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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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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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下了车去,大堂上惊堂木的声音遥遥传来。大堂前围了二十几个人,皆是些闲汉来瞧热闹。聂萦离抖起领子,将脸深埋住,偶尔轻咳几声,犹如真的看客,许君胄则紧随其后。

大堂上气氛凝滞,天气太冷,公案下的每个人似乎都在微微颤抖,只有高先一人贼眼四顾。徐唯止照例将个人口供问了一遍,目光则在堂外的人群中逡巡。他见堂外鹤立鸡群地立着两个人,一人英挺,立在人后;一人在前,只露出半张清俊的脸,平静从容,依稀是江庾。他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心中却道:“若他不来,倒可办他一个不敬之罪。”这时问到堂上一旁立着的官仲成,官仲成振振有词陈述了一遍,又道:“大人明察,江庾奸猾之辈,藐视公堂,久唤不来,还请大人严惩!”

徐唯止威严道:“你所呈证供,本官已经看过。你所言是否属实?”

“官某所言句句属实!”他虽低垂着头,貌似恭敬,然眼珠溜转,奸诈之相毕露。在旁正坐的燕百川用眼角余光扫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徐唯止又问到一旁的燕百川,语气稍缓:“燕翁有何说法?”

燕翁前几次过堂,所说皆不过十来句,无非你问我答而已,今日他则更加谨慎。近来的情势他全看在眼里,心中惴惴不安。江庾在风雪山渡口搅和了傅阳秋的生意,转手靠出租货船小赚了一笔,再加之绸缎庄和米粮店的生意,不仅未因江声楼之事而被打垮,反而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气象,这不由让他在诬陷江庾之事上仔细掂量起来。且不管江庾是否与镇武侯有所来往,单是江行在江藏去后,特意找他去,言语间皆是盘诘之词,又半亲热半冷淡地说起“你我年纪老迈,当急流勇退”之类的话。他身为江家门庭的元老,多年来也算鞠躬尽瘁,忽而听闻这话,怎不叫他周身生寒?他虽想要惩治江庾一番,亦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因而在徐唯止问起他来时,他先稳定心神,微微一笑道:“江声楼而今是二公子掌事,年轻人诸事考虑不周全,难免做些错事。老朽年事已高,眼目昏聩,未能及时提醒二公子,所谓‘辅人无苟,扶人无咎’,老夫实在对不起江家。”

一番话缓缓道来,情真意切,几欲感动众人。聂萦离轻笑一声,许君胄在她耳旁道:“怎么他忽然就转了口风?”

“老狐狸,无非是想全身而退。”聂萦离道。

官仲成听了燕百川的话,不由大惊,失口道:“师父——”当即被燕百川一个冷眼递过去,登时忍住不语,脸色憋得赤红。

徐唯止知他有话要说,便道:“官仲成,既然你所言属实,可愿与江庾当面对质?”

官仲成恨恨道:“不仅是我,还有这堂上十几名苦主,都等着江二公子呢!”堂下登时起了一阵微弱的附和,高先则直起身子来道:“小的可不怕那江庾!”

徐唯止抽出一根令签掷到地上道:“衙差,去唤江庾到堂!”

聂萦离回眸对许君胄使了一个眼色,让他按兵不动,自己则拨开人群,款款走出道:“不用了,江庾在此。”

堂上堂下皆是一震,燕百川双眼微眯,官仲成趾高气扬,高先则目眶大睁,只见来人一身林下之风,心中暗叹。堂下则更是一阵惊呼,原来这位就是久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江公子。一阵窃窃私语后,徐唯止惊堂木一按,道:“肃静!”

“草民江庾见过徐大人。”江庾款款施礼后,徐唯止令道:“江公子可起来回话。”

江庾故意立在燕百川和官仲成对面,向对方投去淡然一笑,官仲成冷眼相对,燕百川则起身来道:“老朽见过二公子。”

徐唯止道:“江公子既然在堂下,想必已听过众人口供,不知你作何解释?”

江庾笑道:“这件案子,我应下了。”

徐唯止一惊,他莫不是特意来认罪的?

“既然是江声楼侵占了他人铺面,我这做主人的怎可置身事外?”她一字一顿道。

“江庾,那就快将铺面还给我们!还有耽误这么多天的生意,银子嘛——”高先以为江庾临场怯阵,肆无忌惮起来。

江庾瞥了他一眼,道:“高先——”高先应道:“江二,你有何话讲?”

六十一

江庾先是微微一笑,忽然正色道:“除了高先以外的其它十一家,你们的铺面以及房契、地契全部返还,还有这几个月来误工的补偿,由大人判结之后,一并算清,到我江声楼去支取。”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听得堂上堂下一阵惊讶。难道这案子就如此轻易了结了?

高先听得业火烧旺,登时就要抢话:“什么!我——”

江庾哪里容得他狡辩,当即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去正言厉色道:“休要让我提醒你辛酉那日,你出了长乐赌坊之后所发生的事!”

高先一听,浑身一震。莫非——莫非江庾都知道了?他努力镇静片刻道:“哼,你少吓唬我。”

“既然你不信,那我亲自找他来说好了。”

高先张狂一笑:“他恨你入骨,岂会听你的?”

徐唯止这时看到高先话音未落,忽然掩口,继而神色大变。江庾继续道:“还有,你在荣义钱庄所欠的二百两,是谁替你还的?哼,若我没有实据,怎敢罔顾法纪,来这大堂之上胡说?”

高先并不死心,朝向徐唯止道:“大人,江庾恐吓欺诈小人,小人方才只是——”

江庾打断他道:“那日向你收债的何大他们并没走远,就藏在一边听着。你知道,忽然有人给银子让他们放过你,无论是谁都会些好奇心的。”

高先的面色已非惊讶,而是恐惧了:“你——胡说!”

这时官仲成站出来道:“大人,江庾实在是满口胡言!”

江庾冷笑道:“是也不是,把人叫来,一问便知。我相信徐大人明察秋毫,定能审个水落石出。”

话音刚落,高先颓然喊道:“不用了——不赔便不赔,算爷爷晦气!”

其它十一家见情势竟急转如此,皆心有余悸。又见江庾笑里藏刀一般,这时方知他隐而不出这么多日,实在是煞费心机。

高先虽高呼不要赔钱,徐唯止却不能放过蛛丝马迹,他让人将高先拖下去,容后再审他做假供证之罪。“江庾,既然你应了这案子,那就在供状上画押吧!”

江庾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既然我应了这罪状,索性让我把话说完。”她见徐唯止应允,转身面向那十一名苦主道:“我方才所说,字字如铁,有徐大人作证。”十一名苦主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又听他道:“不过——你们须得凭着房契、地契来江声楼,我才会让人给补偿的银子。”

十一名苦主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望向官仲成。江庾也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去,见官仲成几乎要跳脚,燕百川则双目深闭,不知心中如何惊天骇浪。

官仲成怒道:“你看我做什么?”

江庾嗤笑,不理他,回转头来对众位苦主道:“若无异议,我便画押。”

十一名苦主面面相觑,心中犯难起来。若继续咬住江庾,他定不肯画押,而房契、地契也还都在官仲成那押着,恐怕到时会竹篮打水,无所收获;可若将实情道出,后果也不堪想象,一来官仲成惯会使坏,若他急了,毁掉房契、地契也未可知;二来他们之前被银子收买,所说所做全是作假,堂上那位威严的大人必不会放过他们。想到此处,每人都后悔不迭。当初只瞧着那上百两银子新鲜,哪知生生将自己也拖到圈套里去,抽身不得。

徐唯止见那十一名苦主交头低语,似在商量什么,登时将目一瞪,惊堂木拍下:“大堂之上,不得窃窃私语,有什么话,但讲出来。”

一声威吓,堂上堂下顿时鸦雀无声。官仲成恨恨地瞪着江庾,江庾却对着众苦主道:“江某言尽于此,若你们再不应,那便罢了。难道——我还能威逼你们不成?”

官仲成只觉这话听来尤其刺耳,却未知更刺耳的还在后面。堂上忽有一人高声道:“大人,我等受官仲成胁迫,诬陷江公子,其实所有的事都是他们所为,房契、地契都在他手里,我们实在是被逼无奈,才做出这等糊涂事,还望大人明察——”官仲成一看,正是其中一名苦主,其它苦主则纷纷低声应和。

江庾想:总算还有个聪明人,懂得见风使舵,不过还是显得过于慌张和心虚,若是能声泪俱下,则更显得可信一些。她这时往后稍微退了一步,因为一场好戏正要上演。

果然官仲成像吃了炮仗一般,丝毫沉不住气。苦主们则抓住机会,拼命向徐唯止辩解。燕百川也皱起眉头来,可他又能说些什么?江庾走到他面前去,低声道:“燕翁真乃谢安风度,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怪不得我大伯父这么看重您。”

燕百川其实憋了一肚子火气,江庾却又来惹他,他缓缓睁开眼睛道:“二公子说笑了,老朽只是无话可说而已。”

“为何无话可说?”

“老朽深愧于江家,因此无话可说。”

江庾冷笑一声,似乎还有更深的恨意隐藏心中,她压低声音道:“你对不起恐怕不止江家——”

燕百川猛听了这话,实在摸不着头脑,此时也并非追问的恰当时机。他抬头去看官仲成的丑态,不由汗下,又气又恼。他悔不该收下这个一无是处的蠢货。

徐唯止听罢双方的辩解,心中早有明断,他让众人退后,按下惊堂木,道:“此事本官已有明断。官仲成!”

官仲成俯首在地,惶惶应声。

“你是否伙同你师父燕百川恃强凌弱、巧取豪夺堂上十一名店主在琼香街以及句容里的店铺?从实招来!”

燕百川一听,当即站起身来,静候其音。

官仲成悄悄抬头望了师父一眼,他哪里敢痛快承认?这时江庾上前道:“我来作证,燕翁与此事无干。”

燕百川二目一瞪。这当算是数日以来最让他惊诧的事。他望向江庾,迫切地想要知道缘由,而江庾说完,旁若无人地退到一边。

徐唯止也大吃一惊,堂下则更是哗然。许君胄觉时机已到,悄悄退出大堂去。朝安坊那里他早安排了不少人,所以才知晓燕百川和官仲成所有的动向。

身后的大堂上,那一声声公正的判词,从重檐下飞出去。街市上,茶馆里。早坐满了一群等着消息的闲客。

燕百川已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离开府衙大堂的,脑海中却清晰印着江庾大步流星般离去的背影。他坐上轿子,轿子晃晃悠悠地,更将他的思绪颠得散乱。他怒不可遏,厉声斥了一声轿夫,而后陷入沉默。他再回想公堂上的一个个人的眼光,官仲成畏怯的,苦主们恼恨的,徐唯止深藏不露的,还有堂下那些指指点点,全都在他眼前浮现。最后定格的一瞬间,却是江庾俯下头来的低语:“你对不起恐怕不止江家——”他思量再三,始终不记得他与江庾再有什么更深的瓜葛,以至于他并无一丝全身而退的释然,而其后江庾的忽然来访更让他无所适从,甚至有些惶惶不安。

江庾来的时候,天边已是星月隐约。她身后跟着许君胄,还带了一壶酒和一个木盒子。燕百川目视着她施施然步到几案前,与自己对面而坐。她将酒斟满,他闻得出来,是自己最喜欢的洞庭春。她拈起来细品一丝,方才道:“我不爱这酒,味道虽厚,却失于甜腻。”

他不明就里,但不示弱,将酒饮尽:“老朽并无兴趣与二公子谈论酒道。”

江庾似笑非笑:“燕翁在怕什么?”

“承蒙二公子高抬贵手,老朽目今还有什么怕的?”

“燕翁定是觉得我会另使什么阴谋诡计。”

他“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实际上,我确有所图。”她一抬手,许君胄立刻将木盒子放到几案上来。

燕百川盯着她慢慢将盒子打开,继而又是一惊。那盒子里俨然放着他未收买众苦主而售卖出去的至宝——惊涛古砚。

他色变道:“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它是物归原主。”

燕百川冷笑:“二公子真会说笑,这件至宝既不姓燕,也不会姓江。”

江庾昂然道:“它姓梅。”

无论江庾如何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个“梅”字,燕百川都会大惊失色。此时他已虚坐前席,一掌按在几案上:“既是姓梅,与你何干?”

“燕翁定然知道我只是江家的义子。”

“是又如何?”

“而我的名字叫——江庾。”

燕百川先是迷惑不解,而后忽如醍醐灌顶,当即离座,又俯身来道:“你是庾州人。”

江庾冷淡起身道:“庾州聂家。”

燕百川连声问道:“聂家聂夫人只有一个儿子,叫聂濯玉。”

“不对。她还有一个女儿,叫聂萦离。”

燕百川当即倒抽一口冷气,踉跄着退后几步,怒目圆睁:“你竟然是——你不是已经——”

六十二

燕百川说罢,只如发狂一般,在厅内来回地走。口中不停斥责江庾胡言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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