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给的缘分,那串糖葫芦,好巧不巧,正好落在了我脚下。
我们全都整整一天没吃饭了,肚子正额的呱呱叫,如今有串这样的‘绝世美味’在眼前,只是沾了灰尘而已,当然不能错过!我刚伸手要捡,忽然从旁闪过来一个高大的,也是与我一起要被卖的,一把把我狠狠地推到在地,抢了糖葫芦去。
我的手肘部分本就裸露在外,如今被他这么一推,硬生生在地上磨过,霎时间血肉模糊,疼得我直掉眼泪。
后来,每每想起那一幕,我都不禁要感谢那个推我的人,若不是他,我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幸运吧!
那天,小姐就那么站在我面前,她比我要大一点,伸手拉我起来来,歪着脑袋问我:“很疼吧?”
我早已习惯了,这点小伤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微不足道!
我很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澈少爷就站在小姐的身边,他那时已是一个小少年,锦衣华服,气质高迥,站在小姐的身边,左手也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微微屈伸着,时刻护着小姐在怀。他们身后,还有两个丫鬟和四个家丁跟着。
澈少爷,看看我,又看看小姐,忽然温柔地开口叫了一声‘庆儿’,把手里的糖葫芦给了她。小姐甜甜地冲他一笑,然后把糖葫芦递到我面前,仍用甜甜的声音道:“这个给你!”
后来的事,就像那戏文里唱的一样,我觉得几乎是做梦一般,我来到了文府,从地狱来到了天堂。
回到文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冯嬷嬷给我洗了个澡,还拿了一套新衣服给我穿。我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一个人给我洗过澡,从来都没有穿过不带补丁,还那么柔软漂亮的衣服。
我大口大口地吞着松仁枣泥糕,小姐就坐在我的对面,双手趴在桌子上,下巴枕在手臂上,眼睛一眨一眨地看我,问道:“你真的很饿呀!”
我点头,边咽边道:“我每天只吃一顿饭!”
小姐听后,忽然转过头去问坐在她身边的澈少爷:“爹爹说,他要让天下的人都吃饱的!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挨饿?!”
澈少爷只是淡淡一笑,依旧用那么温柔的声音:“天下的人太多了,总要一点一点来啊!”
小姐点点头,又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摇头说不知道,因为没有人给我起过名字,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小姐偏过头去,拉着澈少爷的袖子道:“澈哥哥,咱们给她取个名字吧!”
澈少爷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含着轻浅的笑,注视着她。
小姐知道求助无门,便埋头苦思起来,她仰着脑袋对着屋顶看了一圈又一圈,突然转头对他俏皮一笑,摇头晃脑地道:“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是刘禹锡的《陋室铭》里的句子。
小姐说,名字有了,姓什么好?冯嬷嬷正好进来服侍她睡觉,听后笑道:“买回来的丫鬟,自然是姓文了。”
小姐立刻连连摇头:“太俗气了,不好不好!”
冯嬷嬷抱怨道:“我的小祖宗,都什么时辰了,快歇下吧!明儿还要早起给老太太请安呢!不就是个名儿嘛!下回再想就是了!”
小姐似乎很听冯嬷嬷的话,反正在姑苏府里那么多年,我从来没见她忤逆过,或许是因为冯嬷嬷是她自幼的乳母吧!
“宁居陋室,不违德馨!‘宁馨’如何?”澈少爷看着一脸失落惆怅的小姐,忽然出声道。
小姐黯淡的脸蓦地大放光彩:“真好真好!还是澈哥哥最聪明!”跑过去一把抱住了澈少爷,弄得他当场红了脸。
那些幼年的往事,每每想起来,总觉得似乎既近在眼前,伸手可及,又远隔重世,再怎样,也回不去了……
‘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虽然很多人用‘人淡如菊’来形容小姐,但是我觉得,小姐更像是一朵绝尘嚣之外的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可惜,进宫之后,小姐就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不蔓不枝的花之隐逸者了……
冯嬷嬷在世时,曾私下里对我说,小姐是这后宫里顶聪明的了,那些个牛鬼蛇神不是小姐的对手!我那时还不相信冯嬷嬷的话,小姐明明一直都受着欺负,怎么能比那些个有手段的?可是,直到那一次,小姐流产之后,我渐渐地开始思考嬷嬷的那句话了。
那个下红花的宫女最后被查出来了,按着冯嬷嬷的意思,秘密处置了。那晚,小姐就站在窗外看着,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这么冷冷地看着,看着她在面前,被四个小太监合力摁倒在地,活活地被勒死,她的眼睛死死地隔着窗扇瞪着小姐,狰狞而忿怒,嘴里哼哼唧唧地发着破碎的单音,歇斯底里地发泄着临死之前的最后的恨意与绝望。
这件事最后以张宫人被赐死做了了断,小姐知道皇上是洞悉真像的,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忍了下来,因为这不仅仅是皇后流产的宫闱之事,更是一件可以牵动朝局的大事!如果他因此处置了柳妃,那就是与太后,与柳家正面为敌,站在皇上的立场,他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虽然,他心疼小姐,可是,他还没有心疼到用江山去换的地步……
这番话,是小姐亲口对我讲的,那夜,半盏昏黄的灯,我紧紧地拥着颤抖的小姐,听窗外的萧瑟雨声。
“馨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活得很可怜?父亲疼我不假,但在他的眼里,我若与整个文氏比起来,孰轻孰重,相差太悬殊了……而母亲呢,在她心里,我的分量自然是重的,可是,很多事情,她却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有他,父亲当年说,要我相信他为我选的良人,曾经,我真的差点就相信了,可是,终究,还是镜中花,水中月,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是良人呢?”
小姐向来不是个爱说话的人,可是那夜,她真的讲了许多,许多……
很多人都奇怪为何小姐能这么多年受宠不衰。都说,纵然是倾国倾城,可是看了十年,也该厌了,况且这后宫里,年轻貌美的多不胜数,凭什么就只有小姐一人宠冠后宫?私下里头,甚至有人说,小姐莫不是妖孽转世,用得邪术,蛊惑皇上。
小姐听后,只作一笑。
冯嬷嬷当年说的一点都没错,像小姐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心里头,跟明镜一样。她从来不争宠,不腻着皇上撒娇,可是,她却成功地让皇上心疼。或许,也只有我知道,小姐真正能在后宫在皇上心目中地位永恒不倒,就是因为她总能让那个主宰天下的男人心疼!
小姐曾说过,后宫的女人,安危荣宠,全都系于皇帝一人身上,所以,要想生存,就必须牢牢抓住皇帝的心!这一点,其实,后宫的每一个女人都知道。只是各自使用的方法不同而已。如妃是个极聪明的人,在后宫这么慢多形形色色的人之中,也只有她,被小姐看做是对手。
小姐说,其实如妃是与她最不相上下的对手,只是,她还是没有彻底看清皇上。她太爱在皇上面前展露才华,甚至连朝政之事也频频置喙。可悲的是,她至今还没有参透,其实,皇上很厌恶后宫干政。就像当年的唐太宗,他常常以国事征询长孙皇后的意见,可是长孙皇后从来不肯多言。太宗皇帝也因此更加敬重她!牝鸡司晨,国将亡矣,后宫干政的结果,绝对不会让皇帝对你欣赏,只会让他疏远你而已!
小姐进宫已经整整十七载了,这十七个春秋,其实,她是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地让自己去爱皇上,或许,那样的爱有别于对澈少爷的刻骨铭心,更多时候,是以一种身份所负有的责任,但是,她毕竟是努力了,尝试了……
我每天都在胆战心惊地过日子,虽然时时告诉自己要镇静,但是,如果那道废后的旨意下来,我想,大概连小姐也做不到从容不迫吧……
不争就是争,无为即是为,小姐一向的处事理念,她知道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所以,她选择等待,等待着皇上的怒气平息,等待着皇上自己想通,要知道,一个男人一旦钻了牛角尖,那可不是轻易出得来的,更何况,他是坐拥天下的帝王!
但愿,这一次,他也能再心疼小姐一次吧……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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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宁馨端着刚熬好的药进来,看着愣出了神的沁雅,轻轻地唤了一声。
“我没事。”沁雅冲她一点头,端起来就往嘴边送。
宁馨还来不及叫住,她已经烫到了,一小口浓稠的墨色药汁全吐了出来,污了衣裳。
“怎么样?!烫着了没有?!”宁馨赶忙拿着帕子手巾给她擦拭。
沁雅只是默不作声地摇头,看得宁馨眼圈一红,哽咽着声音道:“真的不告诉皇上吗?”
“现在这个时候,他知道了,又如何呢?”沁雅轻轻地吹凉了药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手抚着小腹,长长叹道:“这个孩子,来的可真不是时候啊!正好三个月,可见,恰是在这事的前几天有的。这些年,老是盼着她来,这下终于来了……”
“怎么不是时候!依着奴婢,小主子来的正是时候,兴许皇上知道了,一高兴,就不气了!”宁馨激动地抓着沁雅的手,仍不放弃地游说。
“馨儿,你难道还不明白吗?王太医诊的脉,他怕是早已知道了,何用咱们去告诉?”沁雅唇边泛起一抹苦笑,将吹凉了的药汁一饮而尽。
“主子!您就低个头吧!去向皇上说句软话,皇上会心软的!”宁馨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哭出了声音:“总好过现在这样子!”
沁雅托着宁馨的手肘,把她扶了起来:“这回的事,不是我去服个软能了的,他要的,不是这个……”
和泰十六年的秋天,粮草,兵力,将帅等都已筹措得当,萧彻终于正式下旨,御驾亲征,讨伐西戎!
之前萧彻的种种行为,不难猜测到他要动武,所以,即使是固守陈规的老臣们,也料到他要出兵打西戎,但是,却几乎没有一个人料到,也没有一个人敢料,他居然要御驾亲征!连文思齐等人听了也是一愣,觉得有点难以置信!
自古以来,君王御驾亲征也不算稀奇,特别是在尚武的朝代,很多君王都是亲自挂帅,披甲上阵。有皇帝御驾亲征,的确可以鼓舞士气不假,但是,却有一致命弱点,就是许胜不许败!王师征讨,天子挂帅,乃是代天平乱,一旦败了,莫说帝王威信受损,连国家也会因此而动荡不安!
况且,在士兵的眼里,像萧彻这样连都城都没有出过的君王,必是到前线去养尊处优的,到时候还得分出兵力‘护驾’,可谓纯粹是添乱去的,怕是见了胡人,吓得掉头就跑。
颁旨之后,各方谣言四起,闹得沸沸扬扬,那些腐儒老臣们,一个个在正泰殿前跪着,绝食死谏,动不动就历代先君地搬出一大套了,总之就是,皇帝只要踏出宫门一步,他们就集体自戕!
萧彻之前早就料到这些情况了,早就想好了对策。所以他们还没来得及死谏,就被刑部的人带去下了大狱,萧彻最清楚这帮老不休的手段,想要一死来博个流芳百世!他可不会成全他们,御笔亲书,谁要敢自裁,他就诛九族!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君无戏言呐!萧彻自即位以来,行事作风本就干净利落,常常懒得与他们纠缠,凡事亲力亲为,与前几代君王完全不是一个性子。老臣们知道他的手段,言必行,行必果,说了诛九族,就绝对会诛!所以一个个也都泄了气,不再嚷嚷了。
这些人本来萧彻就没放在心上,他最担心的,还是自己走后,谁来坐镇的问题。
他如今是谁都信不过,可是却又不得不信他们!他之前之所以大肆提拔俞家,不仅是这次大战要倚仗俞伯常,更因为如今可与文氏一较长短的,就只有俞家了!他虽因为那事对白澈动过杀念,但毕竟不会真的如此莽撞,他握着这九州天下,断不会,也不能这么意气用事!
白澈办事干练,在朝中几乎说一不二,俞晋为人沉稳,干什么都小心翼翼,但求稳妥,二人并立为左右二相,正好可以辅佐太子。
萧逸如今虚岁已满十二,加之多年历练,已有了很多自己的主张,萧彻对他还是有几分信心的。所以,紧接着,就颁旨,大军西征,由太子坐镇监国,再次以镇南王等当年萧彻登基时的四位辅政近宗亲王辅政,左右二相率文武百官各司其职。如此一来,各方都都互相牵制,料他们也不敢闹出什么大事来!
荡平西戎是萧彻年少时便立下的宏愿,安阳的牺牲,更是让他坚定不移要铲除它!这一次萧彻几乎釜底抽薪,倾举国之力对其一战,不惜御驾亲征,可见其踏平胡虏的决心!他心里很清楚,像这样的大战,一次输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了,让百姓休养生息个几年,他们心中的恨意也消了,斗志也磨平了,到时,自己也老了,那就真的只能像他的祖辈们一样,年年岁岁,都要像夷狄纳贡,把宗室女儿一个个嫁过去,才能换得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