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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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流光-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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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我差点被聂公子发现。”许君胄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当即收敛了些。

“哦?濯玉在那里?”

许君胄点点头:“楼里和小姐住时并无两样,我想聂公子应是常去。”

“真是个傻瓜,只是我不能再陪他了。”

“小姐何出此言?”

“我要回京。”

许君胄点点头:“小姐是该回京了。”

“不过明日我怕是要做个失信之人。”她不由轻笑。

许君胄不明所以,他见聂萦离冲桌上使一个眼色,这才将桌上小柬拿起一看,当时微皱眉头:“傅阳秋?”

荷花节之约当日已然应承下,傅阳秋却又叫人递了帖过来,说明日会来亲迎,真是安排妥贴。

“我明白了,明日我自会替小姐打理,聂公子那里也请小姐放心。”

聂萦离颔首道:“今夜与我备好马匹,城门一开,我便上路!”

出了庾州城十里地有一个茶寮,茶寮边小径进山,大道入京。许多人走到这里都会歇一歇脚,聂萦离也收缰下马。这时正是清晨,少有人来往,茶寮老板见了她忙斟茶道:“公子是走大路还是小路?”

因是独身上路,她作了男装打扮。“怎么?”

老板听言不由道:“公子若是入京还好,要是入山那还是趁早回去,如今山里可不太平!”

“哦?”

“前几天几个山贼混进城里走了一遭,出来就直奔山上去了,弄得人心惶惶,也不知是哪路来的,您看这条道白天都没人敢走了!”

聂萦离一看,果然是萧条得很。“你亲眼见了?”

“那可不?他们鞭马从这儿路过的时候,我还听到他们有人嚷着要去山上,说什么把山上一帮人收拾了好当家!那口音不是本地,倒是像严州那边的。”严州和庾州并不搭界,中间还隔了一座京城。

严州?聂萦离暗自心中念罢,即刻起身,牵起马就走。那老板看着她利落上马,却将马头一扭,径直往小径上去,当下抖了一抖,连连念起“保佑保佑”来。

城外这座山名叫东离山,与城内的小西丘本是襟带相连。其山势峥嵘,云雾覆顶。山中有叠泉飞瀑,幽谷奇石,常于山重水复之外柳暗花明,别有美景,叫人目不暇接,叹之不迭。聂萦离缘着小径一路策马,到后来却是驻马盘桓。这一耽搁便已是日上中天,她也刚巧来到一处险要地,前路渐远渐窄,而羊肠小道两旁则坡势略陡,杂树丛生,乱石滚地,天色也愈加晦暗。冷风阵阵,由背后吹来,聂萦离身上的薄汗片刻被吹得干了,心里也蓦然有些发怵。

愈是险要之处,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她停了马,四下观望片刻,眉头忽然一皱。忽闻半空中有人大笑,恰似晴天里打了个雷。若是胆小的恐怕登时被吓到魂飞魄散,任由摆布。然而她却愈加镇定开口道:“出来吧!”

呼哨声起,四周登时跃出数个彪形大汉,刀光晃眼。打头的骑着匹黑鬃马,猛虎下山般来至道上,当即又是一阵大笑:“老子头一天生意,就劫了个细皮嫩肉的,好利市!”

十七

聂萦离轻笑道:“你就不怕这是个亏本的生意?”

那大汉刚要接茬,却见手下喊了声:“有人来了!”话音未落,就见对面的两人哀号倒地。一匹骏马狂风卷雪般驰近,“罗寨主,果然冤家路窄!”

声音爽朗,甚是稔熟。聂萦离回头一见,当下眸子瞪直。来人勒缰驻马,也朝她望过来。那双眼睛笑意深长,直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个遍儿,才又对那大汉道:“不巧,打扰了罗寨主做生意。”

那被唤作罗寨主的大汉本名罗赤城,乃严州五龙山上鼎鼎大名的五龙寨大寨主。

罗赤城咋呼道:“傅公子好诚意!得知我罗大在这里开张,赶着来送金银,我代兄弟们先谢谢了!”戏谑之语,登时引动一片附和喧哗。

来人正是傅阳秋。

傅阳秋冷哼一声:“一年多前傅某的那份大礼还不够重?罗寨主胃口当真不小!”

罗赤城听了这话,张口骂道:“他奶奶的,原来是个算旧账收债的!傅阳秋,你听好了,老子不想和你多费口舌,你的货不是老子劫的!哼,就算是老子劫的,你又拿我怎样!”

聂萦离看着这二人一来一往,只觉自己俨然成了局外人,索性悠闲看戏。

“这债我自然是要讨,却不赶在今天。”傅阳秋唇边似笑非笑,他双腿轻击马腹来到聂萦离身旁:“我来是要带走我的一个朋友。”

罗赤城听罢这话,不由一愣,他瞥了眼聂萦离:“姓傅的,你要讨债老子随时恭候!可这小白脸是老子的,谁也甭想带走!”说完他一个挥手,手下登时围将过来。

聂萦离见势,回头轻笑道:“傅公子莫不是喜欢自讨苦吃?”

傅阳秋本以为她定是出口感激,哪料却得来一句戏谑。他又见聂萦离一身衣冠如雪端坐马上,竟如雨中一树梨花,风致何其潇洒!当即凑过身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岂不闻‘采香蝴蝶挂蛛丝,不惜将身为花死’?”

这几字如陌上春风入耳,谅聂萦离早见识过千般殷勤百样蜜语,此时亦不由得心尖上小鹿乱撞了片刻。但她毕竟是见识过的,转而启唇讥诮:“这位寨主只是劫财,我倾囊相送便是。比不上傅公子旧恨新怨,怕不容易过关。”

罗赤城忙接茬道:“还是这位公子识时务!傅阳秋,你不要以为学了几天三脚猫功夫就来和我叫板,嘿嘿,你还差得远哪!”

“是吗?”傅阳秋朝天大笑,“罗寨主,那就接招吧!”

他话音刚落,罗赤城就“哇呀”一声提刀上来,傅阳秋却从手中飞出数个小丸。小丸击中马头爆裂开去,霎时烟雾弥布,眼前四处只剩白茫茫一片。混乱中只听傅阳秋撂了句:“且替傅某带句话与江公子,中秋之后我必去拜会!”而后聂萦离忽觉腰上被人一揽,身子登时腾空而起,再落下已是换了马背。马奋蹄向前,无可阻挡。

马不辨方向,奔出去不知多远。风从耳边呼啸而过,恍惚间如驰奔于沙场,隐隐有种惊心动魄之感。聂萦离任傅阳秋将自己拢在怀中,眼睛却一刻不停观察四周。这条路是朝半山腰而去,愈走愈险。尽管如此,这一路上却如走笔游龙,毫无阻滞,一时竟让她疑心这是否是个即成的圈套。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今她最关心的是罗赤城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东离山上。

她正在想着,马逐渐慢了下来,看来那处瀑布深潭是他们的目的地。果不其然,傅阳秋勒缰下马,而后冲她伸出手去,欲要扶她。她莞尔一笑,无视他伸出的手,径自收紧缰绳,翻身落地。

“原来真是傅某多余了。”傅阳秋摇头笑道,转而又觉得这话说得人不自在,索性打住。他转身走了几步,正来到那十丈飞瀑之前。

瀑声如雷,如奔涛溅玉般自崖顶泻落,几乎撼动山谷;而瀑前潭水却空青纯碧,于这万象灵动间守持一份沉静。聂萦离也走去跟前,遥望危崖白练,再见潭水幽静中照出自己的影子,不由嫣然一笑。

“山头水从云外落,水面花自山中来。”傅阳秋忽然吟起诗来,他的面孔倏然显现在聂萦离的旁边。聂萦离从容直起身,侧转头道:“傅公子好雅兴,连番吟咏,莫不是今日荷花节成了品诗会?”她说完,便寻了一方尚干燥整洁的乱石,撩了衣摆安坐。

傅阳秋也就近选了一处凭靠,“原来聂姑娘并未忘记今日是荷花节?”

“萦离爽约,还望公子见谅。”

听罢,傅阳秋笑道:“姑娘言重了。今日我去到府上,惊闻姑娘已动身前去京城,却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山中?”

“傅公子此时不也应该在城东的荷花坞?”

“傅某乃是特意追来,姑娘竟然看不出?”

聂萦离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打着弯弯绕,两人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但都无关痛痒,似是隔着一层纱,谁也不挑破,雾里观花最好不过。谁知他忽然中途一转,直白地道出这句来,听得聂萦离一愣:“莫非傅公子是来追债?”

傅阳秋不禁哈哈大笑。他起身从马背上解下一个装水的皮囊,拔掉木塞递过去。聂萦离拿到鼻边一嗅,哑然失笑:“桑落酒?”

“今日荷花节我便要请姑娘品这新酿的酒,以践前约。谁料姑娘先走一步,我也只好快马追来。”

聂萦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是低眉浅笑。

暮色渐起。夕晖自枝叶间透射进来,一时林中竟似重新沐了晨曦,宁谧而温暖。这样的景致平日断难见得,而良辰好景当前,又有美酒琼浆,真可谓人生一大快事。她冲傅阳秋道了声“多谢”,仰首灌下半囊去。待喝得够了才把余下的抛给傅阳秋,自己则闲倚着大石往水里看倒影。

这一刻,她似乎不似聂萦离。

水中人面意态慵懒,眸光迷离,在旁人看来真比平日多出一份袅娜风流;眉尖若蹙,似带哀愁,则更着添怜人之致。然而那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一缕,却有几人堪知?

“酒我已喝了,为报答公子,我有一言相告。”

“哦?”傅阳秋饶有兴致道:“那我倒要听听。”

“此酒虽好,却并非真正的桑落酒。”

傅阳秋惊讶十分。

“公子手中的古方是不是从一个叫高先的闲人那里买来的?”

“姑娘难道会未卜先知,正是。”

“这高先倒不是个骗子,只是有些无赖行径。想必公子是被他缠上,才买下了这张酒方。”

傅阳秋颔首。

“可这酒方当初却完全是戏笔,若然公子不是私自改了辅料,酿出来的恐怕只能是‘醋’了。”

听到这儿,傅阳秋不禁大笑:“我倒是照着这方子酿出来过一坛子‘醋’!”

“京城里有座五老阁,东、西、南、北、中五阁分别以‘茶’、‘酒’、‘药’、‘琴’、‘棋’命名。傅公子之前久居京城,定是耳熟能详。”

“那是自然。”

“五老分别以这五样擅场,名动京城。他们每人只收一位弟子。而这位弟子得其真传,亦是不同凡响。每日登门求教的人络绎不绝,言及拜师的也只敢拜在弟子门下。其中这西阁的酒弟子便与我外公家熟络得很,因此我也认得他。”

听到这儿,傅阳秋笑而不言,眸光中隐隐埋起一丝犀利。

“这酒方便是他所写,而经由旁人戏笔改动了一处,冠以桑落酒之名,借以摆脱高先的日夜纠缠不休。其实倘若他有些悟性,似公子这般改动一二,酿出来的定然是琼浆玉液。这也就是当日我会在鹿鸣居前断言那是桑落酒的缘故。”

傅阳秋点点头,半晌才意味深长道:“据听闻,那位戏笔改动方子的旁人就是鼎鼎大名的江庾江公子。”

聂萦离听罢,自觉酒后失口。她此时恍然大悟,傅阳秋买下这方子十有八九是为了江庾,仅此而已。她不动声色道:“是且怎样?”

“原来姑娘与江公子也是旧识。傅某仰慕江公子多时,但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可惜可惜。”

京城中人皆知江庾和傅阳秋的过节,因此他的这句绝非好话。

“你——见过他?”聂萦离微微眯起双眸。

傅阳秋正要应语,却听树林中一阵脚步声纷杂,间有人声暴躁狂吼。罗赤城业已追来!

十八

情势危急!

傅阳秋忙道了句:“跟我走!”聂萦离会意,起身来随着傅阳秋猫腰进了一处被灌木层层荫蔽的山洞。听回声,山洞并不很深,但黑不见底,阴寒彻骨。聂萦离贴着石壁站了片刻就觉得浑身寒毛倒竖,止不住微微颤抖。

傅阳秋就在她身前,感觉到她的颤抖,当即伸出手从她腰后拦起。聂萦离毫无意料地被拢进温暖的怀抱,身子忽然僵住,下意识地要推开他。

“别动!”傅阳秋低声道,而后拥得更紧。

聂萦离虽不适意,但也挣脱不开,只得勉强挨着他的胸膛,却又刻意保持些微距离。

傅阳秋之前见她体格苗条,以为娉婷美好,却没想将这瘦骨轻躯拥在怀里,竟单薄得如觉无物。他感觉到聂萦离微弱的抗拒,自己也疑惑起来。这番举动若是他多想一分,无外乎男女大妨之类,他就会打住,尽管他并不是拘泥小节之人。之前在京城里,追花拂柳的狎昵事他也做过不少。后来经历了生意失败,才稍稍收了性情。他不再是那时的自己,而聂萦离也不同于章台之柳。他方才只是自然而然地想要给她些温暖,即使她微有不愿,他也不肯放手。

恰如同他听闻聂萦离爽约出城的时候,想都没想,一意快马加鞭追来。

这一切似乎都不由自主。

不由自主的人最容易失去先机,尤其是在生意上,他一贯以为如此。

可他却已经为聂萦离不由自主了许久。

他自嘲地笑。

山洞外,人声喧杂。罗赤城想必是看到了傅阳秋的马就带人追了过来,可是乱搜了一阵儿,毫无所获,就骂骂咧咧地去了。不多会儿,天就完全黑了下来。

二人从山洞里出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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