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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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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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罢,以后日子还长呢,想到什么再提也一样。”她眉目含笑的问道,“你有没有害怕?怕今日进来的人是赐死你的?”
  我抿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臣怕过。臣一直在等待陛下的旨意,等待的过程里,臣知道自己还是不想死的,但也无能为力,只能等待一个结果,而臣亦做了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想来也可以死而无憾了。
  不过这也是臣在自我安慰罢了,其实还是会怕,只是这样想会让臣心里稍微宽慰些。”
  “你就没想过求陛下么?或者求我?听高谦说你特意嘱咐他不要让我此时去替你求情,你可知道若不是前朝言官和秦太岳等人多番配合,逼的母亲痛下决定,母亲又刚好心悸发作无暇顾及其他,你这会早就死了几回了。你算是命大。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觉得我会避嫌,所以绝不会为救你而做任何努力?”
  她声音里竟然有一份焦躁,好像是在质问我为何不相信她。我有些惶惶然,不敢确定自己听到的感觉是否真实,我摇头,尽量平静的道,“臣,也说不清楚,但的确没有想过要殿下救臣,殿下已经救过臣一次了。”
  她轻轻叹气,点了点头,温言道,“下去沐浴休息吧,有事我会再传唤你。”
  我颌首道是,一时却踯躅不前,我想要问的事情让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我嚅嗫问道,“臣还有一事,想问殿下,建福宫中的小内侍如今,怎样了?”
  她眉心一跳,竟有些不知如何作答般的怔住了,之后似乎狠了狠心肠,冷静道,“母亲下令将其杖毙。”
  我知道自己的身子轻轻的晃了晃,我没有再说什么,安静的退了出去。

  第十八章 便无风雪也摧残(一)

  我以为陛下只是偶发心悸病症,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好转,却没料到今次的病竟已演变至病势沉疴。
  公主已代理了监国之职,每次朝会后于宣政殿接见朝臣,傍晚时分再去养心殿侍疾,连日奔波劳累下,不免也清减了许多。
  秋蕊心疼公主,每日都会着人熬好参汤和燕窝奉于她面前。
  有时也会和我悄悄抱怨,“咱们殿下就是劳累命,看那位多舒坦,再过两日就要启程去封地了,一应事情都不用她操心,同样是陛下的女儿偏她就那么轻省。”
  我亦无话可说,只能淡淡的笑笑。
  这几日我都陪在公主身边,从朝会到接见朝臣我都在一旁侍立聆听,待到午后再去文渊阁将内阁所拟的奏章取回重华宫,晚间陪侍在她身边看她批示奏章。
  只是去养心殿侍疾一事,她从不叫我跟着。
  这日傍晚时分,我整理好今日朝臣们的奏疏,放于翠云馆书案处,想着公主今日又要批阅到很晚,便备了些罗介茶,并去岁秋日里梅雨时节收的雨水,将水置于水砵中,放入白,赤,蓝,黄,黑五色石,此谓之养水。
  那五色石混于水中,但见白如凝脂,赤如鸡冠,蓝如螺黛,黄如熟栗,黑似油漆,颜色辉映悦目,十分好看。
  我正看得心中宁静愉悦,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吵嚷喧闹,继而隐隐听到了长公主高声呵斥的声音,语气焦灼而愤怒。
  不一会功夫,声音越来越近,刹那,长公主已推门而入。
  我也知道此刻自己不宜让长公主碰上,眼下已是避无可避,只得俯身下拜。
  长公主骤然看到我也是一惊,继而几近目眦欲裂,快步走上前一把拽起我,尖尖食指几乎戳到我面门,直逼的我连连后退,她怒喝道,“你这个阉人,在母亲面前害我,此刻竟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早知当日我就应该杀了你,今日断不能再留你。”言罢,她厉声命其随身亲兵将我拿下。
  两旁侍卫们立即上前擒住我,将我押跪于地。
  我两臂被紧紧锁住动弹不得,手足渐渐无力下去,只觉得那日在养心殿曾有过的空明之感再度侵上心头,也许今日真的便是自己的死期。
  芳汀疾步冲了上来,冲侍卫们喝道,“住手!”扭身直视长公主,亦带了几分怒意。
  “殿下这是做什么,他是我重华宫内侍总管,授正四品之职,且是太女殿下近身侍奉之人,您怎能对他动用私刑?请问殿下,元承究竟犯何宫规,要劳动您带太女殿下对其施惩戒?”
  她口口声声用宫规和太女来压制长公主,听的长公主心头之火大盛,森然道,“一个阉人而已,不过是皇家的奴才,我是秦国长公主,要惩治一个奴才何须理会尔等!我今日就要杖杀这个奴才,好叫你们知道触犯长公主该当何罪!”
  长公主即刻吩咐左右将我押至院中,早有她随身的内侍去慎刑司宣来了行刑之人—皆是宫中年轻力壮的内侍,最是精于刑罚一道。
  我自知辩解求饶皆无用,只能任由侍卫们将我的头紧紧的按住。
  余光触到那红黑刑杖的一瞬,我用力的咬下自己的舌尖,一股鲜血瞬时涌出,沿着嘴角蜿蜒流下,血腥气让我心里镇定了许多,我知道至少我尚有勇气在刑杖落下的一刻咬断自己的舌头。
  “你们都是死人么,任由他们在重华宫行凶伤人!”芳汀一壁冲重华宫中侍卫们怒喝,一壁上前拼命拉扯锁着我的侍卫,却无论如何也拉扯不动,只好转身对长公主恳求道,”殿下请三思!太女殿下侍疾归来定不会轻纵此事,您眼下还在禁足中,私出建福宫已是抗旨,您还要罪上加罪么?”
  长公主眼中冒火,咬牙道,“李徽赢不许我见母亲,我便杀了这个阉人,我早已不在乎什么抗旨不抗旨,今日就是要出这口恶气!”
  此时重华宫中已是乱作一团,侍卫们紧紧围住建福宫中侍卫,但长公主是有备而来带着一众亲兵,重华宫中人一时也奈何不得,场面胶着,无人敢轻举妄动。
  我听到长公主喝令侍卫将我押上来即刻行刑。我无望的最后看了一眼重华宫门的方向,那里已是被两宫侍卫们重重包围住了,我合上双目,将舌头抵在了牙齿间。
  我已决意赴死,正待发力,忽听到一声清冷的断喝。重华宫刹那安静了下来,只听的众人齐齐拜倒在地的声音,拿住我的侍卫也瞬间松开了手。

  第十九章 便无风雪夜摧残(二)

  公主冷冷的扫过院子里的人,最终目光落在她长姐的脸上,四目相交,她眼中狠冽之色竟让长公主不由得一阵发抖。“你还在禁足期间,竟敢抗旨不遵,又大闹我重华宫,是想要我责罚于你么?”徽赢行至徽镇面前,逼视着她,”见太女而不参拜,你的礼数都忘光了么?”
  长公主为她的气势所摄,却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对她参拜,她仰起头,高声道,“你是太女又如何?终究还不是皇上!我要见母亲,你凭什么阻拦我见母亲?”
  公主不怒反笑,随即轻轻挥手,宫门处忽地涌进一队御前侍卫,刹时便将徽镇带来的人团团围住,她轻笑道,“凭什么?就凭我可以调动御前侍卫,乾清门侍卫,神武门侍卫,这些人足够将建福宫的人尽数围剿。”
  她转过身去,不愿再看长姐惊愕挫败的面容,“李微朝,直到今日你还不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了么?母亲没有选你,你应该庆幸,即便这个位子给你,你也没有能力坐的稳。
  你除了斗鸡走马好色骄奢,还会什么?我在外面和朝臣缠斗为了给国库多省下些银钱,在云南瘴雾之地费劲思量惩治贪吏,在辽东苦寒之地备兵筹饷,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你却在做什么?
  是在母亲面前假意承欢,在众人面前扮演仁孝的长女,还是在你的宫里和你的面首们胡天胡地!你有什么能耐要这个位置!你现在要见母亲,是还抱着一线幻想么?如果是的话,你尽可以死心了!
  母亲绝不会见你,要你禁足的命令是母亲亲自下的,如今你抗旨不遵,我本可以将你治罪!但念在母亲还在病中,我且饶过你一次。后日一早你便遵照旨意前往封地,从此做个国朝富贵尊荣的长公主,如此,我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果你还敢闹出什么,我绝不会姑息,即刻将你以无人臣礼送交宗人府问罪!届时夺爵圈进,可别怪我无情!你知我会说到做到,你最好不要犹豫,带了你的人滚出重华宫,不得再出建福宫一步!”
  她陡然转身,瞪视长公主,厉声说出最后一句话,她满身的肃杀之气,逼的长公主几乎后退,面色如纸。
  长公主终究不愿在人前前太过失了面子,冷笑道,“你如今把控大权,我自是奈何不了你,只等来日母亲凤体痊愈,且看你再如何嚣张!我自会前往封地,不必你操心。”
  她朝院中自己宫中的亲兵挥手,众人皆跟在她身后,她走过院中,瞥到仍跪坐于地的我,怀着一抹深深的恶意冷笑道,”原来我们姐妹还是有相似之处的,我以为你是个多么洁身自好的楷模,没成想,你竟也会为这个无耻的阉宦所迷惑,你且好自为之吧。”说完,再未回顾一眼,扬长而去。
  公主挥手屏退侍从,秋蕊忙赶上去扶起我,一扶之下才发觉我浑身颤抖无力,忙搀住了我,轻声道,“你怎么这么倒霉,偏生这个节骨眼碰上她,快别怕了,没事了。”说着搀扶我慢慢进了内殿。
  我几乎倚靠在秋蕊身上,自知危险已去不应再做这般模样,于是努力的深呼吸,希望能恢复一些气力。
  秋蕊安慰着我,“幸亏芳汀机灵,看情况不妙赶紧叫人去了养心殿通传,殿下正在听太医们回禀陛下病情,一听说你出事了连太医说什么都顾不上了急忙的赶回来……”
  这些话听在我耳中,让我既惊骇且惭愧,我略微挣脱秋蕊的手臂,站定后俯身恭敬拜倒,所有的感激和歉疚都融在这深深的叩拜中,我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已无力控制,”殿下救命之恩,臣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一双纤白如玉的手抓住了我撑在地上的双臂,用力的向上拉起我。
  我抬起头,看见公主秋水般的剪瞳里流动着关怀和怜惜,我鼻中酸楚,泪水几欲夺眶而出。我急忙收敛心神,在起身的刹那仰起头将眼泪逼了回去。
  公主让秋蕊去膳房预备些安神的食物,秋蕊临去时趁着关门的瞬间对我展露了一个充满鼓励的笑容。
  “去坐吧。”公主指着书案旁的椅子,仿佛知道我会拒绝,补充道,“左右也没有旁人,你受了惊吓该去缓缓神。”
  我低着头,向她告了罪,在椅子上坐了。
  许多年前当我初入宫时,负责教授礼仪的内侍就曾反复对我们强调关于尊卑上下的所有规矩,一丝一毫都不能错,这些年我也一直谨守这些礼仪。
  但此刻我已经不去想这些了,我只知道她对我所有的命令我都会去竭力完成,无论是否关乎那些一度我认为很重要的东西。
  “元承,耐心等待吧,不用太久,一切都会如我所愿。”她轻轻的说着,那一声元承好似春日里的烟柳拂过我的脸颊,熨烫着我迷茫无措的心。

  第二十章 此夕休谈事(一)

  从那以后,公主无论去哪里都会带上我,即便是去养心殿看望陛下,也会叫我在殿前等待她。
  长公主怀着满腔的幽怨和悲愤踏上了前往西安府的路。也许此去经年,她都无法再回归这座她生于斯,长于斯的皇城。
  但我却有些羡慕她,能去看看这都城以外的世界是我一直以来隐秘的一个心愿。
  那日我站在午门的城楼上,看着她最后回首眺望禁城,眼中的留恋和不甘最终化为一片凄然之色。
  在侍从的催促中,她登上马车,绝尘而去。
  也许是因为她临去时那一眼的回顾,让我忆起幼年时所经历的………所有的幸福在一夕之间猝然逝去,再难挽回。
  至此,我心中对她了无恨意。
  乾嘉三十九年二月,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罕见的下了三日,整个禁城覆盖在白茫茫一片中,所有的暗流汹涌都被暂时掩盖在这片无尽的惨白里。
  我站在养心殿前等候公主。我以为东暖阁会像往日一样因为陛下的昏迷而静默无声,但那一日,我听到了她苍老衰弱的声音。
  公主仿佛听到了什么动静,她低声的轻呼,“母亲……”
  隔了许久,我听到陛下近乎耳语般的说着什么,我靠近窗檐,侧耳分辨,在一阵絮语中,我捕捉到一个名字,她在叫着微朝。
  东暖阁中陷入了一阵安静。我的心也骤然快速的跳动着。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后,陛下的意识似乎清醒了许多,她清晰的问道,“微朝呢?怎么不见她。”
  公主温和的答道,“母亲忘了么?阿姐已在去往封地的路上了,是您下的旨意。”
  有片刻的沉默,我只能听到暖阁里传来的陛下粗重的呼吸声。”叫她回来,朕要见她……”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她残存的气力,她喘息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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