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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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 第3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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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有人耐不得了,轻咳一声,“皇后,刚才关于大雪赈灾哄抬物价的事……”

说话的人低着脸,抠着砖缝,脖子都已经发红——哎呀呀,陛下和皇后实在太……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张半半似笑非笑,古怪地看了这位新任的户部侍郎一眼,最近皇后提拔了很多有才干的新人,都很年轻,也很忠诚,别的都很好,就是太大惊小怪了点。

这算什么,嘿嘿……等着吧……

“啊?赈灾啊……”君珂正想着纳兰述的唇,觉得这几天他恢复了一些血色,唇淡淡微红真好看,真想……忽然隐约听见几个字,吓了一跳,“哦……啊……”

第一次面见皇后,充满崇拜和孺慕之思的年轻侍郎,傻傻地仰着脸,等着传说中英明睿智的皇后陛下的伟大指示。。。。。

“啊……哦……”君珂思路还没理清,一眼看见宫女端了药进去,立即跳起来,匆匆跟进了屏风,“低头,低头!”

侍郎茫然低下头去——低头?这什么指示?是要对趁雪灾作乱的宵小低头吗?不好吧?

君珂匆匆奔进去,纳兰述刚刚喝完药,一脸痛不欲生表情,宫女见她进来,抿唇一笑,迅速地退了出去。

君珂急匆匆跑上去,占据宫女刚才的位置,头一低,脸一靠,唇一堵……

半晌。

“……还好吗?”

“……嗯……我不想吐了……”

屏风外张半半开始翻白眼——每次都这一招,有完没完?

君珂脸红红地站起,摸了摸唇,浓浓的药香,还有点淡淡的属于他的气息……

自从他喝药总是要吐,君珂有次无奈焦急之下,堵住了他的唇,从此后陛下就能喝下药了——只要皇后来唇堵。

用心良苦,动机不纯。

傻等的侍郎大人,只隐约看见皇后到屏风后,弯下身,过了一会出来,脸色酡红,娇艳欲滴,看得他一呆——雪灾有人闹事这点事,值得皇后如此大动肝火?

“皇后……”

纳兰述的声音却淡淡传出来。

“首恶者诛。从者由九城兵马司枷号三日,押解游街,务必人人皆知。所有涉事者家产充公,一半上交朝廷,一半用以赈灾,房屋腾出,交由天语善堂,作为雪灾避难之所。此后但有类似情状,一律依此办理。”

“是。”户部侍郎心悦诚服地接旨,心想陛下就是天纵英明啊,这在床上养病还思路清晰雷厉风行,咱男人就是该比女人强悍啊……

纳兰述撇撇嘴——早点赶你出去,省得你左一眼又一眼看个没完!

“纳兰,你又心分二用,抢我大权!”君珂指控。

“嗯……不过总比有人一边办公一边想着……哦……啊……要好。”纳兰述语气断断续续,斜眼睨着君珂,一抹笑不怀好意,“想什么呢?啊?”

那几个字到他口中,拖缠得暧昧不清,君珂给他学得连脖子都烧着。

“耍流氓!”君珂恼羞成怒,骂。

“来吧!”纳兰述摊开身子……

宫女匆匆逃出,张半半摇头出殿,关门,哗啦一下里面扔出一个牌子,他接了,关上门,熟练地往殿门上一挂。

红底黑子的大木牌,在殿门上摇摇晃晃。

“暂停办公,谢绝打扰!”



半个时辰后牌子取下,门开了,君珂鬼祟祟探头出来,脸上酡红未散,还更重了几分。

“不是都放假了嘛,哪还来那么多公事。”她牢骚几句,看看天色将晚,回头对纳兰述微笑,“准备吃年夜饭哦,今晚一百二十道菜!有我给你拌的麻油荠菜豆腐,还有一个惊喜!”

“哦?”纳兰述语声从殿内传来,微微有点喘息,“是真思回来了么?”

君珂身子一僵。

半晌她回身,已经恢复了微笑,“总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殿内纳兰述笑了笑,眉眼沉在黄昏的光影里,神情有点模糊。

君珂在殿门口站了好一会,才回到殿内,传了晚膳,却只她和纳兰述两人。

柳杏林已经回去了,留下了长期调养的药方,他要回去和咬咬过年,君珂自然不会拦,她也不敢提出让尧羽将领和他们一起年夜饭,因为她无法交代晏希和戚真思的去处。

奇怪的是,纳兰述似乎也对此不予深究,他醒来后,问过两人下落,君珂怕那时告诉他这消息,他身体无法承受,便说天语不服管束,两人回天语进行沟通整束,之后纳兰述便没再问过,君珂也无法主动开口。

年夜饭因此只有两人,桌上倒确实是一百二十道菜,不过每道菜份量都少得可怜,而且基本都很清淡软烂,纳兰以前喜欢味道浓郁的菜,如今只能一直吃这些,君珂很心疼他,纳兰述却从没对饮食提出过任何不满,看起来总是吃得很香,君珂于是更加心疼,只能让自己也陪着,放弃了那些透香的骨头,火辣的爆炒,有咬劲的鹅掌鸭信——无论什么事,她只想陪他一起。

酒是养胃的梅酒,一人一小杯,不曾醉,却醉在彼此笑意盈盈里。

不要太监侍应,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东西没吃多少,满桌子泼泼洒洒倒一桌狼藉。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殿门外有人敲门,君珂静了一静,倾身过去,含笑伸手蒙住了纳兰述的眼睛。

“猜一猜谁来了?”

殿门被慢慢推开,一个人缓缓走了进来,步子听起来似乎有点不稳,沙沙地在地上拖拽着。

纳兰述忽然沉默,君珂感觉到掌心下他的眼睛,微微眨了眨。

掌心忽然有点异常的感受,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听见纳兰述慢慢道:“大头?”

随即他拉下君珂的手。

对面,厚厚地毯上,同样瘦了许多的许新子,在张半半和韩巧的搀扶下颤颤地站立着,身子有点倾斜,他努力端肩。

许新子老了许多,眉宇间有风霜之态,黑瘦,精神倒还不错,更让人觉得惊讶的是,他的眸子比当初平和了许多,眸光从容,可以说是趋于平凡,更可以说是走向平静。

他原本还站着,用几分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纳兰述,纳兰述的目光一投过来,他就立即站不住了。

“主子……”身子一歪,他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栽了下来,噗通倒在地毯上,“您怎么……您怎么……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一句未完,他已经嚎啕出声,硕大的头颅抵在地毯上辗转,深红的地毯迅速弥漫出一片紫红。

君珂怔怔立在一边,手指触着掌心,掌心里微微潮湿,她还没从这一刻的潮湿里走出来——这是她紧张出的汗水,还是纳兰的……

那噗通一声惊醒了她,一抬眼看见大头激动又凄伤的神情,她心中也蓦然一痛。

四年前黄沙城失散,四年后主仆再逢,他已残,而他也已经失去健康和完全的躯体。

命运给他们的,是何等残酷的历程。

“大头,过来。”纳兰述一直很平静,伸手召唤许新子,韩巧眼疾手快地在桌边给许新子安排了座位。

许新子一动,君珂心便一揪——新子右臂左腿都废了,走起路来身子要先向前一歪,然后整个右半身被左半身扯着向前一拖……像个古怪抽动的木偶。

君珂心里难受,又不能偏开头,只好装作整理菜肴垂下脸。

许新子似乎不以为意,哭完了抹抹眼泪,坦然过来,纳兰述也若无其事,眼神里微微欢喜,亲自伸手在桌边接了他,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时,都是瘦骨嶙峋的手腕,手指却都很用力,掌心相握,相视一笑。

坦荡明朗的笑容。

真正男儿,不为世事磨折所摧。

君珂心潮激荡,借斟酒布茶之机悄悄抹去眼泪,许新子一开始还有点拘束,随即便放得开,笑道:“不曾想还有回来的这一天,如今待遇倒好了,皇帝赐座,皇后斟酒,大头咱可有面子了。”

“呸。”张半半声音微微有点异样,强笑着呸他一口,“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不是咱们去找你,当真就如乌龟一样缩头不出,你对得起陛下么?”

“主子。”许新子握着酒杯,静静低头半晌,再开口却是个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我成亲了。”

“很好,谁家的姑娘?”

“三道川村的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人很好,不过屁股不够大。”

“哪有那么完美的事儿?她对你好吗?”

“好,她很贤惠……”许新子慢慢地道,“我也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是儿子。”

“那恭喜你了。”纳兰述笑得很愉悦。

“所以主子,对不住……”

“喝酒。”纳兰述打断了他的话,“你小子不错,当初我答应替你操持亲事,你倒自己解决了,下次记得把老婆孩子带来我看看。”

“丑得很。”许新子咧嘴一笑,“有污尊目。”

纳兰述喷出一口酒,“你这小子也会掉文了,跟谁学的?”

“二小子念私塾,我在墙根下编草席子,听着也会了几句。”许新子有点难为情。

纳兰述和张半半都大笑,韩巧微笑,君珂也在笑,一低头,饮干一杯酒。

腹内火一般灼灼烧起来,烧得眼底也在灼热。

昔年握马缰,执长剑,掠兵锋,飞骑快意走天下的纵情男子,如今蜗居小山村,隐姓埋名,靠编草席贫寒度日。

却依旧笑得温暖而满足。

断的是肢体,伤的是肌肉,却不折逆境里坚持的心。

很快便似乎都醉了,久别重逢的心肠,似乎灌不下太多灼热烫心的酒,许新子已经忘记了主仆之别,揽着纳兰述喃喃谈当初翻板下的惊险,这些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安定,谈他特别老实的大小子,特别狡猾的二小子,还有乖巧听话的亲生女儿,谈寡妇的贤惠和爆脾气,谈那个贫穷荒僻的小山村里,每一点最普通最平常的一切。

纳兰述和张半半韩巧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仿佛这是世上最精彩的评书,君珂没有说话,只命人不停地换掉冷去的菜,熬上温热的汤粥。

她只望这一刻能让纳兰快乐而温暖,稍稍抵消之后的寒冷。

“喝酒,陛下……”许新子醉眼朦胧举起酒杯,“为你的……健康……”

纳兰述莞尔,浅浅一抿,随即举杯。

“今晚我有三杯酒要敬。”他微笑,笑容在烛火下神光离合,君珂直起了腰。

“第一杯谢上天。大难不死,故人重来,老天厚我,无限感激。”

三个人都一饮而尽,齐声道:“谢上天。”

“第二杯……这句话我将在今年元宵宫宴上提起,不过现在先说也无妨,这一杯谢我的小珂,生死相随,倾心以伴,从最初到现在,纳兰述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她。”

许新子和张半半韩巧立即举起酒杯,每个人眼神都由衷真诚。

“谢皇后。”

“不。”君珂轻轻举起杯,“该谢的是我,纳兰,谢谢你为了我,在任何时候,都不曾放弃。”

酒杯轻轻相触,细瓷交击声清脆,如笑意琳琅。

“第三杯……”纳兰述还是那样淡淡的微笑,带一分浅浅寂寥和安慰,将酒杯向半空一敬,随即缓缓往地上一酹。

“敬真思。”他闭上眼睛,笑容透明,“世间无奈,终得解脱。”

三个人的酒杯都定在半空。

……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时辰。

酒冷羹残,冷掉的席面撤了下去,喝醉的大头被韩巧抱走,张半半的身影也悄悄迈出了殿外,君珂从有点僵硬的姿态中缓过来,将最后一杯酒慢慢地洒在地面上。

随即她轻轻靠在纳兰述的怀中,他温柔地揽住了她。

“纳兰。”

“嗯。”

“不管别人来来去去,我在这里。”

“我知道。”

“那你呢……”

“西鄂初收,羯胡未归,北地大陆尚未一统,庆燕之兵犹自梭巡,灭门之仇高悬于顶……更重要的是,还有十八个孩儿等着唤我父亲……我怎么敢不在?”

烛光摇影,帘幕深深,静默依偎的身影,久久镂刻在夜光里。



时光荏苒,又三年。

大燕长治六年,夏。

一个平凡的早晨,日光自定和门巍峨的门楼上掠过,在门楼之内宽敞的汉白玉广场上铺开,射及大仪殿前一箭之地,那里,无数人肃然跪侯,黑压压的人群,屏住呼吸。

内殿里弥漫着熏人的药气,流窜着细弱的呼吸,纳兰君让黑袍委地,跪在榻前,握住自己父亲枯瘦的手。

“君让……有些事朕没有勇气……以后,怕是要为难你了……”

纳兰君让默然半晌,闭了闭眼睛,声音沉沉。

“父皇,大燕不能亡。”

床上的皇帝,发出一声轻若飘雪的叹息。

天色微亮,三十六道低沉的金钟响彻重重宫阙,殿堂尽头,走来素衣肃穆的大燕皇太子。

帝崩。

是日,新帝继位,这位因为皇帝病弱,早已掌握朝政多年的皇太子,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以长治六年为元弘元年,大赦天下。

纳兰君让的继位大典,可以说是历史上最顺理成章毫无波折的一次,他早已是不加冕的皇帝,众人不需要揣摩新帝的个性喜好,而纳兰君让生性简朴,不喜欢铺张奢华,大典以最简单的标准,最简洁的方式进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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