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甄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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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甄嬛传-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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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兄嫂絮絮说了许多,又问了爹娘的起居安好,待得向晚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送至仪门外告别。

罡风四起,飞雪如鹅毛飘落。下雪的日子天黑得早,满天皆是昏暗的黄与灰交错,低垂铅云。哥哥正要扶了嫂嫂进轿,见她被风吹乱了头发,顺手为她拂好,方才自己坐进后面轿子。

我见哥哥如此细心体贴,心中亦是温暖。如此恩爱夫妇应当是能白首偕老的。

待见他们走得远了,正要回身进去,却见一人独自撑伞远远立在我宫门之外,银装素裹之中,更显身影孤清。

我留神细看,仿佛是陵容。我适才心思全在兄嫂身上,也不知她是何时来的,刚才那一幕落入她眼中,自然是要伤心的吧。正待要人去请,她却自己过来了,果然是陵容。她着一身香色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鼠皮披风,衣饰华贵,珠翠琳琅,端正是一位后宫宠妃的姿容,只是面色雪白,与其妆饰不太相衬。

我脑中一凉,知道不对,忙拉了她的手道:“下着大雪呢,怎么一个人就跑出来了?”

陵容缓缓转头,向我微微一笑,那笑却是如冰雪一般,“刚从李修容处过来,想来看看姐姐,不想却见良辰美景如斯。”

我握紧她的手,道:“外头冷,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陵容只是摇头,我忙对身后的人道:“你们进去吧,我和安嫔赏会儿雪景。”

见众人皆去了,陵容只盯着雪地出神,半晌笑了笑:“姐姐瞒得我好苦呢,叫我白白为公子担心。”

我不免心疼,道:“兹事体大,皇上的意思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你关心则乱,终究还是不知道的好。”

陵容鬓角垂下的一支赤金累丝珠钗泛起清冷的光泽,“是啊。我要知道那么多做什么呢?不如不知道罢。” 她的神情欢喜中有些悲凉:“公子和少夫人好就是了。

我不禁失神,轻轻唤她,“陵容——”

她嫣然回首,神色已经好转,轻笑道:“姐姐错了,皇上都是叫我容儿的。”

“容儿?”我仔细回味,忽然笑了,“你记得就好。”

她喃喃,“我自然记得的。”说罢,道:“天色晚了,我回宫添件衣裳,姐姐也请进去吧。”

我穿的披风领上镶有一圈软软的风毛皮草,呼吸间气息涌出,那银灰色的风毛渐渐也模糊了我的眼。

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漫天大雪中,惟见一行足迹依稀留于地。簌簌雪花飞舞如谪仙,晶莹剔透的五瓣,宛如泪花。不消多时,便把陵容的足迹覆盖了。

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没有来过。仿佛,她从来没有爱过。

注释:

(1):河东狮:宋朝文人陈季常,自称龙丘先生,其妻子柳氏非常凶妒,所以,苏东坡给陈季常写了首打油诗:“龙丘居士亦可怜,谈空说有夜不眠;忽闻河东狮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柳氏是河东人,河东狮子即指柳氏,后来使用〃河东狮吼〃四字来形容妻子凶悍。

七十三、火蔓(1)

十二月十二,曹婕妤晋封襄贵嫔,于宫中太庙行册封礼。又赐她为一宫主位,改了住所和煦堂为和煦殿。珠光宝气流影下的她笑容矜持,亦可算是一偿夙愿了。

册封礼后的第一天,我与她在上林苑相遇,彼时的她风华正茂,看着温仪和保姆、宫女在雪地里玩耍追逐,素日清秀的容色亦添了几分娇艳。我和她以平礼相见,互问了安好。

她笑容可掬道:“莞妹妹精神越发好了。”

我微笑:“怎能不好呢?曹姐姐的好日子刚过去,听说昨日下午四位新贵人已经入宫了,皆住在慕容选侍从前的宓秀宫里。可热闹呢。”

襄贵嫔系一系莲青色披风上的香色流苏球,道:“那可好,旧人一去,新人就来了,也不算荒废了宓秀宫,从前华妃在时极尽奢华,宓秀宫很是富丽堂皇呢。可见皇上多重视这四位新贵人。”

我笑吟吟颔首,既然是平汝南王时的功臣眷属,那么住进宓秀宫亦是当然,自然要显示得青眼有加些。于是笑:“四位新来的妹妹是何等人物,后日即可知晓了。”

她原本还不时叮嘱保姆宫女小心看顾帝姬,与我说得投契,渐渐也便不那么关注周遭情形。只闻得“唉哟”一声,传来小女孩响亮清脆的哭声,我与襄贵嫔俱是惶然转头,追寻温仪的身影。

只见皑皑雪地上,温仪扑倒在地上,旁边伏着一位宫装女子,亦跌在地上。

保姆和宫女慌忙苍白了脸奔去想扶起那位女子和温仪,那女子却是眼疾手快,一把抱起来了温仪柔声哄着。

襄贵嫔急得脸也白了,匆忙和我一同跑过去,草草向那女子行了礼,道:“端妃娘娘金安。”便要伸手去抱温仪。

温仪年幼,只认得母亲,被生母抱在手里,立刻便止住了哭,只瞪着一双滴溜滚圆的乌黑眼珠,团团打量着周围的人。

襄贵嫔眼看女儿跌倒,顿时气急败坏,一脸怒容斥责保姆和宫女:“全是一群饭桶,连帝姬都不好好照顾,只晓得偷懒懈怠,明日本宫就回了皇后,狠狠打你们一顿。”几个保姆、宫女吓得跪在地上求饶不止。

襄贵嫔犹自斥责不已,端妃在一旁皱眉,神色关切,道:“还不快看看帝姬有无受伤。”

襄贵嫔回过神来立时住口,手忙脚乱和保姆检查着温仪是否受伤,确认无误才松了口气,道:“多谢端妃娘娘救助。”

我见端妃唇色微白,左手掩在袖间,姿势古怪,左手手臂上的衣袖亦沾染了泥土痕迹,道:“娘娘没有事吧。”她微微摇头,向襄贵嫔道:“温仪帝姬只是滑了一跤,本宫抱住得快,应该没有事,不过还请太医来看看更稳妥。”

襄贵嫔连连称“是”,忙遣了贴身宫女去请太医。

温仪精神很好,口中“咿咿呀呀”唱着掰着自己的手指,忽然抬头张开手臂扑向端妃。

端妃微有诧异,已是满面抑制不住的笑容和怜爱,伸出右手将温仪抱在怀里,襄贵嫔松了手笑道:“这孩子真不认生,看了娘娘亲切呢。”

我在旁看了欢喜,凑趣道:“温仪很喜欢端妃娘娘呢。”端妃越发欢喜,轻轻哼了一首曲子,额头抵着温仪的额头,逗得温仪呵呵直乐。

我见端妃这样喜爱温仪,也只以右手抱住,知道她左手定是受伤了。于是接过温仪递与襄贵嫔,道:“娘娘怎么一个人,吉祥和如意呢?”

端妃并未将我的话放在心上,目光恋恋不舍只看着温仪,随口道:“我命吉祥如意去收些竹叶上的雪水,正在此处等她们回来。”

我忙笑着道:“娘娘的衣裳跌脏了,若不嫌弃,请移驾棠梨宫换一件干净衣裳吧。”

我的目光似无意扫过她的左臂,她会意,道:“也好。”于是我唤过流朱,引了端妃往棠梨宫中去,只道:“娘娘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到。”

她点头将笑容抿于双唇间,行了几步又回首,凝神看着温仪帝姬在襄贵嫔怀中嬉戏欢闹,神色眷恋。

襄贵嫔见端妃走远,望着她瘦弱的背影幽幽叹了一声,道:“可惜我家道中落,即使跻身为贵嫔,也难确保能为温仪挣得一个好前程。若能像端妃娘娘一样位列妃位,就好得许多了。”

我听在心里,只是未动声色。她转身见我,神情有些尴尬,自知是失言了,忙掩饰着道:“我不过顺口说说而已,莞妹妹别往心里去。”

我含笑道:“哪里。曹姐姐有这样的心才是好事,不为自身计,也要为帝姬打算,我即将成为帝姬的义母,自然希望帝姬来日得嫁贵婿,我也好沾光啊。”

襄贵嫔眼中微含了戒色,亦浮着笑意:“承莞妹妹吉言。我哪里能比得上妹妹得皇恩眷顾,兄长又新近为大周立下功劳,甚得皇上信任。看来妹妹封妃指日可待,温仪的来日全指望妹妹垂怜了。”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热,我只是含了恰到好处的笑,想起端妃身子虚弱,叹了一句道:“端妃娘娘很喜爱帝姬,可是自己身子不好,大约也不能有孩子了。”

襄贵嫔的笑容倏然收拢,沉默片刻,道:“端妃娘娘被灌了红花,是决计不能再生育了。”

我怆然,怆然之中更有惊愕,道:“怎会?端妃是宫中资历最久的妃子啊。”

襄贵嫔似乎不欲再言,然而耐不住我的追问,终于吐露道:“你以为会有谁行此跋扈狠毒之事?”她似乎也有些不忍,“端妃虽然入宫最早,奈何却早早失宠。”

我飞快思索,将前因后果的蛛丝马迹拼凑在脑海中,惊道:“可是因为当日华妃小产一事?”

襄贵嫔点头,与我走得离众人更远些:“此事本来只有皇上、皇后和端、华二人知道,宫闱秘事,我也是后来听华妃无意提起,妹妹切勿再向人提起。”见我应允,她娓娓道来:“当时华妃还是华贵嫔,怀着的孩子已断出是男胎,可惜未足月就小产了。此前只吃过端妃送来的安胎汤药,于是向皇上皇后进言告发,可后来只是不了了之。华妃一怒之下带人冲进端妃寝宫,强灌了红花汤药,使得端妃绝育作为报复,至此端妃大病一直未愈。皇上龙颜大怒,斥责了华妃,也将当日所有在场的人全部灭了口。对端妃只是礼遇更加优渥。”

我震惊:“华妃下手如此狠辣,难道她不曾怀疑会是旁人做的手脚?”

“旁人?”襄贵嫔疑惑,继而微笑不以为然:“或许有旁人,但是汤药的确出自端妃手中。再说事情长远,端妃病居,华妃废黜,还有谁会再来问津呢。”

她笑过,也便住了声。我心念转动,缓缓道:“襄者,助也。皇上为曹姐姐的选此字为封号,似乎颇有深意呢。”

她凝神,望着我道:“做姐姐的在文字上不通,但请妹妹解释给我听。”

我捻着手上碧玺珠串一颗颗拨着,“姐姐得这贵嫔是因为什么缘故呢?是因为前朝汝南王之事平息,而后宫中华妃素来与汝南王密切,需要有人出面将其扳倒,皇上和皇后都是这样打算。而姐姐正得其时,所以皇上封您为襄贵嫔,就是这个意思。”我沉一沉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了一句:“可惜慕容世兰现在还是选侍,皇上碍于情面大概也不能太为难了她吧。”

襄贵嫔的神色略变了一变,拢一拢身上彩绣十团白色狮子绣球的锦袄,道:“端妃娘娘还在妹妹宫中更衣,想必妹妹要赶回去,我也要陪帝姬回宫了。”

我含笑让过,转身便走。

回到宫中,见槿汐已为端妃换了干净衣裳,正在给端妃受伤的左臂包扎,我让槿汐抱了换下的脏衣去洗,亲自为端妃的手肘涂上药粉。

她的伤其实并不太轻,划开了长长一条口子,肿得高高的。我轻轻抹着药粉,低头只看着她的口,道:“娘娘向来不喜华妃,襄贵嫔从前是华妃的人,娘娘怎么肯奋不顾身去救她的孩子?”

药粉上时有些疼,端妃却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淡淡如常的容色,沉静如水,道:“稚子无辜。”

我取了纱布为她缠上,又替她拢好衣袖,轻声道:“娘娘仿佛是真疼爱那孩子。”

她笑笑,那笑有些恍惚而悲切,“我于儿女份上无缘,只能疼疼别人的孩子。”她微笑:“不过温仪那孩子真当可爱。”

我笑言:“的确有她母亲的聪明相,只盼将来不要学得她母亲的刁滑就好了。”

端妃惋惜了一声,道:“耳濡目染,只怕是不行的。”

我半真半假道:“若是为她换一位好母亲好好教导便好了。”

端妃一凝神,也不作它言,下意识地伸了伸手。我忙道:“别动,等下伤口疼了。”

端妃爽朗一笑,道:“在这宫里疼的地方多了去了,哪里在意这个。”

我微微敛容,道:“华妃废黜的事娘娘该听说了吧。不知娘娘作何想?”

她眉梢微挑,似笑非笑道:“选侍?理该如此啊。”

我释然,笑:“娘娘也这样想?”

她正襟危坐,脸上虽有笑容,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无,似含了寒冰冷雪一般:“当日她罚你曝晒下跪失了孩子,皇上也只是降她为妃夺了封号思过而已。你以为只是为了忌惮汝南王的缘故么?”

我摇头:“若真如此,皇上今日早已杀了她了。”

她道:“不错。我虽然不知是什么缘故,但素日来看,皇上对她并非真正无情。”

我心口一跳,骤然抬头:“旧情难了,慕容世兰纵有大错,毕竟这些年来是最得宠的妃子,皇上对她未必没有一丝真心。”我的笑从唇边溢出:“所以若这个时候谁去劝皇上杀她,只会让皇上厌恶。”

她的目光一冷,很快又温婉的笑,“我想她消失在这个宫里已经想了很久了。”

我的手指笃笃敲着桌面,灿然而笑,“这一点上,我与娘娘志同道合。”

她收敛了笑容:“这样最好。不过你要留意襄贵嫔,她不是善与之辈。”

我为她斟上一壶“童子送春”茶,盈然盛了笑意:“这个我知道,娘娘好好品一品这个茶,来日我有大礼送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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