩以及憨直。
  他一向爱做事,不爱说话。也许他只会做事,不会说话。世上既有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反过来也很平常。只不过,会说话但不会做事的人,要比会做事但不会说话的人占些便宜。但穿穿今晚却绝对不正常,他说很多很多的话,他说了很多很多他心里一直想说但没有说的话。
  他平时没有喝酒,也不会渴酒,可是,他今晚看阿里在房里以陈年绍兴送嚼芝麻烧饼,他也过去咕咯咕咯的喝了数大口,然后,他开始喃喃、而后嘀咕、之后忿愤、接着咆哮、并且大吼、而后低语、不久呢喃、最后终不知所云的说了许多话:
  “都是那些有钱少爷,要害猫猫的。他们有的是钱,我?我有什么!”(阿里这时想到小刀,也想到冷血,当然也想到他自己。)
  “猫猫变心了。她以前对我很好的,但那个有钱少爷一来了,什么、什么都完了。呜呜……”(他的哭声比我的好不了多少!)
  “我绝对不能哭给她知道。猫猫会嫌我没志气,旁人也会笑我的……我哭,我只能在心里哭——”
  (你不也在我面前哭吗?)
  “猫猫,你不能变心。我知道你心里还是爱着我的……”
  (冷。秋未了吧!)
  吱,都怪我,一直以来,都没跟她说过:我如何的喜欢她、我如何的仰慕她、我如何的朝思夜想着她,没有你,猫猫,我会死的……)
  (可是听下去我也会冷死的。我又不是猫猫,你去跟她说呀!)
  “——但现在已不能说了。一切、一切都来不及了!那富家少爷已经出现了,他横刀夺爱!……我好恨啊!”
  (莫非他听到我内心里的话?还是我一不小心,把内心的话溜出了唇边?)
  “那家伙,他比我有钱、比我有学问、比我英俊……我、我那样比得上他?!)
  (你倒有自知之明)”
  “但我却肯定有样比他好的……”
  (有吗?说出来听听看?)
  “——我比他更爱你!”
  (哗!你怎么知道?)
  “猫猫,自从你见过他之后,你对我完全不一样了……”
  “(不管如何,我还是比较支持你的,那公子哥儿毕竟是外来人!)
  自从他大胆轻薄了你之后,我就看得出来,你变了……这次他受了伤,你不分昼夜的照顾他,我、我、我……)”
  (我什么?)
  “——我恨不得杀了他!”
  (哇啊,仇深似海!大件事!)
  “现在好啦,他那丧心病狂无恶不作的老爹大将军,可把他儿子“押”回“将军府”
  了,你见不着他,他也见不着你了……你很痛苦吧?”
  “你一定很开心了吧?”
  “看到你那么痛苦,我的心又碎了!我好笨啊,我好蠢!我竟看不下去,忍不住,竟替你把那小子约过来了。今天拂晓,他便会来看你了。我好蠢啊、我好笨!”
  (你的确大笨,也太蠢了!不过,也实在太可怜、太可爱了!)
  穿穿红着眼、红着脸、红着唇、红着耳、红着颈,逞自在喝一口酒吐一口自怨自艾。
  阿里也尽量在听得左耳入、右耳出。‘出’比‘入’还快。
  ——不过,一向尖酸刻薄的阿里,这回算是最厚道的了:因为他并没有把尖酸刻薄的话口没遮拦的说出来。
  其实他也挺同情穿穿的。
  因为他同情自己。
  有时候,他也因多喝了两口酒,把人物对换了一下:即是把猫猫换成了小刀,穿穿当成了自己。‘那小子’当然不再是小骨,而是冷血——冷血不见得太‘有钱有势’,但冷血有的是自己远所不及的‘武艺’。
  想着想着,他也喃喃自语,向酒醉中的穿穿诉说自己的心事。
  直至窗外狗吠。
  一阵一阵、一声一声,像它们看见一些恐怖的幽灵,正带着死亡的味道向它们逼近之际,它们在无法逃避之余,也只有发出这种濒死的哀呜,以宣泄它们心中的大畏大惧。
  在这暮晚时久必见亭一带,此起彼落的,正是野狗们凄厉的对话。
  猫睡的觉
  饱就饱得像只蛇,饿就饿到像只鹤。
  这是阿里一向以来的做人原则。所以阿里妈妈一直骂他是一只做什么事都太极端的小乌鸦!
  在今夜聆听穿穿向自己倾吐心事之前,阿里不得不惭愧的承认:在今晚之前,他的确很少为穿穿设想过。
  反而,他们为小骨想得较多。
  回到危城的小骨,伤势好转奇速,这可能因为上太师的医术高明之故。另外一个原因(恐怕要比前一个原因更重要),那是小刀调侃时说的!
  我发觉有猫猫照顾你,比我在照顾你更管用、更见效。
  ——见效就是小骨好得特别快。
  伤势迅速好了八成的小骨,却因为另一种病而病人膏盲。
  他的病就是无时无刻不惦着猫猫。
  他受伤的地方作痛的时候,只要他想起猫猫,就不会这样疼了,天气转凉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想起:不知道会不会冷着猫猫。他偶然看到一条在秋阳下雪白的羽毛飘过,他就揣想着:猫猫看见这羽毛飘荡时趣致的神情;夕阳照在猫猫的脸上是像一首诗、一幅画还是一阙歌,到夜晚的时候,他就想到猫猫困了没有,她睡觉时一定是很可爱的样子、很恬静的样子、很美丽的样子——可是那到底是怎么一个样子呢,由於他朝思暮想着,使他反而无法切记住猫猫原来的样子,反而是想像中的样子还多於真实里的。想到猫猫睡觉,他就只能想到猫睡觉的祥子。
  猫猫,猫猫……无论他遇上快乐的事还是悲哀的事,欢悦时还是沮丧时,他总是情不自禁不知不觉的‘喵’了一声,好像他自己才是一只大猫精似的。
  由於猫猫极恨透造成屠村惨剧的主使人,小骨也恨极了。
  他觉得无论在道义上、感情上和友谊上,对这件事,他都应该挺身而出,协助猫猫他们,为正义讨回个公道来。
  为了这个因爱情而激发的正义感,他不惜跟一向他都既敬又畏并且是畏大於敬的老父摊牌:“爹爹,那些事,是不是都是你干的?”
  大将军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立即勃然大怒:暴怒对他而言,也是一种政治,一种手腕,正如一些人事先说了自己是性情中人,就可以为所欲为;或是有的人说明自己坦率不文,就可以尽情满口粗言猥语一般。大将军的暴怒是有他说,没你说的,他稍不高兴就拂袖而去,或杀人裂石来显示他有极大摧毁的力量——不过,当他考虑到这样做了之后不见得就能奏效的时候,他就不一定会这样做。
  所以他反而问他的儿子:你说的是什么事?
  於是他儿子就把在外面所听到的传闻一一告诉他。
  如果是我做的,大将军耐人寻味的说:你就会大义灭亲?
  小骨痛苦的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爹您会这样,更不相信爹是这样的人。
  大将军心忖:我在十八年前就开始铲除异己,解决手执重权的心腹,那是对的。我的妻子、儿女,都不成大器,万一我不幸撒手,树倒猢狲散,势所必然。听儿子这番话,更显出我所做的,都是对的。
  小骨仍以一种不愿得到答案的声调战战兢兢的问:——到底,有,还是没有?
  没有。我的手下可能做这种事,我不做。大将军斩钉截铁的说:以我今时今日的身分和地位,你并不是我的蠢儿子,我用得着这样做吗?
  於是,凌小骨便兴高采烈了起来:“好啊!有爹这一句话,我便可以去告诉猫猫姑娘了,我就可以放手放心跟他们把这些事查个水落石出了。”
  大将军很耐心的问:“谁是猫猫?”
  小骨喜不自胜的说了。
  大将军似乎听得津津有味,又问谁是“他们”?
  小骨一一说了,并对那些行侠仗义的“兄弟们”,引以为荣。
  大将军也听得眼神发亮,仿佛亦与有荣焉;接下来,他问的是他们住在哪里。
  小骨不是家家都知道。
  ——事实上,这些江湖人的落脚处,也十分神出鬼没、飘忽不定。
  大将军曾要冷血住在他家里,以俾提供一切办案的方便——这建议当然给冷血一口回绝了。
  府尹厉选胜亦邀请过冷血住在他府邸,冷血亦予以婉拒;同样的,对崔各田和张判的邀约也表示不能接受。
  冷血的原则是:“必须置身事外,才可放手任事。”
  小骨不大清楚冷血的行藏。
  他最清楚的是猫猫的行踪。
  ——猫猫就住在拐子老何家里。
  拐子老何家里,还住着:老点子、老福、阿里妈妈、呵里、穿穿和猫猫。
  知道了这些以后的大将军,是温和慈蔼的说:“改天约你的猫猫姑娘给爹见见吧!或者,待他们对我成见不那么深的时候,我再去拜会他们吧!”
  不久之后,大将军就私下问小刀:“你仍旧和冷捕头时常来往?”
  小刀以为她爹爹终於板起脸来要反对。
  “我知道他是来跟我作对的,但我并不怪他,他有钦命在身,我也正好趁此良机来还我清白。”大将军慈祥得近乎慈悲的说:“在危城里,如果我存歹意,要对付他,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般轻而易举。……不过,他虽然不识好歹,但却是你的朋友;我又怎会对付我这宝贝女儿的好友呢?”
  小刀感动得抱住了他。
  “我问你这个,并不是要阻止你什么。你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一向冰雪聪明,有自己的想法,我不多劝你什么。看那冷血,只是刚愎些,像我以前一样,只不过严厉一些罢了,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徒。”大将军带着动人的口吻商量的说:“我要劝你的是,为了爹的颜面,最好不要行差踏错……你们俩没有私下见面吧?”
  小刀红着脸说:“爹说什么哪。”
  大将军慈和的说:“我是说,就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小子想要娶我家那身娇肉贵的刁蛮女,我家那绝不好惹的刁蛮女又肯下嫁那不知好歹的小伙子,至少,也得要明媒正娶,否则,我这做老爹的,可不批准呢!”
  小刀的脸立刻红得像新娘子一样。
  大将军慈蔼得像是神龛上香火袅绕的神像:“我的意思是说,人言可畏,你们最好还是在大庭广众的地方会面较好。你们不是有很多朋友吗?”
  小刀的脸红不仅是为害臊,大将军的关怀和气度,使她溢满了无言的感激。
  “是的。”她小声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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