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年级老迈，却依然身体强健，腰杆板得比总督府的墙壁还直的纳德现身时，王子殿下仍然保持着他迷人的风度。
“殿下。”
面对帝国尊贵的王储，纳德凭他在帝国的资历取得特殊待遇。见到罗丹，他只需要点点他长满花白头发的脑袋，而不必象其他人一样执礼甚恭。
甚至不需等王子示意，他可以自行坐下。
就坐在罗丹的对面。
罗丹王子用深蓝色的眸子，饱含深意地打量了他好一会，才泰然自若地开口，“你经历了一段不短的旅程，我的丞相。从帝都到雅卓星这样漫长的旅行，似乎不适合你这样对帝国忠诚而重要的老臣。”
“殿下的关切使我感激不尽。这样辛苦的旅行确实不适合我这个老头子了。”纳德在座位上稍微躬一下身子，以表达感谢。但接下来，他所说的话就直接大胆到可以被称为忤逆的地步，“依老臣的看法，这次旅行同样也不适合您，罗丹殿下。一位即将继承庞大帝国的储君，做出如此鲁莽而背信弃义的行为，实在令我震惊。这也是我不得不拖着老迈的身躯，立即追赶过来的原因。”
深蓝色的眸子骤然深沉，仿佛酝酿着暴风雨的海洋。
面对臣子毫不客气的指责，罗丹王子眯起眼睛，完美的脸庞上仍存留着王族的优雅，“背信弃义？你竟这样指责你的储君？”
“抱歉，殿下，指责您也让我非常痛心。如果我刚才看见的那条调令并不是从您尊贵的手上亲自签发的话，我愿意为这个错误的指责而接受任何惩罚。”
“哪条调令？”
“把科林少尉重新指派为王室侍从官的调令。”
“原来是那个。”罗丹没有否认的打算，他点头，“是我亲自签发的。”
纳德阴沉地盯着王子殿下。
这个眼神可一点也不象平日站在殿堂上庄重持正的丞相大人。
“所以您背信弃义了。这违反了当初的约定……”
“约定的前提！”罗丹用接近冰点的语调，截住纳德愤愤不平的发言，刻意加重的语气后，是一段注意使人凝重的沉默。当他确定纳德会将他接下来的话每个字都听进脑子后，才开启线条优美的薄唇，“是保证科林能够在属于帝国范围内的某个地方自由生存。自由，你还记得吗？丞相。意思就是，不受拘禁，不受要挟，也不用吃任何苦头。”
“我遵守了约定。殿下，科林在雅卓星没有受到任何委屈，他享有帝国提供给军人的优越生活条件，生活无忧。这些都是我亲自安排的。”
“可你也亲自泄露了，向我亲爱的堂弟。”罗丹冷冷扔出这句指控。
令全帝国迷醉的俊脸上残留着一丝颠倒众生的微笑，可他却不得不垂下眼帘，用深蓝色的眸子盯着自己修剪得近乎完美的手。
在没有和纳德撕破脸之前，罗丹并不想让纳德看见自己眼底跳跃的烧得凶猛的怒火。
“殿下……”
“别跟我说，你一点也不知道卡尔从哪里得悉科林的下落。”
为什么他必须是帝国的继承人呢？
就是因为这个身份，他才必须命令自己，不管有多艰难，都要维持储君应该具有的从容姿态。
而且，还必须微笑。
“是你违背了约定。我遵守约定，让你的女儿占去我半边床，成为全帝国最幸福的女人。而你呢，丞相？你把我的科林交给卡尔，还有尼克。是你，逼我不得不出手。”
帝国最危险的微笑印在老丞相的眼底。
身为一只在勾心斗角的帝都浸淫了一辈子的老狐狸，他只要审时度势那么一瞬，就立即明白自己应该收敛一下了。
“殿下，”纳德布满皱纹的老脸抽动着，露出谦卑的笑容，并且微微躬了一下，“当被您放弃之后，象科林这样的年轻人，始终会需要寻找一个新伴侣的。仁慈温柔如您，亲爱的殿下，在您点头，同意永远切断和科林的联系后，难道不允许伤心的年轻军官再次得到幸福吗？”
“卡尔可以给他幸福吗？”罗丹反问。
“或者你觉得尼克可以？”
“他不配，碰科林一根头发。”
纳德看向他的眼神，宛如真的充满了悲伤的怜爱，“如你说言，殿下，谁配呢？在老臣的眼里，也许只剩下正直的西蒙少将了。但我知道，您一定会否决的。或许，他也可以象殿下选择的一样，让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去抚慰他心里的伤口？”
“我什么也没选择。”罗丹一字一顿，看入纳德混沌的眼睛深处，“我本来就没得选择，不对吗？”
他往后斜挨在椅背上，轻轻动弹手指，在雕工精湛的扶手上缓缓敲击了几下，冷冽地抿唇。
实际上。
如果可以的话，他更宁愿用这双帝国最尊贵的手，把面前这歹毒老头的脖子掐断。
但片刻之后，王子殿下用以迷惑众生的高贵笑容又完全绽放出来，“本来，我确实决定永远不见科林，可是现在，你刻意的泄密让我再次毫无选择余地。到了这个地步，我能怎么办呢？惟一的办法就是亲自下令把科林调为王室侍卫官，并且把他带回帝都的王宫。幸好，他对那里早就很熟悉了。”
纳德眼神阴鸷，“您可以选择不这样做。”
“不这样做？就这样坐着豪华的航空舰回去，把我心爱的人扔在这里，让我的堂弟，卡尔，或者尼克，也许还有其他猥琐的男人，慢慢蹂躏？抱歉，我不答应。”
“仍然有别的办法可以尝试。帝国有许多气候良好，条件优越的偏僻星球，只要您点头，我会负责把他毫不引人注意地调离雅卓星，甚至可以升他的军衔。他会得到更多的薪金和福利。”
“嗯……”罗丹慢吞吞地问，“什么样的薪金和福利，可以保证他不会在远离我的视线的时候，不受到帝国丞相的算计呢？“
纳德露出被侮辱的表情，“殿下，我可不会这样做。我发誓……”
“以塞林娜发誓，你会好好对待科林，让他如你所承诺的那样，安静愉快地生活，而且永远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发誓无论是卡尔，还是尼克，无论是谁，都无力伤害科林一根头发。对我发誓吧，纳德。”罗丹犀利地看着他，淡淡地加了最后一句，“用你惟一的女儿的生命发誓。发誓只要科林被人伤了一根头发，塞林娜就会在你怀里悲哀的死去。”
毋庸置疑，这样的誓言对于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来说，实在太严重了。
老头犹豫了一下。
“王子殿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纳德谨慎措辞，“而意外总会偶尔现身。”
罗丹轻轻吐字，咄咄逼人，“你不敢吗？”
“我只可以保证尽我的能力……”
他的话被罗丹轻蔑地打断了。
“你不敢。”罗丹微笑着下了结论，“所以，我不会让科林再离开我的视线片刻。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加害他。”
专用于密谈的华丽而狭小的内室，空气骤然凝结。
纳德弓起脖子，混浊的瞳孔收缩，阴森森盯着帝国的继承人。
“您不可以这样做。”
“我已经这样做了。并且，你还亲眼看见了公布的调令。”
“现在撤销还来得及。”
“相信我，纳德，就算你活到五百岁，恐怕也等不到那一天。”
又一阵恐怖的沉默。
纳德从座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睨视这位态度强硬的储君。
他一字一顿地，严肃地说，“只要科林的脚踏足帝都的土地，我向您保证，罗丹殿下，您心爱的情人不可告人的身世会人尽皆知。不管你手上掌握了多大的权势，也无法阻止愤怒的帝国臣民将他碎尸万段，因为在他们的眼里，这个男人是蛊惑了我们的储君并且羞辱了整个帝国的存在。这不但会毁灭科林，也会毁灭您，我的殿下。”
出乎意料。
如此严重的警告，居然没起什么作用。
罗丹依然以优雅的姿态坐在椅上，手肘撑在扶手上，侧托着自己的腮。
“多谢你再次提醒了我，当年你是用什么来要挟我，让我不得不伤透科林的心，把他遣送到这个荒凉的星球。而且，你又是用什么作为交换，把你那个发着皇后梦的女儿送上我的床。”
“塞林娜是一个好女孩，她有资格梦想自己的将来会多么美好。请你不要这样侮辱这一年来日夜陪伴着你的女人。”纳德沉声说。
“对。也许她真的有资格当一个幸福的皇后，受到整个帝国臣民的爱戴。比起多数女人来，她美丽、聪明、善良、温驯，简直就是帝国贵族女子的模范。”罗丹抬起眼，淡淡扫了他的丞相一眼，唇角扬起邪魅的弧度，“我已经向王室委员会提出了希望早点结婚的意思，纳德，你女儿的梦就快成真了。她半只脚已经踏入了王室，还差一步就可以端坐在帝国之后的宝座上。这个时候，你说你想毁掉我？”
老头的脸仿佛被谁打了一拳。
王子玩味地看着他的丞相，“毁掉科林，就等于毁掉我。毁掉我，就等于毁掉塞林娜的皇后美梦。多有趣的等式，如果不是你背信弃义地向卡尔泄露科林行踪，我可能还需要更久一点的时间才能确定这条等式可以套用。谢谢你，纳德丞相大人，是你再一次把我逼到没有选择的境地。”
他期待纳德的反应。
天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有多久，从咬着牙把科林从身边遣走的那天起，他就被这个该死的老头折磨着。
他是这个帝国的继承人，他拥有无上的权利和尊贵，却不敢偷偷给自己心爱的人打一个远程视频电话。
照常在各种会议上露面，照常处理各种繁重的事务，照常对欢呼的子民们挥手，微笑，照常演绎一个完美的王子殿下。没人知道他这一年就快被折磨到发疯了！
不过，在风雨中历练多年的老丞相是不会轻易溃败的。
在房中呆站了一会后，纳德的思绪仿佛找到了什么秘诀，让他阴冷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
他不再摆出对峙的姿态，缓缓坐回自己的座位，舒适地感受着丝绸坐垫的触感，“真不愧是被寄托厚望的王子殿下，连老臣也要为您的果断和英明骄傲了。呵，似乎我们又要重新谈一个新的约定了。好吧，您可以把科林调回帝都。”
“很好，那么，你的女儿可以成为我的未婚妻。”
“应该是公开得到承认的王子妃。”
“未来的王子妃。过于仓促的话，臣民们会猜疑，使她的名声受损，我可是为塞林娜着想。”
“我想塞林娜不会在乎这么一点毫无来由的名声受损，臣民们会相信她的品行，而且爱戴她。我强烈要求您在抵达帝都之后，立即向全帝国公布殿下即将大婚的消息。” 纳德态度坚定。
罗丹沉默了一会，打量着他说，“你是认真的，纳德。”
“我从来没想过要和您开如此严重的玩笑，殿下。”
“好吧。”
“谢谢。”
“但科林会被安排在我身边，不可以离开我的视线。别再和我耍你那些借刀杀人的伎俩，丞相，我要你保证的是科林绝对的安全。”罗丹盯着白发苍苍的老头。他明白这个看起来总是无害的家伙肚子里有多少歹毒的主意，慢悠悠道，“你心里也许在想，先让塞林娜成为我的妻子，然后再解决科林。当然，只要我娶了你的女儿，你不会再打毁了我的主意，科林的身世你不会公开了。但杀人的办法有很多，并不一定要利用什么身世的真相和群众的愤怒。有时候一点毒药就可以把问题给处理掉。当科林不明不白地死后，我只能悲伤地吃个哑巴亏，总不能把塞林娜给休了，她毕竟是我的王子妃，将来要成为尊贵皇后的人。而我呢？我毕竟是帝国的王储，肩上有如此沉重的担子。我不可能自己毁了自己，自己毁灭自己的帝国。”
“我向你保证，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纳德使用了诡异的恭敬的语调。
“算了，让我向你保证吧。”罗丹清淡地笑了笑，眼神坚毅冷静，“塞林娜成为王子妃后，假如科林在帝都出任何意外，我都不会休掉自己的王子妃。臣民们的眼里，她会是一个幸福的妻子，可在别人视线不能触及之处，她会活得痛不欲生。就如我不能把你怎样一样，丞相，你也不能把我怎样。你敢毁了我的心爱之人，我就毁了你的心爱之人，这样的约定公平吗？”
纳德沉吟。
他遇上对手了。
这个狡猾的小狐狸，头顶上挂着五彩光环的乳臭未干的小儿。
即使他的父皇，目前重病在身，不得不退隐休养的老皇帝陛下，也未曾这样赤裸凶狠地威胁过他。
纳德愤怒地思索着。
“接受约定吗？丞相。”王子轻松自若地问。
纳德迅速下了决定，抬起昏花的老眼，把焦距定在谈判对象的脸上。
“您必须保证塞林娜的幸福，殿下。”
“只要你保证科林的幸福。”
“我只能保证科林的自由和安全，这不是您一直最注重的吗？”纳德垂下双目，这一刻，一丝只有为人父母才能拥有的慈爱浮现在他苍老的脸颊上，“丈夫的不忠是妻子最大的痛楚，请你记住这点，殿下。我可以忍受科林踏足帝都，在王宫里出出进进，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