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还是一动不动地那么一直坐着,后来锦儿没办法,硬着头皮进去,轻声唤道:“主子,该传膳了,您……”
“嗬!嗬!哈哈哈哈……”李如突然大笑起来,抬起森然冷意的眼,看得锦儿浑身如被冰水淋了一遭,平白打了个寒战。
“我真是小看了她!好!好!哈哈哈哈……!”李如笑得越发大声,满头珠翠随着她前仰后合的大笑,撞在一起,琤瑢作响。
锦儿以为她要一直这么笑下去,才想着要怎么劝她,不料她忽然伸手抓起炕头矮几上一只盖碗,狠力一砸,一声脆响,散了满地的碎瓷片。
锦儿霎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一连等了三日,都不见沁雅任何反击的动作,李如越来越茫然了,一点也猜不透她。她知道沁雅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她一时不发难并不代表她一辈子不会发难。或许,她现在还不敢动她,所以暂时忍下了这口气也未可知。
正当李如苦苦思量了三日都未得结果的情况下,沁雅终于在第四日派人召她前去。
“是只召我一人,还是还有其他娘娘?”李如问前来宣旨的小太监道。
“娘娘恕罪,奴才不知。”小太监低眉顺目的样子,看得李如心里一阵窝火。
“请娘娘先在此等候,奴才去回禀主子。”小太监将李如引至康宁殿的正殿后,就退下去了。
李如愣愣地站着,突然发现偌大一个正殿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心里忽然一阵躁动不安,直直地站着也不敢动。
许久之后,依然不见沁雅的人,更甚者,连个侍候茶水的奴才也没有。她心里更加惶惑不安起来,不知道沁雅葫芦里卖什么药。
不过,退一步想,她既然敢来,就不怕她耍花样,所以,遂也安下心来,走到左边一溜的朱漆填金的镂雕飞凤正椅,挑了左首一张,镇定地坐了下去。
整个殿里只有她一个人,静得发怵,她几乎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百无聊赖,她便细细地观察起殿内的摆设来。
康宁殿是东西六宫之首,耗费了巨资营建,再加上后来几朝的扩建修缮,规模之宏大,装饰之精美,非六宫中任何一所殿阁所能与之相较!
重檐的庑殿顶,除了正泰殿与宇清宫,就只有康宁殿才用了这么高的规制!檐角吻兽,瓦漏檐滴,皆是与宇清宫盘龙相对应的飞凤图案,至高无上的尊贵,谁也僭越不了!这就是为何千百年来,后宫女人生死相搏的原因!后与妃,不仅仅是一个称号的区别,更是身份,是地位,是人之所有的欲望!
再看这殿内摆设,进门设一对红木高几,四角包金,上面各摆着一件白灵璧石雕件,用圆瓣菱花折沿盘盛着。灵璧石系安徽灵壁产所产,质地致密,清润光洁,轮廓柔和,分黑灰黄白四等,属白色最为珍贵,又称‘磬云石’。她清楚地记得,这对白灵壁是因为下头官员因为皇帝突然喜欢了观赏石而特意投其所好,费尽了心机寻来的。李如不禁冷笑了一声,萧彻从来就不会喜欢这样的东西,真正喜欢的,是这康宁殿的这位!不过,若是萧彻知道她为何会喜欢这样的石头,怕也不会花这么大功夫网罗天下名石来讨她欢心了吧!
其他不外乎就是一些瓷器玉器摆件,越窑的卵白釉加彩高足杯,景德镇官窑的釉里红缠枝牡丹阔口窄腹瓶,钧窑的青花花卉觚和内府御作坊的洒蓝地描金开光五彩花鸟扁瓶……最后,便是那件所有后宫女子都梦寐以求的器物!
《何事宫闱总重重》阿黎ˇ自古难全ˇ
通体鎏金的后座,四平八稳地摆在三层弥式高台上,三面券口上,是镂空的百鸟朝凰图,连每一根鸟的羽毛,都用阳线勾勒地清清楚楚!扶手处是一对展翅飞凤,微微扬起头,从身体到硕大的尾羽,呈着精美绝伦的弧线。座面经过精工细作的抛光打磨,光鉴照人。中间一个几何圆内,用阴线勾画着蝙蝠、鹿与蟠桃,寓意福禄寿皆全。山水绰绰,祥云缭绕,画面美轮美奂!座基底部共分三层,其一通饰卷草纹,其二为云雷纹,最后一层是堑刻的绳结纹。座下摆着一张紫漆炝金珐琅洒螺钿面的海棠式脚踏。
多么巧夺天工的造诣!彪炳着座上之人无比高贵的身份!
李如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何时站起来的,又是怎么一步步走上来的!她似乎是在一刹那之间,在指尖轻触到把手处的飞凤的头颅的一刹那,仿佛被灼热烫伤了一样,猛地抽回了手,同时也从模糊的思绪里觉醒。
她就是这样被这张如魔障一般的椅子吸引着,从小的时候,小到她自己都记不清了,三岁?五岁?实在是太久太久了……
曾经,她离它这么近,就像现在这样,不!应该是比现在更近!母亲说,这张椅子是属于她的,就是为她而存在的,这天底下,除了她,再没有别人有资格坐上去!
可是,可是!她却到今天都没能坐上去!是的!是那个女人,一直霸占着属于她的东西!她恨她!用这世上最怨毒的心恨她!憎她!
她曾经发过誓,要把原本属于她的一切都抢回来!萧彻的爱,皇后的身份,还有东宫的太子之位!一切的一切,都要从那女人的手里抢回来!她要她一无所有!就像自己曾经经历过的那锥心的痛苦一样!
李如霎时觉得浑身气血上涌,心里的仇恨如炼狱里涌出的烈火一般,速成燎原之势,一路摧枯拉朽,似要将这天上地下全都烧光烧尽一般。
她单手撑在后座的扶手上,深深地呼吸,直等到紊乱的气息终于平静了下去,才轻轻放开手,转身欲往下走。
“为何不坐上去?”沁雅蓦地出声,把李如吓了一大跳,就这么愣愣地保持着一个动作,站在原地望着她。
“既然心中如此想座,为何不坐一坐?”站在角门边的沁雅,缓缓地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看不出喜怒。
“你一直都在?!”李如见她身后一个随从都没有,也未假惺惺行礼,便直直问道。
沁雅轻轻一摇头,“刚刚才到,见你出神,就没有打扰你。”
说完,走到后座正前方的地下,微微抬头仰视她,道:“这是不是就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站在高处,俯视我,不,应该是俯视天下!”
“你想怎么样?尽管来吧!不必作出这样的姿态!整日里悲天悯人的模样,怎么不出家算了!”李如‘哼’了一声,敛步下了来,走回左首的朱漆填金椅,直直坐了下来,一脸的无所畏惧。
“我想怎样?”沁雅侧了一个角度与她正对。
“是啊!”李如轻笑一声,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成王败寇,如今,我自然是任你宰割!”说完,又自顾自地笑起来,一阵花枝乱颤地笑过,又忽然换做了一副极不甘心的脸孔,道:“不过,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没去!”
沁雅看了她一会,转开脸,正面对着后座,慢悠悠道:“你确实很聪明,每一次的计谋,都招招出险,知道用什么可以乱我的心,但是这次,你算漏了一点!”
“哪一点?”李如身体微微前倾,双眼一眯,问道。
“太子!”沁雅站累了,一手支在腰后,一手抚着肚子,走到李如正对面的椅子坐下,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你不了解太子,不,或许该这样说,你一直都只把他当一个什么也不是的孩子,所以,根本就没有去了解过他!”
沁雅看见李如的表情明显地一怔,满意地轻轻扬起一抹淡笑,心中怀着一丝丝身为母亲的骄傲与自豪,接着道:“太子早已长大了,为人处事,皆有他自己的想法主张,你叫小顺子来说,皇上遇刺了,太子急得没了主张,这第一句话,就已经有了破绽了!我了解这孩子,就算皇上真的有了什么,他也断不会慌乱至斯!”
“原来如此!”李如阴笑一声,转而又问,“那你为何还要跟他前去?!”
“因为我想看看你究竟要玩什么把戏!”
“可是,你明明都已经到了崇正门了!”李如的声音不再如先前那般沉着,透着明显的慌乱。
“我若不如此,那俞晋大人岂不是没了出场的机会?!”沁雅好笑地看着她。
“精彩!果然精彩!我果然是太轻敌了!”李如一下一下地击着掌,笑道。
“同样的计谋,若是能成两次,岂不是太轻易了?!俞晋这么大个活人在后宫里,我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是啊,你说的没错!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要怎么处置,你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李如冷笑三声,霍地一下站起来。
沁雅依旧坐着,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仿佛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事能将这两泓秋水搅起波澜来。
“你回去吧……”两人对视了片刻,沁雅幽幽立起身来,低低地道了一句,转身欲走。
“什么意思?!”李如被她弄糊涂了。
“我不会处置你,你走吧!”沁雅背着李如轻叹一声,继续往前走。
“知道我为何不服你吗?!”李如蓦地冲她的背影喊道。
沁雅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她不语。
“因为你心太软!”李如说完,兀自一嘲:“哦,不!不能说是心软,应该说是多情更恰当一些!”
沁雅还是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她闲适地踱回去坐下,左手放在膝盖处,右手拈帕盖在左手上,摆了一个标准的‘贵妃坐姿’,媚眼一横,讥诮道:“有时,我还真是有点羡慕你,有这么多男人肯为你去生去死!就像,咱们的白相爷!”说到这里,李如径自‘咯咯咯’笑起来,道:“说起来,我们可真是得感谢他,要是没有他,我们还真是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沁雅往前走了几步,轻笑了一声:“即使你们把前事挖了出来,又能耐我何?!”
这回李如倒一点也不抓狂,镇定地看着沁雅,笑道:“是吗?那,你为何甘愿忍下这口气而不处置我?牺牲一个白澈,扳倒我们这么多人,这可绝对是一桩划得来的买卖啊!”
“够了!”沁雅低低咆哮出声,目光冰冷森然,直勾勾看进李如眼底:“你们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好了!我必定奉陪到底!”
李如直直地迎视她逼人的目光,敛了笑意,道:“你太重感情,根本不配当皇后!你跟小顺子走,根本就已经下了决心要将计就计了,可是,一直到了崇正门你却又临时反悔了,是不是?!”
沁雅一脸漠然地看着她,轻咬着下唇不说话。
“呵呵!果然被我说中了!”李如一阵娇笑,道:“终究,还是不舍得呀!”
《何事宫闱总重重》阿黎ˇ此恨难尽ˇ
“你终究还是舍不得他……”李如放缓了语调,轻柔到了极处,嘴角含着笑意,低得仿佛是天鹅身上最绵软的那根羽毛落在丝绸上,几乎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不曾被扰乱行进的路线,只有她的嘴唇在清晰地一翕一合:“你知道,皇上已经动了杀念,要是再有点什么……所以,你在最后一刻收手了,你不敢,不敢拿他的性命来下这个赌注!”
沁雅静静地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又一点一点地抬起来,几乎是昂着头看着她,道:“没错,所以,我要告诉你,如果,你还是要用他来威胁我,那么,那后果不是你所能承担得起的!”
“嗬!是吗?!我倒还真想见见,这世上有什么是我所承担不起的!”李如咬牙冷笑一声,用挑衅的眼光看着她。
沁雅回以一笑,优雅地转过身去,朝里走去。
“你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李如突然上前一步,冷哼一声。
沁雅再次转身,冷冷地看着她。
“你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上!”李如指着三层弥式高台上的那把凤椅,高声重复了一遍。
“我不配?”沁雅轻蔑地睨了她一眼,幽幽渺渺地笑起来,“那谁配?你吗?”
“若不是当年文氏当权,这个位子,哪里轮得到你来做!”李如觉得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畅,这么多年了,今天终于可以说出这句话,就好像这么多年心头一直压着一块巨石,日日夜夜,压得她透不过气来,而今天,这块石头终于不在了,感觉松快无比!
“如果当年,不是文鸿绪的野心,怎么可能成就你的今天!你们父女真是从骨子里的相似,全是野心家,阴谋家!这萧氏江山,迟早要断送在你们姓文的手里!”李如近似疯狂地直指这沁雅,歇斯底里地喊道。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尖瘦的手指在那里张舞着,似乎时刻都要朝沁雅扑过去一样。
沁雅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你错了!”声音平静沉和,仿佛是在说着一件极普通的事。
“只有我当皇后,我的儿子当太子,才可以保住这萧氏江山!”沁雅撇过头看了李如一眼,缓缓地朝凤椅走过去:“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压制得了我父亲的野心!也只有这样,才可以让文家效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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