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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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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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轻笑道,“恐怕愿意做墙头草的人数更多吧,这是好事。”顿了一下,迎着他的目光道,“叔叔不妨也选择站在大姐姐这一边,这样会有更多的人跟随过去。”
  秦太岳好似很不解,并未出声。公主接着道,”大姐是长女,本就该立为太女。母亲虽说春秋还盛,但身子却是不若往年了,群臣屡次上书要母亲立储,母亲却思虑这么久,足见,她既不忍弃正统之长女,又不舍得我这个还算能干的次女。既然如此,我们何不推母亲一把。如能让朝中众人都觉得陛下一定会属意大殿下,对于陛下来说恐怕是始料未及的。未在意料中,便会心生疑窦。本月夏季宫宴时,百官朝贺陛下后,叔叔可授意朝臣们参拜大殿下,那些支持者和中立者一定觉得这是向大殿下表功的好机会。届时,此举定会让母亲十分不快,我们亦可拿大姐僭越一事来做做文章。叔叔,以为如何?”
  “让陛下开始忌惮大殿下,这是个有用的办法。只是,仅这一项,也难撼得动她。”
  “今年秋闱武选之后,宫里会再从中挑选新一批的侍卫官,倘若我估计的不错,以母亲现在的心境,她一旦起了防范之心,就会加意留心自己的安全,她一定会把武力最强的人都选在自己身畔,叔叔这时便可去进谏母亲,这样做的话恐怕保护大殿下建福宫的侍卫便会削弱,首辅大人如此关心大殿下的安危,不会让母亲更生怀疑么?”
  秦太岳微一沉吟,“连环计,让陛下对大殿下失去信任,心生防范。”
  “还不够。母亲一生都和父亲伉俪情深,只爱重父亲一人,她最不喜欢的就是大姐姐朝三暮四对驸马不忠。听说大姐近日又网罗了几个男孩子,我们不如索性再送她几个好的,让她镇日可以在宫里胡天胡地。母亲知道了,只会更加不喜。如若母亲惩罚她或出言申斥她,她又必定会装可怜来博同情,不过私下里总会有怨怼,我在她宫里安插了那么多年的人总会派上用场,只要她口出怨怼之语,我们便将其所说传到母亲耳中。如此,母亲对她只怕会更生芥蒂和嫌隙。”
  秦太岳沉声道,“从外廷到内宫,明着捧她,实则是让她更快的失去君心,老臣省得。我即刻便去安排,定会按照殿下的意思办的妥当。老臣还有话提醒殿下,这些日子以来,殿下的风头出的也够多了,最近宜少言少动,无事便在宫中静心休养,多做些陛下喜欢的事,只当养性了。前朝有什么举动,我自会着人告知殿下,外面一切有我,务请殿下放心。”
  公主沉默良久,似乎站起身来,朝秦太岳一揖,”叔叔交代的,我都记下了。”
  秦太岳亦起身还礼,之后便道告辞。
  公主送至门口,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不经意的道,“日前抄李诚的家,我见有一副仇十洲的贵妃晓妆,知道叔叔爱他的工笔,我已着人留下了,近日会送去府上。不值什么,给叔叔当个玩意儿吧。”
  秦太岳闻言微微抬眼看她,眼中皆是笑意。他只低声道了谢,便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第七章 朝夕逢人谁可语(二)

  秋蕊和我见秦太岳离去,便跟进了屋内。秋蕊关上门问道,“公主是打算对那位动手了?”
  公主白了秋蕊一眼,“什么动手不动手的,我只是不想一味的耗着,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万一母亲要赐婚,我应承了叔叔的事倒不好办了。”
  秋蕊抿着嘴笑了一阵子,道,“公主还说呢,秦少爷真是惦记您,昨儿听说您回来了,今儿早起就让人送了信进来,他也有趣儿,这信倒不托秦大人给您。”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笺信来。
  公主当着芳蕊的面拆了来,故意逗她道,“写的什么,念给我听。”
  秋蕊一时脸色微红,一拧身跑远了些,“您又逗我,我倒是想念呢,可是那字认识我,我不认识它,学了这半天的读书,也只是认得几个常用的字,不做睁眼瞎罢了,您二位那高深的用词我可看不懂。”
  公主收了笑,略微不满的看着她道,“你今年十七了,比我还大着一岁呢,别装作什么都不懂的。再有,让你没事的时候去看书练字,你哪样儿干了,怨不得管个重华宫都这么费事。”
  秋蕊一点都不急,曼声道,“殿下您手把手教的我,我算宫中女侍里不错的了。宫里的规矩内监不能识字的,除了十二监掌印的和秉笔,佥书,下剩的那些也还不如我呢。”说着她瞥了我一眼,指着我道,”不过您看,总还是让您找着会读书识画的人了。”
  秋蕊的话提醒了公主,她将那信笺展开扔给我道,“念给我听。”
  我猜到此信是秦太岳的公子写给公主的,心里觉得十分不妥,却已将信接在手里,只好低头看去,登时看的我惊讶万分,心中一阵狂跳,我努力的稳了稳自己的声音,沉声念道,“细雨湿山茶,红艳小园香彻。记得隔年心事,又上元佳节。羹汤仍试小团栾,美意凭谁说。且待烟花散后,看月明微缺。”
  我念完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禁不住看向公主,她面无表情,沉吟良久,随口问道,”会填词么?”
  我无意她会有此一问,怔了会,才回道,“略懂一点,填的不好。”可这话一出口,我立即就后悔了。
  公主漫不经心的道,“和一阕,仿了我的字誊抄好,别让我再费事写一遍。”
  刹那间,我只觉得窘迫感铺天盖地般的袭来,令我无处藏身。
  几日后,宫中开夏季宴。
  秋蕊按照公主的吩咐,为她挑了件掐丝绯色流彩云锦宫装,式样和颜色都中规中矩。公主的头上也只挽了一支堕马髻,别了朝阳五凤挂珠钗。
  虽并不富丽堂皇,在我看来公主却是俏丽似春日海棠,清素若八月芙蕖。
  傍晚时分,一轮圆月初升。御花园中流光溢彩,宴席摆在太液池畔,碧波浩渺,烟柳云霞。我立于公主身畔,为她斟酒布菜,远远亦可听到湖心亭中传来的笙管丝竹之音。
  长公主穿了件正红色镂金蜀锦宫装,头上一应只用金饰,灯火月光下更是灿然生辉华丽夺目,只是她身旁的赵梓昂神情落寞,大有郁郁之色,和她一身的天家富贵气派有些格格不入。
  因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员俱都受邀,我从高台上望下去,倒也有人头攒动之感。公主只安静的坐在长公主西侧的位置,静静的等候陛下到来。
  我注意到公主在端起斗彩成窑酒杯时的一瞬,与台下坐着的秦太岳快速的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仰而尽后,一层清浅的笑意弥散在她的唇边。
  一时乾嘉帝驾到,所有人皆起身跪拜。陛下徐徐坐定,亦表示此虽为国宴,亦同于家宴,如今天下太平,民生富庶,皇室亦感念众臣工平素辛劳勤勉,望能与在座各位共襄盛举,永葆大魏江山百代万载。
  众臣听罢,举杯与皇帝同饮杯中酒。秦太岳亦率众臣对皇帝赞颂不已,并行朝拜大礼。朝拜结束,众臣纷纷落座,宴席便告开始。
  酒过三巡,忽听太常寺卿越众而出道,“秦国长公主敏慧仁孝,体恤臣工,堪为皇室表率,臣等感怀公主之德配天地,值此盛宴,愿恭祝公主寿运绵长福德齐天,千岁千岁千千岁。”
  他俯身下拜,众臣也都纷纷起身,其中有即刻随他拜倒于地的,也有左右张望一番随众跪倒的,一时之间,竟有多半数朝臣都拜服于地,对长公主行二跪六叩之大礼。
  公主安静的坐在位子上,神情恬淡,对朝臣的恭贺之举恍若未闻。我留意到陛下的手在碰触酒杯的一瞬凝滞了一下,而长公主却面露自得之色,俨然已在接受众人参拜。
  众臣行礼完毕,陛下沉声道,“卿等是以何礼参拜秦国公主?”
  太常寺卿拱手道,“臣以为秦国长公主乃陛下嫡长女,故以东宫之礼参拜之。”
  陛下凝神片刻,冷冷道,“朕尚未立储,国朝此刻并无东宫。”
  此时已有人越众而出,恭敬道,“陛下春秋正盛,然为千秋万代之基业,宜早日立储,臣等恭请陛下早日立秦国公主为太女,以正国本。”
  我细看说话之人,长身玉立挺拔俊秀,乃是大理寺少卿裴炎琦,因他曾是乾嘉三十六年的殿试三甲第三名,且多次出入内宫拜见陛下,所以我认得他。
  陛下眉间微蹙,已有一丝怒容,森然道,“立储之事,容后再议。但秦国公主此时并非储君,以东宫之礼接受卿等参拜,是为僭越。这是你授意他们如此行事的么?”最后一句话,却是对着长公主而说的,陛下并没转头看她,但语气中责备之意甚为明显。
  此时众臣已听出陛下不悦,皆不再出声。长公主满脸惶惑的起身道,“儿臣,并不知道臣工们意做此举,这,并非儿臣授意,儿臣对此一无所知。”
  此时公主的眉间浮上一层焦虑担忧之情,她起身下拜,对陛下恳切道,“陛下,臣工们乃自发而做此举,大姐并不知情,请陛下明鉴。”
  陛下轻轻抚着手中的玉光杯,眼中的寒光恍若九天玄月,“她并不知情,那便是群臣的意思了,看来这僭越之罪倒委屈她了。”
  长公主此时站在原地异常尴尬,额头上已有细细的汗珠冒出。我猜想她即便再不通庶务,也明白陛下已对她有了不满和猜忌。她思索片刻,不得已只好俯身拜倒,恳切请罪。
  有片刻的沉默,皇帝并未叫起两位公主。半晌,她挥挥手,对垂头下拜的长公主道,“你今日操办宴席,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此刻整个园中异常安静,长公主闻言身子轻轻晃了一下,身旁的侍女急忙扶住了她。
  我转首望向公主,只见一层清浅的笑意徐徐漫上她的眼角。

  第八章 御前争赌最先筹(一)

  此后数日,长公主都在建福宫闭门不出。朝臣们亦知晓圣意,暂时未敢再提立储之事。
  这日,公主在翠云馆专心临着魏碑,我在一旁研着徽墨。
  秋蕊进来对公主轻声道,“听说那日宴后,长公主只私下见过秦大人,这么个风口浪尖上,她竟然还敢接见朝臣,真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公主轻轻展了展澄心堂宣纸,似在回味秋蕊的话一般,“叔叔原是至亲。”
  “陛下派高掌印去探望过大殿下,并未申斥她,高掌印只说,大殿下似有不满之色。”
  公主淡淡的道,“只是有不满之色尚不够,让高谦再多留意着,务必要一击即中。”
  秋蕊道了声是,又言道,“高掌印还说,您近日也不宜有什么动作,陛下那边有什么动静他自会及时通传给您的。”
  公主轻轻的点了点头,忽然回眸看我,“你往后要和高谦那边多走动,有什么事儿立时来回我。”
  我应声道是。公主口中的高谦,是陛下的御前总管,兼内宫十二司之首的司礼监掌印,理论上说,内宫中所有的内侍宫女皆是在高掌印治下,他是除却皇室成员以外,在这偌大的皇城中成千上万个皇家奴仆的最高上司。
  之后的日子倒也平静无波。秋闱前夕,陛下命秦国公主李微朝总署内务府事务,楚国公主李徽赢总理宗人府事务,并遵祖制着二人每日于太和殿旁听政事。
  次日卯时,重华宫中的宫人已各司其职。我亦早早站立于公主内殿廊下等待她前往太和殿。
  秋蕊在内殿伺候徽赢洗漱梳头,换了上朝所穿的服制,我听到她问公主,“陛下怎么想起给那位一个内务府的差使?不是成了满宫内侍宫女头儿了么?这是明升暗贬不成?”
  “投其所好罢了,”公主的声音有些慵懒,想是起早的缘故,“那是花钱的好差使,宗人府却是要替朝廷省钱,想法子和那起子勋戚们讨价还价的,母亲终究还是疼她多些。”说着便往外走来。
  我见她出来,躬身向她请安。她一壁往前走,一壁道,“你不用跟着了,去武英殿把画儿还了,我下朝的时候在内廷夹道侯着等我。”
  我道了声是,送她出了重华宫。
  我已有数月未去过武英殿了。我进殿之时,夏无庸正在殿内检视。见了我,他眼睛一亮,迎了出来,满脸堆笑道,“周总管驾到,快里边请。兄弟还未恭喜你高升呢。今儿来,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其实御用监掌印的官职并不比公主宫里的总管低,但宫中内侍们一向以伺候主子为更有体面的事,除却司礼监掌印和秉笔,下剩各司的掌印大概都觉得公主跟前的人不能轻易得罪。夏无庸从前见到我通常正眼也不会瞧上一眼,此刻却称兄道弟起来。不过我并不在意这些,只对他颌首行礼,道明来意,奉还了云林子的画作便准备离去。
  夏无庸赶忙一把拉住了我,说知道这个时间我大约还没用过早饭,既然来了,就请我用些点心茶水。我被他拉着实在推脱不过,看时间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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