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异星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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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异星邪-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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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高冠羽士凝注在卓长卿面上的目光,亦随着他的泪珠缓缓移下,一丝令人难测的光采,便又在他的目中闪过。
但等到他的目光转到那两滴由卓长卿的玄色衣衫上滑落的泪珠时,他双目中所显示的神采,却全然变为惊愕了。
这几乎是一件无法思议的事,因为那泪珠几乎是毫不留滞地自衣衫上滑下,那么,这该又是什么质料制成的衣料呢?


于是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这件玄色的衣衫上停留了半晌,双眉微微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但瞬即接着叹道:“梁同鸿一死,孟如光自然痛不欲生。只是这可怜的女子那时已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为了这点梁氏骨肉,孟如光纵然想死,但在这种情况下,却也容不得她就此一死了。”
他沉重地叹息一声,但你如果聪明,你可以发现他这声沉重的叹息声中,几乎全然没有惋惜和哀伤的意味。
但卓长卿此刻正是悲愤填膺,泪如泉涌,又怎能发觉他叹息声中的真意呢?
高冠羽士微一捋须,便又叹道:“生死之事,虽是千古之人最难以勘破之事.但欲死不能,却远比求生不得还要痛苦得多——”


他竟又自微微一叹,接道:“兄台,你年纪还轻,虽是绝世奇才,但对人世之间的一些悲惨之事,终究不如我这历尽沧桑的伤心人体会得多。试想那梁同鸿与孟如光本是江湖中人人羡慕的神仙眷属,但如今鸳鸯失偶,本已痛不欲生,如能同穴而死,则情天虽已常恨,比翼之鸟可期,也还能含笑于九泉之下,但如今欲死却亦不能,唉——人世间最凄惨之事,怕也莫过于此了。”


他双目微合,面目之上,露出了颇为哀痛的表情来,稍微一顿,又道:“那天似乎是冬天,苗山之内,天时虽较暖,但仍是凛风怒吼,叶落满山,只差没有下雪而已。孟如光伏在梁同鸿的尸身上,哀哀地痛哭着,哭声与风声相和,便混合成一种令人不忍卒听的声音。”


“但是那丑人温如玉,竟将这对已成死别的鸳鸯,还要生生拆开,将那梁同鸿的尸身,葬在贡黎山右的穴地之中,却将孟如光软囚在贡黎山左的一个所在,也不将她置之死地,因为这心如蛇蝎的魔头知道,与其将她杀死,还不如这样更要令她痛苦得多。
他一拍桌子,又道:“不但如此,这丑人温如玉更想尽了千方百计,去折磨这可怜的女子。但是孟如光却都忍受了下来。”
这高冠羽士说话之时,不但语声清朗,而且加以手式表情,将这个本已是惨绝人寰的武林故事,描述得更是凄惨绝伦。
卓长卿本是伤心人,听到这种伤心事,自然更是如醉如痴,一时之间,但觉醉从中来,不能自已,竟忘了再想这故事究竟与自己有何关系。


高冠羽士目光一转,接着又道:“直到那梁同鸿的亲生骨血生下来的那一天,孟如光便将那女孩子交给一个在这数月内,在苗疆中结识的一个知己,再三嘱咐叮咛之后,便挟着满腔悲愤,去寻那丑人温如玉,去报那不共戴天的杀夫深仇。
“只是她的武功,却又怎比得上那身怀异禀,武功绝世的温如玉呢?不出三招,这恨满心头的可怜女子,也就魂归离恨天了。”
卓长卿剑眉怒轩,再也忍不住心中怒火,“啪”的一声,重重一拍桌子,将桌上的杯盏碗筷,都震得直飞了起来。
高冠羽士微喟一声,道:“人世之中,悲惨之事原本远较欢乐之事为多,兄台也不必为此事太过悲愤。唉——不如意事十常八九,人生处世,得过且过,若是十分认真起来,那只怕谁也不愿在世上多活一日了。”
卓长卿双眉微蹙,朗声道:“若是人人俱做如此想法,那人世间,魑魅岂非更加横行,群魔乱舞,真正安分守己之人,还有处身之地吗?”
高冠羽士朗声一笑,道:“兄台既有如此仁侠之心,老夫自然钦佩得很。”
他笑容一敛,便又叹道:“只是老夫虽是如此说,对那温如玉的愤怒之心,却也未见就在兄台之下哩。
“那温如玉将孟如光击死之后,竟将孟如光的尸骨,火化成灰,撒在贡黎山右,让她随风而去,永生永世也不能和梁同鸿聚在一处。”
卓长卿心念一转,忍不住问道:“难道这女魔头斩草不欲除根,竟将那梁同鸿的亲生骨血,轻轻放过?”
高冠羽士微微一笑,道:“兄台这一问,却也未免将那温如玉看得太过简单了。”
卓长卿俯首沉吟半晌,心中突地一动,道:“难道那孟如光自认是自己知己的人,却是温如玉早已预先安排的吗?”


高冠羽士猛地一击手掌,颔首笑道:“老夫早说兄台聪明绝顶,心智之机巧,确是超于常人。那丑人温如玉果然早已将自己的心腹,安排在孟如光左右,故意对这可怜女子作出同情之态。那孟如光在那种濒临绝境的情况之下,有人对她有三分好处,她便当作十分,何况这人对她本是蓄意结纳,她自然也就难免将这人当作自己的患难知己。”
卓长卿长叹一声,道:“那孩子落到那丑人温如玉手中,岂非亦是凶多吉少?”
高冠羽士摇首笑道:“兄台这一猜,却猜错了。”
卓长卿微微一愕,暗地寻思道:“难道这孩子也和我一样,被一武林异人,救出生天吗?”
却听高冠羽士又道:“那温如玉非但未将这孩子置之死地,却反而对她爱护有加——”
卓长卿不禁又自接口问道:“难道这孩子长的与那梁同鸿十分相像,那温如玉将自己对人家的单相思,都移到这孩子身上了?”
高冠羽士拊掌叹道:“兄台事事洞烛先机,确是高人一等,老夫的确钦佩得很——”他话声一顿,又道:“温如玉一生之中,恨尽天下之人,对这孩子,却是爱护倍于常人,竟将自己的一身武功,都传给了这孩子——”
卓长卿剑眉一轩,突地长身而起,脱口问道:“难道这孩子便是她那弟子温瑾?”
高冠羽士微一颔首,目光缓缓移注到他面目之上,只见他神色之中,又是错愕,又是惊奇,却又有种无法描测的喜悦之意,生像是他再也料想不到,自己心中一个无法化解的死结,竟在这刹那之间化解开了。
高冠羽士便一笑说道:“人道举其一而反之三,便是世上绝顶聪明之人,不想兄台之聪明才智,尤在此辈之上,老夫实是口服心服的了。”
他微一拊掌,便又正色说道:“此一可怜之孤女,正是被那丑人温如玉将其终身交托于兄台的温瑾了——”
卓长卿面容一变,接口道:“难道老丈先前便在树林之中,将小可方才与那丑人的谈话,全都听到了?”


高冠羽士哈哈一笑,道:“不瞒兄台说,老夫萍踪寄迹,到处为家,方才走得累了,便在那树林之中,寻了个木叶浓密的枝桠,歇息了下来,却不想无意之中,竟将兄台与那丑人温如玉的答话,全都听到耳里。但望兄台不要怪罪于我。”
卓长卿颀长的身躯,像是顿然失去了支持的力量,缓缓地又坐了下来,目光越过桌子,却仍然停留在那高冠羽士的身上。
在这刹那之间,他心中怒潮般地翻涌起许多惊诧与疑惑。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高冠羽士将这故事告诉自己的用意,暗中寻思道:“此事纠缠复杂,可说隐秘已极,这高冠羽士又怎会知道的呢?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个飘泊风尘的武林隐士,但以他的身份,本应万万不会知道这魔头温如玉的隐秘之事的呀!”
于是这高冠羽士的身世来历,便再一次成为他心中困惑难解之事。
“他到底是谁呢?如此交结于我,又有什么用意?”
卓长卿暗问自己,只是他亦自知道这问题并非自己能够解答的。
只见那高冠羽士伸手一捋颔下漆黑的长髯,笑容敛处,神色之间,突地变得十分庄穆,目光之中,更是正气凛然。
卓长卿虽对此人大起疑惑之心,但却再也无法从此人身上,看出一些奸狡之态来,俯首沉吟半晌,方自答道:“老丈对此等隐秘之事,坦诚相告于我,小可感激还来不及,焉有怪罪老丈之理?”


高冠羽士微喟一声,正容说道:“此事不但极为隐秘,而且关系颇大。武林之中,知道此事的,可说是少而又少,就算那些曾经参与此事的温如玉的亲信苗人,事后亦都被这女魔头杀却灭口。要知道那梁孟双侠生前交游颇众,温如玉虽然骄横跋扈,凶焰甚高,却也不敢将此事泄露出去,唯恐有人寻她复仇。”


他话声微微一顿,又道:“武林中人虽然奇怪这梁孟双侠怎会突地失踪,但时日一久,也都逐渐淡忘。然而那丑人温如玉却将此事隐藏得越发严密,为的是那孤女温瑾已经长大成人,温如玉自然不愿让她知道自己曾经害死她的父母。唉——梁孟双侠九泉之下,若还有知,知道自己的独生爱女,竟对温如玉千依百顺,奉之如母,真是死难瞑目了——”
他又自长叹一声,像是十分悲哀的样子。卓长卿剑眉一轩,突地问道:“此事既是恁地隐秘,却不知老丈又是怎生知道的?”


高冠羽士微微一笑,神色之间,丝毫未显惊慌之态,缓缓说道:“老夫壮年之时,曾经深入苗疆采药,在荒山之中,遇见一个垂死的苗人,这苗人便是曾经参与此事,又被温如玉杀之灭口的。他临死之际,将这件事告诉了我,还让我为他复仇,只是——”
他语声微顿,叹息一声,方自接口道:“我自问武功不是那温如玉的敌手,又不敢将此事随便告诉别人,是以便只有任凭这件惨绝人寰之事,在武林中隐藏如许多年。唉——其实老夫却是时时刻刻想将此事了却的。”
他目光一抬,笔直地望向卓长卿,沉声又道:“如今我将这件在武林中,已近湮没的秘闻告诉兄台,兄台可知道是为什么吗?”
卓长卿道:“正想请教。”


高冠羽士目光微转,正色又道:“兄台少年英俊,不但聪慧绝人,而且正气凛然。老夫自问双眼不盲,行走江湖,亦有数十年,却从未见过有如兄台这样的少年侠士。想那温如玉明知与兄台仇不可解,却仍然将自己惟一爱护之人托付给兄台,因此可知,这女魔头虽然是骄横凶酷,对兄台却也是十分器重的。”


卓长卿微一摆手,正待谦谢几句,却听这高冠羽士又道:“老夫与兄台萍水相逢,便将这等重大之事,告诉兄台,为的是想请兄台将此事了却,也免得梁孟双侠冤沉海底。老夫虽已老朽,但为着此事,只要兄台有用得着老夫之处,老夫也愿拼尽全力,以供鞭策。”
卓长卿剑眉微轩,朗声道:“这等凄惨之事,莫说与小可尚有关系,只要小可知道,也万无袖手之理,只是——”
他长叹一声,缓缓垂下目光,接口又道:“那温如玉的武功,的确是惊人无比。小可也不是她的敌手,是以——唉,小可连自家的杀父深仇,都无法报得,又怎能替老丈效力呢?”
高冠羽士捋须一笑,道:“这个老夫也知道。兄台武功虽不如那丑人温如玉,却也未见相差多远,只要兄台稍加智计,便不难将此魔头除去。”
卓长卿微一皱眉,心念数转,突地说道:“老丈可是要小可将此事告诉温瑾,让她们两人之间,先起冲突,然后——”


高冠羽士拊掌笑道:“兄台确是惊世绝才,万事俱能洞悉先机。想那温瑾若是知道她自己奉之以母的恩师,却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焉有不为自己父母复仇之理?那温如玉一生孤僻凶残,对她却是千真万确的真心爱护,温瑾纵然对她动手,她却是必定不会伤害温瑾,甚至还会心甘情愿地让温瑾杀死亦未可知——”
卓长卿目光动处,只见这高冠羽士目光之中,得意已极,生像是与那丑人温如玉也有着什么深仇大恨一样,心中不禁一动,接口问道:“既是如此,老丈何不直接将此事告诉温瑾?”
高冠羽士伸手取起面前酒杯,啜了一口,神色不变地说道:“老夫若直接将此事说出,那温如玉若是知道,岂肯放过我?唉——老夫老矣,昔年豪气,今已消去,也变得有些贪生畏死起来。唉——说来的确汗颜得很。”
他放下了酒杯,不等卓长卿说话,却又自顾接着往下说道:“方才我在林木之中,见到兄台独立长叹,便知道兄台心中,一定是为着两事忧烦,不能自解——”


他微微一笑,接道:“兄台所烦忧的第一件事,自是为了那温如玉要叫阁下娶温瑾为妻,那时兄台还不知道此中内情,心中极为不愿和自己不共戴天仇人的徒弟结为夫妇,但却又答应了那温如玉,因之心中烦恼,却又无法向人说出,更无法求人帮助。老夫若是猜得不错,那么兄台心中第一件烦恼,此刻想必不会再有了。”
卓长卿轩眉一叹,朗声接道:“若论凡事俱能洞悉先机,只怕老丈还要远在小可之上哩!”
心中却在暗中寻思道:“方才我仅只在林边叹息一声,这高冠羽士便已猜中我的心事,但他明明已知我是为了何事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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