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二十年后,这段子历史又被翻出,难倒了一众史官,引出又一段公案、几条人命呢?而再过得百千年,当大荣第三世文帝的皇后刘子钰本就是一个传奇,这点事便被传得更奇了——也罢,大抵一个传奇的人物,特别是女人,总要有一个传奇的开始吧。
刘子钰此时(丛第三卷开始,小鱼称子钰),毕竟还只是一个侍姬,午时一过,顶红布,穿嫁衣,吹吹打打被送进了宁王府,拜了王妃郑氏和两个侧妃邱氏、于氏,便被喜娘送入新房,坐等宁王。
谁知这一等,就是三个时辰。
子钰坐在喜床上,脖子已经从开始的酸痛到僵麻,凤冠本是除下的,但两个时辰前,喜娘估摸宁王大概要来了,又重新给戴上,就再没拿下。
子钰头上这凤冠,自比不上正室斤两,用的金玉宝石都是按五品宜人的规格,但也有足三斤,戴的久了,这重还是其次,关键是那发髻须得包严,再紧紧卡着额前两鬓箍住,时间长了,很让人晕眩欲呕。
两个喜娘也有些不安,但她们都是郑氏派来的老成人,自没有多话,但子钰带来的杜兰眼见她苍白着面色,眉间蹙起,,便耐不住燥,焦急嘟囔,“这都几时了,王爷怎的还不来?”,说着上前弯腰问道,“姐姐,要不要请嬷嬷去探问一下?”
两个喜娘对望一眼,其中一个咳了一下,刚要说话,却听子钰细声道,“胡闹,哪有这样的话,真是小孩子。”
两个喜娘又对望了一下,便把话咽回去了。
恰这时外面听有人打门,“来了来了,快做好准备。”
杜兰一听,十分欣喜,连忙上前帮子钰把盖头重又蒙上,自己与喜娘站到门角一旁。
不多时,门开了,喜娘见青廷只身一人进来了,有些奇怪,伸脖子看后面并无人跟着,便互相使了个眼色,一人引青廷入内,另一人出去询问。
出去的那个见青廷的贴身小厮名唤周成的在廊地下站着,便上前低问道,“怎的不闹洞房了?”
周成也低声回答,“刚前面闹得厉害,王爷高兴,喝得多了,现下都这个时辰,便挡了不闹洞房。”
喜娘一听,点点头,肚内却翻滚,乖乖,这刚几时,便想藏了娇舍不得让外人看去,以后这刘侍姬,还指不定宠到哪儿去呢。
刚一抬头,另一喜娘带着杜兰也出来了,对她笑道,“王爷让我们先回。”
“这么快?”
“可不是,春宵一刻值千金!”那喜娘笑得暧昧,转身对杜兰道,“姑娘也暂回去歇着吧,以后,有你们小姐的好日子呢!”
喜房内,子钰坐在喜床上,听喜娘与杜兰出了去,心越跳越快,猛然间自己眼前忽得一亮,却是青廷掀了盖头,满室的光于是重回眼中,那一瞬,子钰所见眼前的男子身长玉立,目光幽寒得看着自己,而再一看,他已又斜了身子,醉眼迷离。
子钰垂下眼,刚那一瞥,可能是眼花吧,却见青廷忽然打了个趄,便忙起身扶住他胳臂,青廷就势坐下,一把把她搂过,轻笑着往她颈间嗅去。
子钰只觉他呼吸间俱是浓浓的酒气,而此时头上凤冠往后坠仰,更觉烦闷欲呕,使力把他推开,轻声道,“请王爷先容奴婢除下凤冠。”
“呵,”青廷埋在她颈间顿了一下,拉扯间,子钰的领口已稍稍松开,露出洁白晶莹的一段颈项,衬着她乌发桃衣,如梅枝上第一场冬雪般艳白,青廷微微一顿,抬起身子,调笑道,“娘子说的极是。”说着便帮子钰除下凤冠。
青廷重把子钰抱住,见她还要起身,眼中满是不耐之色。
子钰轻道,“还没有喝交杯酒。”
青廷把她松开,很是不耐,看她起身倒酒,自己往后仰躺到被卧上,半嘲半讽道,“哪里来这许多事体,你又不是没经过这事。”
子钰顿时便僵在那里,许是被箍得久了,头痛得更加厉害,连着太阳也抽痛起来,用一手撑了案子,半回转身,青廷正半仰躺着,一手手心向上搭在自己眼上,似漫不经心一句。
子钰只怕是自己听错了,却见青廷忽把手放下,眼中醉色愈浓,又对自己笑道,“你与皇兄,也要这般费事么?”
子钰脸上血色迅速褪尽,她回过身子,颤颤地双手扶案,青廷却象是等不及了,从后面拦腰将她抱压到身下,笑到下作,“孤到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把皇兄迷成那样。”
话到这般,子钰如何还能忍得?头痛的要裂掉,眼见他含着扑鼻的酒气就要吻来,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便把他推下床去。
青廷似不妨备,跌坐在案边,身子一歪,案上摆放的喜酒糕点便洒了半桌,有些还粘在他衣服袖上。青廷狼狈,勃然大怒,含混呵斥,似舌头都大了,“大,大胆,”
子钰也坐起身,自己也没想到一推之下竟有这等力气,怔了一下,缓缓抬眼,看青廷面红耳赤,目光缓滞,一副醉怒交加的模样。子钰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没有开口。
青廷却看见她眸中那一闪而过的伤痛,似琉璃瞬间破碎的裂纹,心中也猛如重锤般一滞,悄握了握拳,踉跄着起身,含混道,“既如此,孤也不勉强你……”说着头也不回,竟出了房门。
子钰没有再抬头,望着满床凉汪汪的红,用手捂了脸,沉下身去。
莫心忧
子钰抱膝坐了很久,自己其实也不想的,早先还准备了一篇话,想着怎样与宁王说,求他放过今晚洞房,而今看,哪轮得到自己来说不?本以为自从那深宫出来,经历了那些,可以做到心静如水,宠辱不惊,可,当如此明显得被一个男人拒绝、嫌弃,子钰发现,原来还是会感到羞辱和难堪。
是啊,子钰咬住了嘴唇,他毕竟是成祖的爱子,当朝亲王,虽散漫些,但那骨血,却是无与伦比的高贵。而自己,明白是一个小小阴谋的产物,不过是肮脏内廷里扫出来的垃圾罢了,于他而言,更像是一个小小清脆巴掌一样的羞辱吧?还能指望他有什么好的对待?自己毕竟还是太天真。
正有些自伤,门“吱”地一声忽然开了。子钰一惊,抬头一看,却是一个喜娘走了进来。
子钰还没来得及感到羞窘,那喜娘已走近问道,“宜人不要紧吧?”
子钰一愣,那喜娘眼睛往床上、案上溜了一圈,继续道,“要说,本不该奴来,可王妃见宜人带来的那个姑娘还小,便让奴婢来了,”说着望望子钰脸色,没有何不妥,才继续道,“王妃让奴婢代话,”
子钰一听,赶紧下床半蹲,低头听喜娘道,“宜人的脾气也太大了,王爷毕竟是王爷,纵宜人是宫里出来的贵人,也当明白侍奉夫君的道理。今日就算了,王爷酒醉未成洞房,改日再补上,今后可不得再如此。”
子钰听她的语气,倒像是自己恃宠冲撞了宁王,致其气走一样的,不禁有些糊涂,可也不能露出来,起身稍理了一下思绪,见那喜娘要走,便叫住她,“嬷嬷迟些。”
说着就要抹下自己中指上一个戒子,想了想,又觉不妥,便怔了一下。
喜娘见她半天无话,问道,“宜人还有何事吩咐?”
子钰回过神,摇摇头,“烦嬷嬷替我向王妃告个不是,就说子钰明日再去赔罪。”
本想问她宁王刚才出去是如何说的,但估计问了喜娘也多半不知,纵使知,也多半不会说,便没有问。
第二日天还未光,喜娘便带着两个丫头来了,门一开,见子钰已经穿戴好了,再一看,昨夜半撒的喜案却也收拾停当,喜娘一顿,转身对两个丫头道,“快去,没见宜人已经起身了,快打些水来给宜人抹面。”
喜娘掩饰的虽不错,那脸上的惊讶还是让子钰看到了,遂暗道自己夜里打扫好喜案地面真真没错,王妃看来是有心遮掩,只还不知宁王那边,到底是何算盘。但这一下,心中毕竟有了些底子,温和笑道,“嬷嬷不急,且唤人把我那丫头叫来到好。”
当下喜娘便打发了两个丫头,一去打水,一去唤杜兰,自己留于房内。
子钰见她并不多问,便知是个老成谨慎人,转身拿出一块银子,放于桌上。
那喜娘果然连连摆手,“昨夜王妃已经打赏过了的,宜人快些收起来吧。”
子钰抿嘴一笑,“我知道,这是因我劳你一夜跑腿,怪对不住的。况也没几个,嬷嬷快拿起来吧。”
那喜娘一看,果然只有一二两的样子,并不多贵重,便福身谢了。
子钰在椅上坐了,问道,“嬷嬷贵姓?现在何处当值?”
喜娘见她和气,实在不像那轻狂的,心下纳罕,但这主子们的事,她们做奴仆的哪里敢多问,便恭敬答道,“奴婢贱姓马,现下在谭娘子底下做事。”
子钰进来之前也打听过,知道这谭娘子是宁王府谭管家的娘子,王妃的陪房,目前掌管王府所有女眷事务,最是能干的,便微微笑道,“原来嬷嬷也是管家娘子。”
马嬷嬷谦逊道,“哪里哪里。”
正说话间,杜兰来了,子钰见她兀自笑盈盈的,知她还甚都不大知道,便站起身,“嬷嬷不送了,这里有她就行了。”
马嬷嬷一见,忙招呼着两个丫头走了。
子钰对杜兰没有多说,只细细吩咐了等会去给王妃请安须注意哪些,务令她不得多话。杜兰虽小,但见她慎重,也不敢多语,想问为什么,抬头见子钰一脸淡然,似在沉思,便忙噎下了。
一时有人引子钰两个去给王妃请安,子钰一看,郑氏坐中,邱、于二妃分坐左右,便稳住心神,上前一一跪拜了。
郑氏的大丫头鸣翠叫起,另个唤耀红的捧上茶来,子钰也一一敬上,郑氏叫赐座,子钰便跟在于氏下手坐了。
郑氏先开口,“这府里本还有几位侍姬,但算来有品秩的,除你之外,也就只有另个王恭人,但她恰今日身子不好,大家姐妹,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其它一些不过是普通侍妾,找时间再见吧。”
她说一句,子钰便跟着应一句,一旁邱氏见了,凑趣赞道,“真真是宫里头出来的人物,花一样的,又这般知礼。”
子钰见邱氏圆圆脸庞,一幅福相,神态可亲,便先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刚要接话,于氏却接过茬,诘诘笑道,“可不是,妹妹被赐那日,恰王妃院里的杏花开了,这花反季而开,大家都道要有什么好事,可不就应到刘妹妹身上了。”
这话却有几分不像。子钰见于氏,眉目精致如画,一双妩媚凤眼,直挑入鬓,嘴唇轻薄,嘴角噙了几分刻薄笑意,便忙站起身,对着郑氏福身道,“姐姐说笑了,子钰哪里敢比王妃院里的杏花。”
“哎哟,”于氏用绢捂嘴轻笑,“是我比错了……”待还要再说,郑氏打断她话头,“好了,你们都先回去,我有话要和刘宜人说。”
待她二人走后,郑氏也不盘旋,抬头直接问道,“你昨天是怎么回事?”
子钰心内一动,愣了片刻,便只装着不好意垂头不语。
郑氏见她一低头之间,只觉娇羞不可方物,又想到刚才于氏所说之话,虽明知她是故意挑动,但仍压不住心内烦躁,语气也渐重了,“怎的不说话?”
子钰似一个激灵,连忙跪下,但仍低了头无话。
郑氏见她伏低,也觉自己方才有些重了,缓声道,“你是新人,我原不该这样严厉,只你昨夜有些过了。”
子钰只装悔过,仍低着头讷讷道,“请王妃指教。”
郑氏遂继续道,“你可知你昨夜里的事,她们都已知道?你究竟做了何事,顶撞了王爷,气得王爷半夜自己回书房就寝?”
见子钰似一惊,便又道,“你也是娘娘身边指来的仔细人,怎得做事如此孟浪,传出去了,多不好听。”
她越说,子钰心中却越明白,原来他打得不过是这主意,只是何必……心中转了两圈,抬头强笑道,“这等闺房之事,哪里能够传出去。”
王妃果然冷笑道,“你懂什么,这宁府虽不比宫里,也不是一般的蓬门小户,你既是有品秩的诰命夫人,怎还能说这种没见识的话。”
子钰遂才做出几分愁苦,“现如今,可怎好?还请王妃给想个圆法。”
郑氏虽实在心烦,但想到她毕竟是太后指来的,若不妥善安排了,只怕宫里不好交待,想了一想,便道,“既如此,今日王爷怕还是要宿在书房,你便去吧。”
子钰果如得了凤凰般,忙跪拜谢恩,顿了顿,抬头道,“还请王妃先莫要惊动了王爷。”见王妃木着脸没作声,知是应承了,便忙再了一拜。
是夜,子钰仔细盘算了一番,便让杜兰给她梳了一个半偏的发髻,一概的钗钏珠花竟都不用,只在发间间或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