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迟钟鼓初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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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钟鼓初长夜- 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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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正在林间练剑,冷虹剑的光芒如匹练般绮丽铺开,花瓣在剑锋过处化为淡色烟尘,荡漾在她嫩绿色飞扬的裙角。

她练的太过专注,以至于甚至没有注意到赵靖靠近,正好给他机会好好看看她。

赵靖本来已经熟悉迟迟的剑招,此刻再看,却发觉大同小异,而那小小的差异既让他赞叹其精妙别致,又让他生出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他的目光顺着剑尖一直往上,停留在迟迟的脸上。她神情间有种凄惶而温柔的凉意,同周围春暖花开明媚热闹的景致实不搭调。

她终于注意到他,微微一笑,突然变得晴朗明亮。他心口没来由一痛,更不肯辜负那笑意,几个起落跃过去,疾剑并不出鞘,与她过招。

两人从前交手多次,都有相搏较量之意,只有这次才是真心切磋,压力一减,便酣畅淋漓行云流水,进退攻守之间一轻灵,一厚重,契合得天衣无缝。

赵靖见她剑意超拔,有明月清风流水之从容出尘,猛然想到当日雪山上与无悟交手也有同感,心头一时震动,不免惊佩,又隐然自惭形秽。他本就未尽全力,此时心神一乱,便被迟迟抓住破绽,冷虹剑逼到喉下,剑尖凝止不动。

两人四目交投,他从迟迟黑亮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被映得格外清晰,清晰到无所遁形。

桃花瓣不断飘落。剑尖在咽喉处出奇的冰凉。

迟迟眼中闪过痛切怜惜,却将剑一收,笑吟吟道:“是我赢了。”她伸手去抹额头的汗,发上的花瓣却被抹得覆在额角,与她双颊上的酡色相映成趣。她立刻觉得痒,意识到自己模样狼狈,咕咕的笑出声来。

赵靖也笑起来,赞道:“剑法精进若此,真是出乎意料。”迟迟一笑,混不在意,却如变戏法一般手上倏忽捧出一把香喷喷的松子糖,看着他问:“吃不吃?”他怕太甜,便摇了摇头,迟迟抛了一粒到嘴里,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含混道:“四月春光好吃糖。你又错过了。”

赵靖去握她的手,她掌心粘粘的,抹得他手上一塌糊涂,他也不以为意,牵着她的手缓缓往前走,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来,忍不住问:“当日你曾经说过,与我在一起开心一分,将来就要伤心十分,所以还是远远相隔的好。为什么现下又不同了?”

迟迟少见他恳切的请教自己,倒呆了片刻,随即笑道:“唉,你还真是有板有眼。我改变主意了不成么?”赵靖握紧了她的手,笑着不说话。迟迟侧头略仰着脸,瞧见他眉间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正色道:“以前我怕伤心,不过现在我知道,伤心不是件太可怕的事情,懊悔才是。再说,世间好玩的事情那么多,伤心一次又怕什么?”说到后面,又忍不住笑了。

赵靖从没听过这样古怪的言论,诧异的扬起浓眉:“照你这么说,我倒可以不管不顾了?”迟迟瘪了瘪嘴:“谁要你管,谁要你顾?”赵靖大笑:“好吧,反正你也知道,我不会让你伤心。”

迟迟抬头看着头顶晴空,悠然道:“心愿心愿,你知道,心和愿也会背道而驰呢。”

赵靖沉默半晌,而后冷静而坚定的道:“这世间艰难险阻,我从没怕过。我不信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

迟迟摇头而笑:“我是该佩服你,还是该嘲笑你?”

赵靖也笑道:“三年之约还未至,说什么都言之过早。”

两人说笑间已经能看到所住小院,屈海风正滚着轮椅出来。迟迟挣脱赵靖的手,先上去推住轮椅。屈海风笑道:“听到你们比剑的声音,我出来瞧瞧,没想到已经晚了。”

迟迟笑嘻嘻的问:“屈叔叔怎么不问我们谁赢了?”

屈海风但笑不语,神情间极为自负。迟迟在他身后对赵靖扮了个鬼脸,眼神中全是促狭之意,赵靖一笑:“单以剑法论,疾剑剑法可称世间无双。”

屈海风哦了一声,转头对迟迟眨了眨眼睛:“再世间无双,输给心上人也怕是常有的事。”迟迟涨红了脸:“屈叔叔你年纪一大把了,还尽拿晚辈取笑。”

迟迟窘迫羞涩,露出少有小女儿情态,赵靖目不转睛的微笑凝视她,竟然忘了帮她解围,被她狠狠的瞪了一眼,才如梦初醒,立刻咳嗽一声道:“当年舅舅武艺高强,冠绝锦安,本是要统领禁军呢。”

迟迟大感兴趣,便缠着屈海风说旧事。屈海风笑道:“我老了,记性也不好了。”迟迟笑:“屈叔叔就会搪塞我。”屈海风道:“前两日去沅州城,人群里隐约见到几个熟悉的人,我却都想不起是谁,不是老了是什么?”到底耐不住迟迟殷切的目光,说道:“我屈家本在锦安经商,家境殷实,爹娘可从来没想过要我练武。我却机缘巧合得了把疾剑,又得我师傅亲传剑法。”

迟迟睁大眼睛,屈海风却歉然:“这其中细节我却不便分说,连靖儿也没听过。盖因我师傅行踪隐秘,不愿意任何人知道他的事迹。总之,我十八岁那年考取了武状元,和飏帝要我在禁军里赐我职位,我却想,总在锦安窝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边防军建功立业呢。”说罢微微一笑,“要不是那样,我爹娘也不会都搬到悠州,逃过一劫,平安终老。只是姐姐刚烈,终究不得幸免。”

淡金的阳光暖暖的穿过头顶树枝照到身上,还有花瓣不时飘来。迟迟与赵靖对视,心想:“若屈叔叔不去悠州,也许我这辈子就再不会遇见赵靖了。如果我不遇见他,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唇边还挂着笑意,所经之艰难曲折却缓缓自心底流过,难说喜悲。而树影下赵靖微微抿起嘴唇,浓眉下一双乌亮的眼眸里映着迟迟小小的影子,神情渐渐复杂。

第二日一早,赵靖在立剑台上阅军。悠军赏罚分明,若有战功提拔得都极快,如今又折了大将,赵靖便不依常规,当场破格提升了两个年轻的军官为承福副将,一个叫刘璞,一个叫斐捷。

阅军既毕,赵靖命承福刘璞斐捷三人同自己一起在砚江堤岸上漫步,边走边说了自己对攻下松林的初步计划,让三人回去再想想,稍后讨论。三人自是声音响亮的答了个好字。

赵靖满意的点头,停了脚步,转身看着三人。江面风大,吹得衣角啪啪做响。他的目光徐徐扫过三张年轻坚定的面庞,最后停留在承福脸上,盯着他缓缓道:“只一件事,你们要牢牢记在心里。”三人神情肃穆,不约而同的将腰板挺得更直,听他吩咐道,“生擒孙统。”

三人都愣了一下,承福想了想,笑道:“好,生擒了这厮,回来活剐了他替大哥报仇。”

赵靖面无表情:“我的意思是,要将孙统收归我帐下。”

承福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的瞪了他半晌,然后疑惑的问:“收归将军帐下做什么?”

“赚开清州城大门。”

承福松口气:“那好。取了清州再杀他也一样。”

赵靖面色微沉:“杀降将,天下人会怎么看我悠军?日后还有谁敢投降?”

承福焦躁的一把扯开领口,声音嘶哑道:“那就不要他降!我们这帮弟兄,难道还攻不下清州城?”

赵靖冷声道:“若能没有伤亡攻下清州,又何必用众将士的性命去冒险?”

承福再也顾不得了,呸了一声大叫道:“我不信我悠军将士会为了自己的性命,而不替大哥报那血海深仇。”

赵靖神色却变得柔和:“承福,我的话你不听了么?你我为将之人,切记不可意气用事,让手下白白送死。承平阵亡,孙统虽助纣为虐,但并非主使之人。今日饶了孙统,是为了日后得斩刘止华煅的头颅告慰承平。”

承福目呲欲裂,嘶声道:“将军,我与孙统不共戴天。我的手下,还有黑羽军诸人人,决不愿日后与孙统同帐。我知道你不想担了屠城的恶名,所以就要放弃为大哥报仇。可我做不到,我每天晚上睡觉都梦见大哥死不瞑目的样子。”

见赵靖无动于衷,承福含泪跪下,双手抠地,头都要顶到地面:“将军,你何必顾虑太多?咱们带兵打仗,杀的人还少了?我不信将军是因为心软才想这么做的。后世史书如何写你从前压根不放在心上,何以现在为了自己的名声就……”刘璞斐捷听这话说得忤逆,不由心惊,一并跪下,垂首喊了声将军。

赵靖注视三人的头顶,嘴角有些嘲讽的苦涩,却不辩白,只淡淡道:“将令不行,是我悠军作风么?”

承福身躯一震,喘了几口粗气,死死抠着地的手放松开来,凄然道:“将军,你说什么,我都照做就是了。”

赵靖点头:“起来吧。”承福站起来,对赵靖抱拳行礼:“末将告退。”想了想又忍不住转身,双目通红的看了赵靖一眼,似还不能相信他的狠心,而赵靖面色沉静,正是足以君临天下的冷漠无情。承福终于一咬牙,大步走开。

赵靖凝视他的背影,迎风站了许久,才回到屈海风的小院。

屈海风看见赵靖神色,对发生的事情猜到了七八分,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赵靖却淡淡一笑,坐下来直接切入主题,和屈海风详细讨论了一番部署计划,然后才肃穆道:“舅舅既然也认可,我这计划应该奏效。只是华煅手里有观影琉璃珠,我要再考虑周密些,至少要多留条退路。”

屈海风一愣:“观影琉璃珠?那不是定风塔上的圣物么?怎么落到他手里?”赵靖便将前后所发生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屈海风听得吃惊,过了半晌才道:“照你这么说,华煅是先太子骨血无疑。”

赵靖沉吟:“十有八九。只是其中关键我很多都想不通。”

屈海风点头道:“譬如,华庭雩怎会收养先太子的孩子?”

赵靖想了想道:“或许太师仰慕先太子高义也未可知。”

屈海风摇头笑道:“靖儿,你可知当日太师未做丞相之前有个什么外号?”

赵靖一愣,却听屈海风又道:“你莫以为太师真是勤勉忠厚之人。当日重沣登基,华庭雩是头一号功臣,其雷霆手段,京城诸臣皆以铁血称之。否则重沣临终前,也不会将真正的遗诏交给他,力挽狂澜了。”赵靖凛然,久久不能做声。

那一日,赵靖接到了一个更令人意外的消息:数日之前,殷太师告老归田。屈海风和赵靖都不由变色,不约而同道:“这华煅手段竟然如此了得,终于扫清了锦安城对他的掣肘。”

华煅在汉州得到了消息,却未喜动颜色,却下了令要诸将稳住军心,对乱传流言者严惩。他对带刀楚容道:“这对我是件好事,可是引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我难辞其咎。”

他生病已有些时日,说这话时容色苍白得几近透明,气息也有些急促。楚容不忍,劝道:“将军何必想这么多?左也难,右也难,将军又有什么别的好选择?”华煅笑笑,披衣信步走到门外,抬头注视头顶晴空流云,道:“你说的没错,这些事情且放在一边。赵靖不日定要进犯松林,还得好好筹谋一番。”

带刀道:“公子,你再看看观影琉璃珠好了。有老天爷帮忙,可比什么都好。”

华煅失笑,转身指着观影琉璃珠道:“这东西是神物,怎么会轻而易举被凡人差遣?让我看到对方部署是它分内之事。要它多做别的事情,只怕要用心血滋养,付出代价。怎么,你想我英年早逝?”

带刀吓得低头噤声。华煅倒似笑得更开心,漂亮的眉也舒展开来,过了一会方道:“刘止被承安牵制。我已教他如何速战速决,赶回去增援孙统。其实不管观影琉璃珠如何厉害,终究有些仗是取不了巧的。”

他语调极其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清州恐怕保不住了。只希望钟回能死守清州城,多拖一日是一日。”

踏烽险(九)

(九)纳降

那日华煅起得很早。推开窗,院子里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开。晨曦却已薄薄的染在青砖上,仔细一瞧,砖缝墙角开了一蓬蓬的黄色野花。

他站了片刻,方在案前坐了,轻轻的磨挲着掌心一滴晶莹凝结的眼泪。那比翼鸟的眼泪本来极凉,也被他少有暖意的手指抚摩得温润起来。而观影琉璃珠在他的注视下开始发光。

悠军已经攻到松林城下。悠军骁勇善战,以一当十,训练有素。城头纵然矢石如雨,悠军尽管搬土运石,填壕塞堑,一人阵亡,后面之人立刻补上,毫无阻滞。将领更是亲冒矢石,奋勇当先。刘璞一见城壕被填平,第一个掣剑而上,振臂高呼。云梯轰隆隆的推上前来,城上胡姜军集中火力,将石块火药不断投下,操纵云梯之兵士血肉横飞。刘璞暴喝一声,一鼓作气攀住云梯,第一个登上城头,举剑四下猛劈,胡姜军仓惶避之,火炮被他掀翻,城下压力顿减,悠军前仆后继的冲了上来。而另一边斐捷也已亲自和兵士一起用巨木撞开城门,一路厮杀着如潮水一般涌进了松林。

华煅纵不能亲眼得见,然而见己方与彼方时进时退,胶着不下,也知战况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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