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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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记-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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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分了家,也还是一个杨家门里出来的不是,楠哥儿不也是我弟弟。我还能赖他的东西?婶娘还是快些找了东西让我带回去吧,我要是借不出来,回头父亲可是要亲自上门来借的,为了点子东西伤了和气可就不大好了。”
  这话说的够横的,好似今日借不到东西便要明抢了一般,我听着都有些不悦,果然杨楠怒道,“大伯来了又想怎样?你们还想抢不成?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还说什么一家人!
  你们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么就不能打个借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什么借?可有一次借出去的东西还回来过?你若想借也不难,且把前几次借了的先给我们送回来再说。”
  “嘿,你个臭小子。”杨枞被他说的恼羞成怒,上前一步就要去扯杨楠,”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兄了?敢这样跟我讲话!我今天就要教训你个没规矩的小子。”
  杨家的老仆人见杨枞要逞凶,连忙上前一把抱住了他,急道,“大爷,使不得,大爷消消气。您就听楠哥儿的把早前借的东西先拿回来,小人立马开了柜子给您拿要的东西……”
  杨枞想要挣开他,奈何被他紧紧抱住,气的大喊道,“主人在这说话,你一个下人混插什么嘴?婶娘就是这样管教仆人的么?”他见挣脱不开,索性用力的回身举手要打那老仆人。
  “勤忠!””忠伯!”杨夫人和杨楠同时叫道。杨枞举起的手并没有落下,我从后面抓住了他的手臂。
  “枞少爷,不可在长辈面前无礼!”我定定的看着他,并未掩饰对他的不满。
  杨枞愣住了,随即狐疑的上下打量我,似乎在努力回想我究竟是何人,”这位爷,您又是哪位啊?犯不上给一个下人出头吧?”
  我放下他的手,沉声道,“即便是仆人也不可随意打骂,何况他并不是枞少爷你的仆人。既然分了家,自有他的主人管教他。枞少爷应该知道在尊长面前应有的礼仪。”
  “哈,你是哪儿来的家伙,竟然教训我?和我说礼仪?你难道不知道这家人是最不讲礼的么?”他指着杨楠,“这小子的父亲可是被皇上以无人臣礼下狱的,如今子承父习,对长兄这般不敬,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我心中一震,看向杨楠。此时他脸上满是羞愤之色。我一瞬间想起了曾为长公主上书而被陛下盛怒之下问罪的大理寺卿杨湛,原来杨楠就是他的儿子。
  那天在翠云馆发生的事情至今历历在目。我曾为杨湛求过陛下,但最终因为要保全长公主之故而放弃了他。
  这件事虽不是我一己之力便能挽回的,但我毕竟参与其中,如今见杨湛的家人被这般欺侮,我心中只觉得十分难过。

  第三十八章 不觉心凉似乎水(二)

  我朗声道,“我只是个见了不平事要管上一管的闲人,既然今日在此,我便不许你对杨夫人无礼。你且遵了夫人之意,写了借条再来借物事吧。”
  杨枞见我这般坚持,也知道不好在外人面前做的太过,但终究是折了面子觉得怒不可遏,“好,你们等着!你们现住的可还是我杨家的宅子!我们可怜你们母子才暂时借你们一住,既然这么不知好歹我就禀明了父亲和族中长辈,收回这房子,看到时候你们去哪里容身!”说罢,恨恨的拂袖而去。
  杨楠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气的浑身发颤。杨夫人颓然地坐在椅子上,终于掩饰不住情绪的低声哭了出来。
  “母亲,母亲不要伤心!我们搬家就是了,不住他杨家的房子。咱们从今以后和杨家再没有半点瓜葛……”杨楠跪坐在杨夫人面前安慰道,自己却也难掩泣声。
  杨夫人抚着他的头,摆首叹道,“我何尝不想离了杨家,他们这样算计我们,早晚把咱们娘俩生吞活剥了才罢,你父亲在时,他们怎么敢这样对待我们。可眼下,咱们全无进项,就只靠我那点嫁妆过活,已是捉襟见肘,哪还有闲钱买房子啊。”
  看他们母子抱头饮泣,我心里忽然有了个盘算,对他二人道,“请夫人不必难过,周某倒是有闲置的房子,若是夫人不嫌弃可以暂时搬去那里。”
  杨夫人讶异地抬眼看我,我知道对于一个初次见面之人,我的热心不免令人怀疑,“夫人勿怪周某唐突。我常年四处跑生意,久不在京城,那房子白搁着也是浪费。虽今日与夫人初次见面,但相识一场总是缘分,所以才这般提议。还请夫人能考虑一下,接受周某的提议。”
  杨夫人此时已收了泪,感激的看着我道,“适才真是让先生见笑了。也多亏先生在,才让我们母子免受更多的侮辱。您的一番好意我心里清楚,且容我再想想,若杨家实在逼我们搬出去,我也只好暂时先去打扰先生了。”她说着,一面叫杨楠来拜谢我。
  我忙扶住了杨楠,笑道,“夫人太客气了,您千万别介意,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想让您替我看屋子罢了,您要是这般谢我倒叫我不好意思了。”我知道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们母子必然不会轻易接受我的恩惠,索性便这样说,也能尽量顾全她们的面子。
  想着找房子的事还得托阿升来办,我回头看向他,却见他正对着我摇头叹气,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冲他眨眨眼,随即对杨夫人道,“周某已打扰夫人半日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回头我再让阿升过来问您的意思,您若有什么需要也尽管告诉他就是了,千万不必客气。”
  杨夫人起身向我郑重的一福,我亦还礼于她,请她留步,杨楠便送了我出来。
  走出杨宅,杨楠又对我一揖到地,“周先生对我们母子的大恩,杨楠感激不尽!他日必当报答先生恩情。”
  我扶住他,凝目看着他,脑中不由得想起杨湛的样子,此时再看才发觉他长的颇肖杨湛。我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他,“刚才听杨枞的话,你的父亲……”
  “是,我原是犯官之后。”他咬牙挥拳道,“我父亲是大理寺卿杨湛,因国本之争被皇上问罪入狱的。
  杨家本是小户出身,因为父亲才得以在京城安身置业,可父亲一倒,族中长辈和伯父便将我们母子赶了出来,除却母亲的嫁妆其余什么都没有分给我们,还要三天两头的来管母亲借东西,这是要把我们逼死才干休!
  我只恨自己年纪小不能出去立一番事业,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为父母争一口气,让欺负我,瞧不起我的人都好看!”
  所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即便是亲人也不例外,我只能安慰他不要想的太多,照顾好母亲要紧,又想起杨湛虽然议罪下狱但陛下未下旨处决他,便问道,“你父亲如今还在诏狱?”
  他默然垂首不语,肩膀却开始不住的颤抖,隔了一会他边哭边说道,“父亲,死了……”
  我极力掩饰自己的震惊,“死了?据我所知皇上没有诏谕天下判处杨大人死罪,怎么却……”
  他猛地抬起头,满脸都已是泪水,眼中带着一抹恨意,“诏狱的人知道皇上深恨父亲,早晚会要他死。就趁一个雪夜,将父亲灌醉了,拖到积雪里埋了起来,父亲是,是被活活冻死的。”
  我闻言大骇,禁不住踉跄后退了几步,阿升忙扶住了我。
  我此时无言以对,竟连安慰他的话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匆匆告辞上马离去。
  我一路一言不发,扬鞭策马飞快的往禁城驰去,好像只有这般才能发泄心中的胸中郁结不散的悲伤。阿升见我如此,也不敢多言。
  到了东华门处,我才注意到阿升一脸的担忧害怕,才意识到我还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过,我过意不去的对他说,“阿升,对不住,明日起还得麻烦你帮我找处宅子,我想要安顿好杨家母子。”
  “大人跟我客气什么,只是,您真的想清楚了么?他们是犯官家眷,虽然陛下没有问他们的罪,但若是旁人知道了总归不好,大人不怕受他们牵连么?”
  我不是没想过这点,可他们母子情况艰难,若能尽我一点力量帮助他们,即便日后有人因此弹劾我,我也认了,于我这不吝于换得一份心安。
  但我也能从杨楠的语气里听出他对陛下的不满,如果他知道我的身份怕是不会再接受我任何帮助了,我于是对阿升嘱咐道,“不必担心我,倒是我们的身份千万别让杨家母子知道,替我选个僻静处的宅子,这事办的小心点不要让别人知道。”
  阿升见我坚持,便即点头答应,不再说什么。

  第三十九章 有恨无人省(一)

  我见到陛下时已经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她笑着冲我招手,“国朝还是有能人的,这幅湘夫人图做的真好,和仇十洲全不是一个路子。”
  我走到她身后,看书案上铺陈一卷人物画作,画中湘夫人手持羽扇,侧身后望,回眸顾盼间神态灵动。
  观其人物画得颇为古雅,长袖飘洒,裙摆曳地,和顾恺之女史箴图中人物相仿佛,笔法则用高古游丝描,施朱红及白粉,精工古雅。
  我点头道,“确是与仇十洲审美情趣不同,此画更具古意,陛下从何处得来?”
  “御用监秉笔叫孙泽淳的,你前日里提起过,今天给朕送来了个这个,说是苏州一个叫萧征仲的人画的,这人是乾嘉三十五年的举人,号称书画双绝,在吴中一代颇有名气。”
  原来是他,以前我曾听孙泽淳提过,此人做过一段时间的翰林院待诏,但一向并不得志,后来索性辞了官,放舟南下,回到故里潜心诗文书画去了。
  当日孙泽淳就曾赞过他的画好,看来一直以来他都没忘记这个人。
  “你觉得这人如何?朕想把他招来做画院的待诏。”
  我略微思量一下,觉得并不是很妥当,“臣听说萧征仲在翰林院时书画已负盛名,因此遭到同僚嫉妒排挤,郁郁不得志才辞官返乡的。
  如今陛下想再度启用他,恐怕他心中芥蒂难除并不敢受召,而且观其画作书法皆自称一家,随性奔放不拘一格,这样的人才臣以为更适合留在吴中一代寄情山水,方能给他更广阔的空间去施展才华。”
  她沉吟了一阵,有些不悦的道,“留在朕身边就缚住才华了么?照你这么说,怎么还有那么多人争着抢着做官呢?”
  我含笑道,“是,但又自不同。醉心书画的文人和心中有家国天下的文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前者虽不乏仕途不顺才转而研究书画的,但最终都会为戏墨弄翰的生活而痴迷,不再有兴趣了解官场之道和朝廷所需。
  后者胸中自有经略也从来不屑只弄些文人巧思。所以两者对于功名的向往完全不同,亦很难互相理解,勉强在一处自然也难和谐共事。
  陛下身边应该多些有治国韬略的文人,就连画院都更该招些,似仇十洲这样严谨周密刻画入微的人,而萧征仲这样的雅士就留他在民间,也许反倒能出品更多的佳作。”
  她颌首轻笑,侧过头看着我问道,“那么你呢?你是朕身边那一类人?”
  她这样问,让我心里有片刻的黯然,我垂首道,“臣不能安邦定国也不能诗画愉情,臣只是服侍陛下的一个家臣。”
  她转过头不再看我,声音有些清冷,“你才刚的那一番话就很通透,比有些个名利熏心的朝臣们更明白些,你很不必妄自菲薄。朕对你自有期许。”她顿了一下,继续问道,“你见过王玥了?”
  我点头道是。她又问道,“觉得此人如何?”
  我想着他对我说的那番话,“臣以为王玥忠毅果敢,若陛下用的好,他会是有一番作为的股肱之臣。当然这只是臣的一面之词。”
  她蹙眉道,“朕是要好好用他,不过阻挠朕用他的人也少不了。你今后出宫时可以多去他那里坐坐,十二团营总兵位置极为重要,朕要知道朕的禁卫军中都有些什么人。”
  我躬身称是,她甫一登基要扶植自己的亲信自然会遇到些阻碍,但我不想她日夜为此悬心担忧,见她此时凝神注目湘夫人图,莹白的额头下黛眉若蹙,神思悠远,我心中一动,脱口道,“陛下此时神情倒有些似画中的湘夫人。”
  她不已违迕,娇笑着嗔道,“湘夫人是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朕倒没有这样的人可思念呢。”
  沅水有白芷澧水有幽兰,眷念湘君啊却不敢明言。我本来说完那句话便有几分后悔,此时听她念诵九歌中的这两句,又望着她如花的笑颜,我的思绪竟已有些缠绵。
  她在惆怅的是没有人可以思念,而我呢,却是那人明明就在眼前,我却永远都不敢明言。
  此后数日,日子倒也过得平静无澜。今年的殿试结束后,陛下亲点了李松阳为一甲第三名,授刑部主事。沈继为进士,授扬州学政一职。而我因为早前见过一众学子,殿试那日陛下便没有叫我随侍,大约也是为了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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