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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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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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道士也不抬头,看着签文,问道,“施主此签想问什么?”
  我略一迟疑,确实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阿升在一旁说道,”当然是问仕途了,我家少爷将来是要入仕的。”
  我无奈的瞥了他一眼。却见那道士半晌也不答话,阿升又急道,“你会不会解啊,还是给我家少爷吧,我们自己看。”
  那道士扬手止住他,慢条斯理的说道,“别着慌,施主此签是下下签,无论问什么,结果都不大好。您自己一看便知。”
  我接过签,看那上面写道:三月残花逐水流,风飘万点动人愁,试看春去红叶老,转瞬逐教到白头。
  阿升抢过那签,看了一阵,愤愤抛给那道士,“模糊不清的几句话而已,怎么就知道是不好的?我看你们这签儿不灵不灵。”
  “这位小哥不能信口雌黄,世人都只愿意听好话,抽的好的就信,不好的就安慰自己说不灵,那还来求神问道做什么?”道士摇头晃脑的拿起签解释着,“这签文上说的明白,施主您已经尽力了,还是没能成功,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人生便是这样无可奈何……”
  阿升呸了一声,拉着我便要走开,我忙示意他给人家解签的银钱,他不情愿的扔给那道士一锭银子。
  “先生不要当真,未必灵的。“他安慰我道。
  我笑着点头,心中却是没有那么在意。但那道士有句话也说得不错,人们总是愿意相信那些听上去好听的话。
  我不知道这签是否灵验,但至少我清楚自己确是有着深深的无可奈何,那是穷我一生都已无法改变的事。
  此时夕阳已垂,我望着远处即将隐去落日的层层山峦,不知为何,脑中忽然反复的只想到一句话,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第五十二章 白云不羡仙乡

  天授二年上元节后,我启程返回京都,与来时唯一的不同,是回程的时候多了一个白玉。
  阿升在临走前将五百两银票送至段洵府上,他告诉我段洵在看到银票时脸色很是不悦,在送我们一行人登船时他亦有几分尴尬,直到看到白玉仍在随扈的人群中才面露几分镇定从容。
  那日清晨我自通州下船,一路已是归心似箭,及至近了京城更加想快些见到陛下,我嫌宫人预备的车子太慢,径自要了马匹,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禁城。
  晌午时分,我已沐浴盥洗完毕回到西暖阁拜见陛下。她正团坐在阁中榻上,腿上裹了赤狮凤纹锦被,顺手把暖炉往自己身边拉近了些。
  她何时变得这般怕冷了。我向她行礼,起身时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似又长高了些,看着越发精神了。”还是她先开了口,“这趟差事办的不错,想要朕赏你点什么?”
  我垂着头浅笑,“臣但求为陛下尽心而已,不敢要赏赐。”
  她慵懒的看着我问道,“此行看尽江南风流了,给朕讲讲有什么见闻。”
  我于是将扬州府和苏州所遇之事尽数说给她听,其实这些我在奏疏上已言简意赅的陈述过,此时不过再添些细枝末节。
  她听了笑叹道,“朕治下的风流富贵地,朕自己倒没机会去看看。等国库充裕了,朕也要亲下江南一趟。”她一面沉吟,一面问道,“你对沈继的评价很高,但扬州府可不是所有人都对他满意。你觉得他适合做这个都转运盐使么?”
  我郑重地点头,“盐使之职非同一般,正是需要公正耿直且不贪图钱财之人方能胜任,所以臣以为沈继是个合适的人选。”
  “是么?”她含了一抹轻笑的望着我,“你就这么肯定他。”她向我招手示意我走近她身边,“朕给你看个东西。”
  她将一份奏疏递给我,正是沈继年前上书的,内容是弹劾我在督盐期间大肆结交外臣邀请买人心,擅离职守倾竭府库用以购置名画,以致惊扰民心,甚至还有收受贿赂私行淫秽之事。
  我合上奏疏恭敬放置几案上,垂首无话。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你去拜访他,他便说你刻意结交外臣,你去苏州是朕准了的,买画的钱朕也知道是花的你自己的,幸亏这些朕都清楚。只这最后一项,朕也不大明白,那匹瘦马,你已准备安置在宅子里?”
  “是,臣只能让她住在那儿。”我平静的回答,“臣本无意收下她,但她实在可怜,臣于心不忍才把她带回来的。她赎身的银钱臣已还给段洵,所以并不能算贿赂。”
  “你的于心不忍总是那么多。”她嘴上这么说,语气里却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罢了,看完这封奏疏,你对沈继还是原先的看法么?”
  我颌首道是,“他并不知道您有意派臣去结交他,更加不知道臣外出是您恩准了的,单从他弹劾的内容上看并无不妥,臣觉得这正是他耿介直言的好处。”
  她缓缓地点头,用挑了香炉灰的小银簪子指着我笑道,“你既不改初衷,朕也就信你。别拘在那儿了,把你重金购买以媚上的名画名帖拿来给朕瞧瞧。”
  我不由得也笑了,将萧征仲的书画奉上,令将许子畏那把扇子一并呈给她,并给她讲了这个只花十两银子便买下的折扇背后的故事。
  她听的很高兴,一时又批评许子畏太过放诞不羁。看着她眉目疏朗语笑嫣然,我心头涌上一阵恬淡的喜悦感,仿佛立于三春之境而有清风拂面而过般,并暗自希望和她这般相处的时光能够流逝的缓慢一些。
  “在说什么这般开怀?”秦启南神采飞扬的站在暖阁门口,看着我们笑问。
  我并不知道他今日进宫来了,匆匆和他行礼问安。他不在意的挥手叫我起来,走到榻边和陛下一道去看画,路过我时,并未看我一眼。
  秦启南坐在她身边,听过她讲述那把扇子的来历后,似不经意的瞥了我一眼,“看来元承对于这些香艳的掌故,倒颇为熟悉。”
  我默然无语,维持了微笑的面容恭谨侍立。他去拿扇子,刚好陛下此时也伸手欲取,两厢里碰在一起,他抓住了她的指尖,继而覆过手掌将她的手攥紧了些。
  陛下的脸微微有些红,却没有挣脱他,两人相视笑着,眼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人其他物。
  此刻也许不应再有任何别的声音。
  我默默的退了出来,独自立于院中那颗古树下,可惜它此时枝丫光秃,没有一丝绿意可为我遮挡残阳。京城的风依然清冽干冷,吹的久了,我渐觉适才心中被温热过的地方也慢慢的冷却了下来。
  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沉浸于内心的失落,因为接下来阖宫上下都在准备陛下大婚的事宜。司礼监更是忙的不亦乐乎,陛下为此擢升了孙泽淳为司礼监秉笔,帮助我打点一切所需。
  我淡然的恭喜他升迁,他难得含蓄的笑着,语气里有讨好的意味,“今后我就是你的人了,你吩咐我往东,我绝不会朝西看一眼。总之我一定会尽心的襄助你。”他见我只是薄露笑意,越发拉紧我道,“咱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那点心思你还不知道么,我无非就是希望俸禄多些,其余的事儿我可都不放在心上。”
  我那时从心里愿意相信他的话,只要他从此安分,我会选择忘记他所做过的那些事。
  大婚之期临近,一日,有尚衣监的人捧着陛下大婚的礼服要我验看,我一瞬间被那刺目的红色所震,几乎睁不开眼。我有些逃避的接过礼服径自送去给陛下试穿。
  陛下试穿着那层层叠叠厚重的礼服,秋蕊在一旁将垂下的裙摆一点点展开,那衣服是蜀锦织就的,色泽艳丽,用金线一针针的勾勒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凤尾翩缱绵延直拖至裙摆处。
  她自如的驾驭着如此沉重的服饰,自然的回首伸臂,自镜中望了我问道,“元承觉得朕好看么?”
  秋蕊抿着嘴偷笑,我压抑住内心翻涌,平静的回答,“陛下在臣心目中,一直都很好看。”
  “光是礼服就已经这么沉了,还有头饰呢,礼部还没定您是戴冕旒还是凤冠,反正都轻不了,这一天下来您可是要累坏了。”秋蕊絮絮说道。
  陛下点着秋蕊的额间,嗤笑她道,“朕是天子,天家礼制繁复方能显出威仪尊贵。你也别光说嘴,朕大婚之后就要把你嫁出去了,到时候你就知道穿戴着凤冠霞披可不是那么轻松的。”
  秋蕊臊红了脸不言声,我微微一惊,脱口问道,“陛下已经为秋蕊指了婚事么?”
  “还没最终定下来,朕有几个属意的人选,其中一个是她哥哥的部下,王玥和朕提过人品很靠得住。朕心里倒是想把她嫁给李松阳,那人才华出众日后也许能做个朕的封疆大吏。”
  “臣觉得李松阳不合适。”我快速的说道,“他虽有才情但性子孤高狷狂,目无下尘,当日连主考的师长尚且不加尊敬,臣恐他日后对妻室也难尊重相待。秋蕊在陛下身边长大没有受过丝毫委屈,臣觉得她并不适合嫁给李松阳那般性情的人。”
  秋蕊听我说的发愣,陛下着意看了我两眼,笑意涌上向秋蕊说道,“你看你这个弟弟多关心你,生怕你嫁的不好受了委屈。你自己可有什么想法?”
  “我能懂得什么,都听您和哥哥的呗。不过我信元承的话,他说不合适一定有他的道理。”秋蕊丢给我一记和善鼓励的笑容。
  陛下颌首不语,须臾打趣道,“我看你们俩倒合适,元承若不是内侍,朕就把你许给他。”
  我无法接话,只能含笑沉默。秋蕊蹙眉看了我,对陛下关切的问着,“那您还不疼疼他,给他赐个菜户不好么,省得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宫里。”
  所谓菜户,也叫对食,是指宫中内侍和宫女之间结成挂名夫妻一起搭伙过日子,互慰宫中寂寥生活的一种形式。初时国朝内廷中禁止对食,但随着风气渐渐开放加之宦官地位提升,此行为也得到皇室公开允许,乾嘉朝时先帝就曾多次为宫中内侍择配宫女结成菜户。
  我乍闻此言,只觉得羞愤难当,遂不再做声。半晌,只听陛下言道,“眼下宫中哪儿有配得上他之人?”
  我忽然心中狂跳,难以抑制的喜悦感充斥周身,却听她再度开口说着,“等日后朕看到合适的人,自会赐给你的,你年纪也不小了呢。”
  刹那间我脑中嗡嗡作响,胸中气血翻涌,我几乎负气的回道,“臣请旨明日晚间休沐,请陛下准臣离宫。”
  她并没在意我略微有些异常的语气,对秋蕊轻笑说道,“你看,他哪儿用朕赐什么菜户,自己全找好了,从来没见他这么上心出宫过夜去。”
  我垂下头强忍着鼻中酸涩,将袖管里的手紧紧的攥住,却又不知道该挥向何处。

  第五十三章 节十觞亦不醉

  我并没有回自己的宅子,在步出东华门,翻身上马的一刻,我便已有了一种无处可去之感。思量再三,我决定去王玥府上拜访,也许他是偌大的京城里唯一能对我平等相待,继而让我产生放松感的人,我由衷的希望能在他那里轻松愉快的度过这个夜晚。
  他见到我时确实很高兴,一手拉着我,一手搭了我的肩膀将我带至书房。
  “有个把月没见你了,这一趟历练的人更稳重了。”他笑得爽朗明快,“只是说你闲话的人也不少啊,督盐这么大的事落在谁头上怕都是众矢之的,你近来还是要处处小心些。”
  我点头答应着,很感激他的关怀。他又笑道,“今天秋蕊打发人来告诉我,你在陛下面前替她推了和李松阳的这门指婚,让我抽空好好的谢谢你,赶巧儿你此刻就来了,既来了我可就不放你走了,须得陪我好好喝上一回。”
  我亦开怀笑道,“元承正有此意,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命人将酒菜送至书房,一会功夫儿他擎出一坛酒,看样子似是平日里珍藏的,他看我神色好奇,便告诉我道,“这是我从辽东带来的,别的地方可没有,你来尝尝看。”
  他斟了一杯与我,我低头看时,那酒颜色几近透明,还未到唇边我便已闻到一股凛冽的酒气。我并不好酒道,偶尔喝的也多为惠泉酒一类,生平还从未见过如此烈酒。
  他用目光再三的催促我,我举杯饮尽,刹那间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都似被火烧一般,这股灼烧感迅速蔓延五脏六腑及至全身,我周身的血液都好像沸腾了一般,我的舌头被辣得发麻,只好瞠目望着他。
  他看着我的样子畅快的大笑起来,拍着我说道,“厉害吧,这酒是先秦时候就有的,辽东人按古法酿出来,最是烈性,当地人给此酒起了个极形象的名字,叫烧刀子。”
  我的舌头缓过来些,连连点头道,“这酒喝下去,果然既似火烧又似刀割,名符其实的很。”
  他面有得色,又斟了一杯给我,“我初时喝它也有些不惯,等到习惯了再饮其他酒就如同喝白水一般无味了。辽东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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