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卡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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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卡戎-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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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真正的勇敢与高傲!

“我们的使命是承担人类命运,这是我们无法推卸的高贵的责任。我们是人类面对宇宙的最前沿,我们已经懂得如何进入未知探索,我们在严苛的自然环境中获得锻炼,我们用巴别塔旋起了狂飙突进的智慧风暴。在可以预见的很近的将来,我们就即将走入一段伟大戏剧的序幕篇章,这就是人类在广阔宇宙里的自我传播,一段新的大航海时代。人类注定要超越自己,也必须超越自己。人类要学会在新的环境里生存,也要让新环境适应自己。所有的荒芜暴烈都是现在的猛兽、未来的朋友,在人能够驯服它们之前可以蛰伏,但永远不可以屈服!

“我们无论如何要走出去,在严苛的寒冷中磨砺自己。永远蛰居在现在的城市里面,早晚有一天我们会变得像地球人一样腐朽退化。这是伟大的历史转折,选择就在我们手里,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未来一定会到来!”

胡安滔滔不绝地说着,不需要任何影像辅佐。他的声音粗犷激昂,有一种定音鼓般的隆隆作响,在每一个弱起渐强的时刻都给人气势非凡的震撼。他的肢体语言不多,手和身体绷紧着力量,像一只黑色气球随时可能炸裂。

瑞尼看着胡安,心中的大海开始慢慢涨潮。他久已潜藏的危险预感开始越来越强。终于要来了,他想,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瑞尼和胡安不熟,但他知道他的历史。在胡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展现了与众不同的强硬性格。他是孤儿,但没有一天为此背上沉重的负担。他在祖母死的时候曾拳打脚踢声嘶力竭地哭,但在那之后就几乎不曾落过泪。他丝毫不孤僻,不自卑,不伤感,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忙。他从小住在飞行系统的军营里,熟悉飞机比熟悉陆地更多。战争结束的时候他十六岁,除了飞机场,他拒绝去任何其他地方生活。他一辈子强硬,独来独往,对温和可亲的战争遗孤扶助办公室敬而远之。他不让任何人帮他,也很少帮其他人,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汉斯。汉斯大他十四岁,是他唯一信赖并依靠的人。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交情如何建立,但人们听说是汉斯将他从祖母身旁营救出来。

胡安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在他的词典里没有背叛或宽容。爱就忠实,恨就不饶恕,对自己欠的和别人欠自己的记得泾渭分明。他从来没有宽恕过地球人,尽管火星是战争的起因,但地球人是敌人。

瑞尼知道,这就是汉斯多年担心的所在。汉斯对权力早已厌倦,但是他多年不退位,就是担心当他不再主持工作,一股无法压抑的冰冷火焰会从平静之海的深处破空而出,冲击到遥远的无法预知的另一个世界。这是火星最大的危险。汉斯比谁都看得清楚。与其他各种琐碎的弊病比起来,这种征服的欲望是更大的危机。系统的问题都可以改进,数据库的反馈与议案提交已经颇为完备,需要的只是耐心。可是征服的欲望不一样,它才是一个没有天国、没有彼岸,在此世又有足够强大的集中智慧的种族最大的危险,这样的种族有凝聚和力量,却没有想象的希望,因此没有自足的骄傲,需要用对比征服来证明自己。汉斯担心这件事情很久了,火星人比谁都容易奉献,也比谁都容易被历史使命打动激励。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瑞尼想,汉斯与之搏斗了多年的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汉斯登台了。他是河派最后一位发言人,紧接着胡安登场,与胡安的下台错身而过,在他掀起的波澜尚未平息的听众的情感大海里默默站定,如同一艘缓缓升起的潜伏很久的黑色潜艇。他显得平静、坚决而苍老,注视着台下,像是注视着久已写好的命运彼端。台下安静了下来,掌声开始平息,只剩稀稀落落几声。

汉斯没有立即说话。他默默地凝立了片刻,伸手将自己肩上佩戴的鹰徽取了下来,托在手心里向全场示意,然后将那两只闪闪发亮的金色苍鹰摆在讲台中央,抬起头来,又一次环视全场。

“首先,我需要说明的是,作为总督,我没有资格参与任何一方的辩论,只能保持整个政治秩序的公平,不能以个人身份支持谁。可是我今天想要参与驻留方案的答辩,表达我的个人意见。因此我将我的总督徽章提前取下来,交由所有人保管。还有一个月就是新一轮的总督推选了,我的任期将满,这一次就算我提前卸任了。”

现场出现一片低微的哗然,汉斯恍若不觉。

“我今天除了将陈述我们一派的城市发展设计,还将表达我们对另一方案的质疑。在两种方案的比较中,我们认为,以目前的人类水平还不足以应对开放空间生存。

“河流方案的城市设计并不是简单的照搬现有模式,而是希望在目前已成熟的技术基础上不断拓展出新的形式。有了谷神的天水,有了有所控制的河流,我们就可以沿河建起一连串分布的城市,而不是目前唯一的一座。

“在这些新的城市里,我们可以尝试新的模式,尽管仍然以玻璃外壳为基础,但是我们可以发展出各种不同形态,也可以初步尝试与大地相连。到那个时候,房屋建造术将不再由单一工作室和部门掌握,我们的技术公开,势必会有许多有能力的团体学会并发展这项技术,同时获得资费的支持。在新建的城市里,每一个城市都会有一个独立运行的议事院,自行决定城市的资源分配和稳定运行。城市间的交通将由地效飞行器担任,这项技术我们已经应用多年,完全可以信赖。城市将是未来火星的基本单位,封闭河道沿岸将有一连串城市繁荣发展,每一个都可以有自己独特的特色。

“更重要的一点是,在这些平原上封闭的城市空间中,我们可以做更多科学实验,让人体一步一步适应环境,为未来某一天的走出去打下更坚实的基础。比如低压环境、低氧环境、高辐射环境,我们都可以先在实验室做长期多年模拟,直到有一天,人类的体质比现在发生大幅度变异提高,我们才能有所把握地走出封闭,走入自然。进化是一个漫长且不可预测的过程,人类应当被超越,但肯定不会是现在。”

瑞尼听着,想起前一天下午汉斯和他的对话。当时汉斯来档案馆,亲自查阅资料后来到瑞尼的休息室,与他静静地喝茶。那个时候,汉斯显得相当忧虑。

“瑞尼,”汉斯像是问一些不相干的问题,“我不了解昆虫,不过我听说昆虫的身体不可能长得很大,是吗?”

汉斯坐在瑞尼对面,眉毛遮住目光,声音低缓,像一条寂静的河。瑞尼看得出汉斯变老的痕迹。他的脸庞有刀凿斧劈的线条,一直给人石像一般的坚硬感觉。他曾经三十年不显老,但变老的过程很迅速。汉斯身后,钟的单摆轻轻摆荡,画出时间的痕迹。

“是。”瑞尼说,“昆虫用身体呼吸,长得太大就要窒息而死。骨骼在体表,也不可能支持太重的躯干。”

“那一个机体如果强行扩张会怎么样?”

“会分裂。”瑞尼静静地说。

“一定会吗?”汉斯问。

“一定会。”

瑞尼时常在幻想画里看到变大变小的动物,就好像它们的实际尺寸只是凑巧,可以随便修改。但瑞尼知道不是这样,进化的尽头是提琴般的完善,大一寸小一分都不可以。不是不能变化,而是变化总会不如现状。这是一个双方进化的过程,生物和环境最终会达成协调,正如飞鸟选择筑巢地,而巢穴选择下一代飞鸟。直到一个高度,选择平衡于被选择。这是个常常被人忽略的常识:进化的尽头不是极端,而是恰到好处。

汉斯并不追问细节,他手扶着杯子,过了许久才点点头,不熟悉的人会以为他听力迟缓。瑞尼又给他倒上水,他们坐着,淡绿色的窗帘偶尔在身后随风飘起来。

“那么,”过了许久汉斯问,“在你看来,改变的过程中,什么比较重要呢?”

“慢。”瑞尼说,“我觉得是慢。”

瑞尼能理解汉斯的忧虑,只是他没有问也没有提。他们只说偈语,打命运的哑谜。

今天的汉斯站在台上,比前一日明显情绪波动,不再那样默然思虑,而是在投入的论述中加入了内心澎湃的感情,声音也比一贯的低沉多了几许悲哀的味道。或许他是把这一次的演讲当做了四十年政治生涯落幕时分最后的一场独白,倾尽全力,回忆交织,即使平素冷静坚毅,此刻也难以不露情绪。

摆在汉斯面前的是困难的抉择。他选择支持驻留,不仅仅为了加勒满的房子,而且更是因为对盲然开拓生存环境的不信任。汉斯想到了儿时,想到父亲许多次对他说的告诫:冲动的大胆往往只是鲁莽。他还记得儿时几乎让人难以存活的饥饿和寒冷,那是战争的最初几年,不顾一切的反叛者付出了代价。争夺不到地球的物资,又无法让贫瘠开花,热血冲动的叛变几乎造成全军覆没,只靠强韧的意志和零星出现的胜利艰难维持。走出山谷是他们的第一个转折,从此他们可以在室内种植、有空气和温暖,离死亡远了一步。战后初年几乎同样艰难,他们打退的不仅是敌人,也是唯一的物资来源:地球运输船。从此争夺资源都成了过去,所有的一切都要向荒漠求取,而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又是很多年艰难的挣扎,直到与地球的和谈结束,物资交换第一次步入轨道。经过所有这些,经过这些年目睹的死亡和痛苦的记忆,他的本能让他不相信贸然的走出,他不能相信。他们所缺的东西太多,不是靠意志就能弥补的。

“我希望向山谷方案的代表进行最后的质疑。”汉斯目光直直地看着台下的胡安,“你们是否同意,现在的人类还很脆弱,如果在实验环境经过更多年训练,再走入开放空间成功几率会大得多?”

胡安没有回避,从答辩人席位中站起身来,身形笔直而严肃地面对汉斯。

“可是那时候就没有这些水了。”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如果现在将水降入古河道,那么就不可能在未来全部收集起来降入山谷,而在平原上保持大面积水体和气体要比在盆地难无数倍,到时候我们又不可能再捕获这样一颗含水的星,所以错过了这次机会,我们就永远难以塑造星球上真正的开放生态了!”

胡安咄咄逼人,可是汉斯并未退让。

“那我再请问你们,在你们的蓝图中,所有必备物资都是从何而来?”

“从矿石。我们矿石冶炼技术这些年有了很大进展。小行星带也仍有开发余地。”

“可是你们知道,毕竟不是所有物资都能从我们自身的冶炼中取得。”

“大部分可以。”

“不可以。”汉斯断然否定,带着一丝悲凉摇头道,“你们清楚这一点。且不说维持大气压所需要的足够氮气能否全部来自冶炼,就只说建造岩壁房屋所必须的轻质金属,也不可能都从火星提炼。火星铝镁钠钾都很匮乏,充足的只是重元素,很难满足你们所设计的轻盈与柔韧。地上的城市材料是玻璃,这是我们仅有的无限充足,可你们要放弃。你们还希望在山岩与地下铺设大规模电缆,可是我想问,所有那些必要的绝缘体,塑料和橡胶,所有的有机物,你们又准备从何处取得?现在我们有少量橡胶,还会从地球换取,可是如果大规模改造一片山谷,所需要的物资哪里是这零零星星能满足的呢?”

胡安沉默了片刻,说:“这些都是细节问题。”

“不是!”汉斯大喝了一声。

胡安以更长久的沉默来抵抗。

“看着我。”汉斯说,“你们打算去掠夺对不对?”

胡安看着汉斯,仍然没有说话。

“对不对?!”

胡安终于点了点头:“对。”

“可是那就意味着战争,你明不明白?”

“不,我不明白。”胡安说得仿佛极端漠然,“我们只需要一定程度的控制与威慑,要求他们交纳就够了。”

“不可能的。”汉斯苍老的声音说得竭尽全力,“你们难道还不明白吗?不可能没有抵抗和交火,却一定会有连年的交锋无法停息。”

胡安仍然显得很坚决:“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大问题。”

“你难道还没受够苦吗?”

“受够了。”胡安说,“所以要变强大!我们就是要回去,要去战胜。我们有权利强大,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没有我们,地球人也早晚有一天会因为斤斤计较自取灭亡。我们是去斩断那些懦弱,不让人类在利益的油汤里腐蚀灵魂。地球应该欢迎我们!”

“胡说!”汉斯愤怒地打断他,嗓音已经开始沙哑,“这些不过是托辞!你可以强大,可你没有权利剥夺。”

“可是不争夺,我们也没法生存。”

“没有人逼你选择那样的生存方式。”汉斯终于明确地说出了心里埋藏的话,“我不允许战争发生。只要我在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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