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平] 故土难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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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平] 故土难离-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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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和草原的缩微景观,四季气候宜人,没有自然灾害,昼夜温差自行调节。人在‘月球城’,体重减轻六分之五,穿上鸟型制眼就可飞来飞去……”
    “啊,多么神奇而美妙!”我说,“孩子们,下次我们重游的不是‘月球城’,而是地球。”这些活泼可爱、无忧无虑的小精灵们,已经被他们的幻想炙灼得难以自持,“王叔叔,我要烤一只蛋糕,有五月花广场那么大!”“噢,我长大了能建造500层的大厦,大厦底部装满轮子,让它从纽约驶到巴黎!”他们随地翻滚,压折大片花草,又掰断小树洋洋得意地挥舞。
    孩子们的笑语回荡在塔斯曼海滨的晚风夕照之中。椰林婆娑、落日如火,金砂铺就的海滩聚满晚浴的女人和男人。上一个世纪的人们,常常为暂时的舒适所迷醉。
    谁也不在乎孩子们的幻想。
    当然,更没有人在乎我的执拗。
    我说:“安静一点,孩子们,百年之后我们的地球除了蛋糕和大厦,会不会有一点儿别的,比方说沙漠、热岛、仿生植物,或者南极融化的冰障……”
    我这么一说,孩子们全惊讶了,全不知所措:
    “沙漠,沙漠里的沙子也像塔斯曼海滩一样发亮?”
    “大江叔叔,您说的南极在哪儿,远吗?坐的士还是乘地铁?”
    “您别吓唬人,我们不是生活得挺好吗?”
    我能说什么呢?我觉得一种巨大的失落。“孩子们,南极很远很远在地球最南端,南极很冷很冷它现在的居民是冰雪和企鹅,要去只能迈开双腿穿上防寒服!”于是,我向绿色和平组织申请,在他们的帮助下,我乘船抵达了南极冰缘,开始了我的壮举。
    那时我也年轻,被激情鼓舞着。“等着吧,我会用我的镜头为你们带回一个南极!”
    ——“那么说,王先生您随身携带的胶卷、录像带全是在南极拍摄的了?”
    ——“哦,恰恰相反,我在南极只工作了很短的时间,就被暴风雪击倒了。我随身携带的资料有许多是游历地球各国时拍摄的,出发前没有时间送回家去了。”
    ——噢,原来是这样!电视台长心中大喜。
    前几天,极地电视台也监测到可疑信号,会不会就是这些珍藏呢?台长暗中盘算,他知道王大江在他手里,那一批资料如何披露是一颗筹码,更是一笔财富!他知道,多少年来,人们漠视自然生态,同时也漠视文化财富,人们往往只看重国民收入和黄金储备。对那些讴歌大自然生命物种,真实纪录高山、江河、森林、草原的风光片、纪录片漫不经心,轻易将这些珍贵的镜头抹去,录上流行时装流行曲、录上如林的大厦如水的车流……谁都以为日出日落、风来雨去,自然风光不过是人类的围裙。而恰恰是这种冷漠和愚蠢,使世界各国电视节目中保留的自然风光片如凤毛麟角,甚至成为拍卖市场的珍品。上一个世纪苏联电视台的“伏尔加河”、中国中央电视台的《华夏一绝》,《动物世界》、美国CBS节目中心的《环球飞船》等节目带,拍卖价已高得惊人!有意无意之间,人类把自己和大自然隔离开、疏远开,新世纪的观众若想从荧屏上看一看地球,看一看上个世纪的自然风貌,已经难乎其难!
    极地电视台长若获得珍贵的影像资料,又不知会引起多少巨富和大财团的垂涎哩!
    台长先生不觉飘飘然起来。
    ……空天飞机在浩瀚璀灿的太空高速飞行,一团团星云扑来,一颗颗流星飞走。时值拂晓,眼看太阳一点点由紫变蓝,由蓝变红,刹时间纷呈异彩,雄赳赳照亮了天穹。
    “啊,太美了,太壮观了!”王大江透过舷窗看见这一切,连连赞叹。
    “王先生,请问太空采访结束,您的第一个心愿是什么?”
    “台长先生,其实我的心愿您应该知道,太空缥缈,故土难离,让我返回地球、返回阔别的家园!”
    “好,就这么办!”
    机身猛地前倾,对准蓝色的地球俯冲下去。
    ……舱门打开时,铺了红地毯的舷梯车早已稳稳地停在机舱口。
    花束。彩旗。欢乐的迎宾曲。
    第一个迎上前来的不是别人,是不速之客卡洛斯。
        三、地球在移民
    王大江一觉醒来,窗帷已染上淡淡曙色。
    他在恒温按摩床上伸了伸胳膊、蹬了蹬腿。屋里像囚笼,囚禁了人声天籁,只有墙角的地灯孤零零映出沙发、地毯和几盆葵科植物的剪影。
    这是迎宾馆里一套舒适的“新世纪客房”。室温、光亮、声响和干湿度全由电脑调控,盥洗盆会自动测量你的体温、脉搏。按一按沙发扶手,血压计、心动仪就迅速工作。连大便器都能对你的消化状况和内分泌系统作科学的测试与分析。服务小姐再三叮嘱:别开窗户、别去花园、别动墙边的按钮。
    不知为什么老呆在这里。许多年在南极冰封雪埋中的寒冷、疲惫、孤独刚刚消退,却又陷落在新的怅惘中。在这间房子,你享受了无可挑剔的舒适,同时也拥有无可挑剔的困惑……王大江不让自己再舒心地躺着,他一骨碌下床,刹时屋里灯光通明,“先生,早安”的问候和抒情浪漫的乐曲声同时响起,电脑工作了。他苦笑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唉,你已经是一个数据,被编排在客房的程序里。”
    昨晚,卡洛斯先生电话约请,与他共进午餐。长长的早晨王大江可不愿呆在屋里,他要像上一个世纪的自己跑跑跳跳,自由自在,他一把抓起网球拍跑出屋去。
    屋外,好大一块草坪!远远望去绿茵茵的,每一片草叶都生动可爱。晨风中,几株造型笔直的银杉挺拔多姿,抖响了一树叶片。
    草坪上辟有好几块网球场,却空无一人。尽管是清晨,室外空气凝滞,嗅不到花草的气息。路边的木椅上坐着几个男子,懒洋洋瞅着阴沉的天空、瞅着一辆辆飞快驶过的汽车。王大江尽量保持着好心境,向他们问好,约他们打球,可那些人全都无精打彩,神情黯淡,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王大江无可奈何地耸耸肩,环绕草坪跑起来。他记得,上个世纪有一本五光十色、畅销全球的杂志叫《跑步者世界》,那时纽约、巴黎、东京和北京每年都举行世界马拉松比赛;有一年墨西哥城马拉松起跑场起跑的选手有23000名,最高龄的一位竟有80岁!他这么想着,一路疾跑,双脚踏过弹性极好的绿茵草坪,洁白的鞋帮竟然没沾一滴露水。
    “您早呀,王先生!”不知什么时候,一位姑娘翩然丽至,亲切问候。
    “噢,您早!”王大江一眼认出年轻漂亮的姑娘是迎宾馆的服务小姐,每天给他房里送花、又嘱咐他空气不好别开窗。
    姑娘愿意陪先生打网球,王大江喜出望外。
    姑娘的球打得好,腾跃奔跑,一招一式又准确又潇洒。在那只银球牵引下,王大江左突右挡,奔来跑去,舒畅极了。
    “小姐,我该怎么感谢您呢?”王大江擦拭满脸的汗,“多少年了,我没有像今天这样追逐奔跑、痛快淋漓!”
    姑娘妩媚地眨了眨眼,“我也早就想运动运动,可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感兴趣。”
    “哦,那是为什么?”
    天色渐渐明亮,木椅上的男子已经离开,重新走来的带孩子的妇女,依然无精打彩,木讷讷瞅着天空和汽车。
    “听说,这儿的人一到这季节就犯病。”姑娘用一条白手绢绾住一头黑亮的头发。
    “哦,这样多人犯病?”
    “他们犯一种生态疾病叫‘冬季忧郁症’。干什么事情都懒洋洋、木讷讷,只好钻进汽车去,缩到屋子里。”
    “哦?”王大江心里不觉一怔,童年时他听祖母说过,长江上游的四川盆地、英格兰泰晤士河流域也曾流行这种病,难道,难道这可怕的病魔竟在世界蔓延了么?!他对姑娘说:“报歉得很,我离开这世界太久了,……”
    “王先生,”姑娘认真地看着他,“我从‘全球新闻’中知道您传奇般的经历。可是我又不明白,既然南极的冰原融化、气温转暖,阿德尔角还有了美丽的街市,您为什么不留在那里呢?”
    “你是说留在南极大陆?”
    “是呀,做南极洲第一代居民!晶莹的冰雪、清新的空气、辽阔的漂浮着冰山的大海,还有海豹、海狮和大肚子企鹅……”姑娘手舞足蹈,好像南极是天下最美的乐土、最好的去处。
    “听你的口气,小姐,我们生活在这里就太委屈了,是吗?”
    “当然委屈!”姑娘头一仰,黑发飘起来,“你整天呆在客房什么也不知道,这儿很久很久没有下雨,居民的粮食配给又减少了;日照越来越少,太阳能收集站连连故障,暖气停了,大厦的电梯也开不动;人们灰心失望想移居南极,或者去更远的‘太空镇’、‘月亮城’。喏,您看——”
    马路对面麇集着黑压压一片车辆和人群,吵吵嚷嚷,推来搡去,那些无精打彩、垂头丧气的男人和妇女这会儿全有了精神,拼命地叫啊、挤啊,为了获取逃离故土的一纸签证。
    那座白色大厦是南极领事馆,楼顶的大幅广告写着两句有趣的对话:
    妻子:别去南极,南极全是冰雪。
    丈夫:不去南极,就没有企鹅牌阳光、海豹牌空气!
    ——现在的读者还难以想象,阳光、空气的诱惑是如何撞开下一个世纪没有暖气的屋门,打动那些忧郁的心。
    人声鼎沸,人潮中有人焦虑询问、大声争吵。大家只有一个念头:到南极去、到南极去!
    突然,有人晕倒了,街上响起救护车的警笛声。
    环境监护中心的广播劝拥挤的人们快快疏散,可是谁也不听,谁也不离开。因为明天起实施“移民法案”,去南极的签证将更加困难。
    更多的人晕倒了,被抬上红十字救护车……
    王大江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他想起当年塔斯曼海滩光屁股孩子的话:“你别吓唬人,我们不是生活得挺好吗!”又想起在空天飞机上,电视台长如数家珍似地告诉他,什么半岛又修了运河,什么海峡又开掘隧道,什么海湾移山建造的“未来世纪”工程像巨型集装箱,10万个家庭单元取代了10万个院落……王大江心里苦涩得难受。
    阴霾重重的天空压得人透不过气。一会儿,王大江便虚汗淋漓、呼吸急促,头痛得仿佛要炸裂。
    “啊,王先生,您、您病了!”姑娘连忙将他扶坐在木椅上,从衣袋里取了一只小铁罐,拔掉拉扣,送到王大江鼻孔前。
    ……清新的气流吸入鼻腔,沁入肺腑,宛若潺潺清溪注入他的血脉经络,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
    “我,我这是怎么了?”王大江仰靠在椅背上,“姑娘,你给我的是什么饮料,真、真好呵!”
    “不是饮料,王先生,是空气罐头。”
    “空气罐头?”这多新鲜!
    姑娘点点头,“是用生态保存最好的森林、草原、湖泊和雪山顶的纯净大气压缩制成,负氧离子、天然维生素最丰富!”
    王大江真的吸到了松脂的气息。他读着空罐上“绿色空气、满腹生机”的彩色广告,发现上面的熊猫商标。“嗬,中国出品——四川·米亚罗!我去过那儿,岷山南麓的美丽小镇,出产木柴、山货,想不到那儿的森林空气竟远销到这里!”
    “王先生,您去过中国?”
    “岂止是去过,归根结底我是中国人,中国是我的祖国呐!”在阴郁的本城享受到蜜一般甘甜的祖国空气,王大江不觉自豪起来。“再豪华的客房、再尖端的‘未来工程’也比不上绿色的空气,你说对吗,姑娘?”
    姑娘讷讷地坐在旁边,不说也不笑。
    “你,你怎么了?”
    “……”
    “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王大江心里发急,他突然觉得生活在这座城市,真是险象环生、危机四伏。
    姑娘眼眶里刹时盈满了泪水,扭头跑开。
    王大江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儿,这么多车、这样多人——”
    姑娘的头埋进臂弯,趴在椅背上抽噎着哭起来。
    王大江不明白自己什么地方触动了姑娘的隐痛,“你、你心里有什么话,对我说说……”他扪着她的肩,柔弱的肩胛在颤抖。“别哭了,姑娘,我有什么错你骂我也行!”
    姑娘蓦地仰起脸来,白色的手绢滑落,一头的黑发披散。
    “先生,没有你的错,没有。”
    王大江纳闷了,“那你为什么哭?”
    姑娘的眼泪大滴大滴往外涌,“我,我哭我的……祖国。”
    啊,王大江心里一惊,双手搂着姑娘的肩。“你说什么?”
    “我的祖国……”
    王大江想起来,刚才自己欢天喜地说起祖国的时候,姑娘伤心了。“你的祖国在哪儿?”
    姑娘擦了擦眼眶,“我不是此地人,我叫川岛宏子,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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