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定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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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定风流- 第1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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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通。”

玉山之摧天柱之倾。

纳兰述跪下。

黑袍如重羽,携了那长天霜雪,悠悠覆在冬夜冀北冰冷的土地上。

地面上锋利的碎石,磨砺着只穿了薄薄紧身衣的膝盖,几乎在瞬间,膝头便破。

纳兰述却好像全无所觉。

他挪前一步。

“父王。”

一个头重重磕下去,溅碎泥尘。

三丈之前,黑棺沉默,那里睡着他的亲人,他的父王,他的血缘所系,他一生里最孺慕的存在。

那是降生时将他欣喜揽抱的臂弯,那是三岁时将他欢笑托起的有力双手,那是送他去尧国时,不舍拂过他头顶的温暖手指。

膝盖挪前,又一步,石子磨砺膝端,微微染血。

又一个头重重磕下去。再抬起青紫一片。

“父王。”

两丈之前,黑棺沉默。

再无人会从中走出,微笑摩挲他的头顶;再无人会每月一封信,命人带往尧国;再无人会在冬天里派人一批批去尧国,再要这些人一点点将他的情形报得巨细靡遗。再无人会在他的生日开宴庆祝,在大门前久久望着尧国方向,对着母亲叹息他的缺席;

那时他暗笑他婆婆妈妈,不仅缺乏王者气度,还取代了母亲应有的角色,琐碎而惹人笑话,很多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样的父亲,一生不期望在子女心中山岳之高,只愿永远做他们身后的依靠。

如今,四面空风,巍巍山岳已倒。

膝盖挪前,雪白的长裤上斑斑血迹,身后拖曳出一长条深红。

重重一个头磕下,抬起额间染血。

“父王。”

一丈之前,黑棺沉默。

十年后他回归,明明没有确认归家时辰,不知怎的父王就在前庭,最靠近大门的花厅,和铁钧下棋。他走近花厅的时候,父王拂乱手中棋,笑说:“我输了。”

铁叔叔也在笑,“王爷今日输了七场。”

父王坐在那里,含笑看着他,他却心系着母妃,匆匆一礼,便转身而去。

未曾得见父王微微失望的眼神。

未曾听见铁钧叔叔的叹息。

太轻狂太浮躁的他,没有听懂那一刻意味深长。

七局棋,从晨间,到他归来的晚间。

七局输,对于棋力超过铁钧的父王来说,只是因为心乱。

这一生如棋,心事博弈,可再不会有人,为他从晨间到夜晚,输上七局。

碎石在地面滚动,将膝盖上伤口磨得血肉模糊,疼痛如此深切,却不抵此刻胸中鲜血,一半沸腾,一半森冷,冷热交击,翻生到死,地狱般的煎熬。

他微微地颤抖,挪前,一个头磕下去,大地都似因此轰然震动,回声轰鸣在每个人心底。

一抹额头热血,浸透黑色泥土。

“父王。”

“我来接你。”

换我等你,换我接你,换我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守候你。

黑檀棺木,静静眼前。

纳兰述跪着,轻轻推开棺盖。

推开的时候,他全身戒备——沈梦沉怎么舍得不在棺材中设陷阱?

然而棺盖推到底,也毫无动静。

棺材里黑幽幽的,也没有异味散发,纳兰述怔了怔,却也没有犹豫,伸手入棺,将那尸体抱起。

尸体刚刚入手,他突然一惊!

身形有变!

这具身体肌肉紧实,身形矫健,像是年轻人的身体,和成王的身形决然不同,他的手揽在尸体腰部,感觉到那身体犹自有弹性,甚至还微微温热!

绝不是他的父亲!

纳兰述立即便要撒手。

“哧。”

沈梦沉突然点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四面大亮,将棺材里照得分明。

那具身体从纳兰述手中落下,砸在棺底空洞一声,那人微微呻吟一声,竟然还动了动。

纳兰述没等到预料中的暗器,正要后退,眼光一掠,突然定住了。

那人衣领扯开,露出光洁年轻的胸口肌肤,肌肤上一抹靛青刺青,是个眼神诡谲的狐狸。

狐狸刺青!

纳兰述一瞬间如遭雷击。

这狐狸刺青他见过——他那最崇拜当朝右相的二哥,在少年时期,便在自己胸口上,纹了一只雪里白狐!

纳兰迁!

他刚才一步一拜,泣血长跪,拜的竟然是弑父篡位,丧尽天良的仇人!

“噗!”

纳兰述一仰头,喷出一口鲜血。

满天艳红,炸开如烟花,将一个人满心的愤懑绝望,射上苍穹。

“沈!梦!沉!”

喷血未尽,黑色人影刹那暴起,一拳狠狠砸在身下犹自未死的纳兰迁身上!

一声闷响,纳兰迁的胸口立即诡异地塌陷下去,鲜血爆溅里,几根白森森的骨头,利剑一般穿透身体,穿出体外。

纳兰迁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呼,身子大力抽搐成奇异的弧度,然而不知道沈梦沉给他吃了什么药,重伤如此,他竟然一时还没气绝。

纳兰述手指如钩,一把穿透纳兰迁背心,手指穿肌裂肤,将纳兰迁穿出一个洞,他就那么抓着纳兰迁飞身而起,半空里抬臂一掷,将纳兰迁偌大的身子,恶狠狠冲沈梦沉砸了过去。

沈梦沉急退,棺材附近的红门教徒冲了过来,纳兰述一个旋身,乌光一闪,竟然抬手从腰间腰带里抽出一柄软剑,剑光无声无息灵蛇般一绕,几颗头颅便骨碌碌飞了出去。

踩着那些头颅,纳兰述再上半丈,掌心一拍飞起半空的纳兰迁脚底,嚓嚓几声,纳兰迁身上突出的断骨,突然全部飞出体外,像几柄滴血利剑,闪电般直奔沈梦沉。

沈梦沉一个倒仰,断骨贴着他的脸飞过,他身形还没站定,咻地一声,纳兰述的身影竟然从纳兰述尸体之下窜了出来,黑色软剑一荡,便荡到了沈梦沉双眼之间!

沈梦沉一瞬间神情惊异——纳兰述武功,似乎超出他的意料!

寒光扑面而来,沈梦沉半空身形未定,躲无可躲。

“啊!”

血花爆射,哗啦啦射上沈梦沉白袍,雪地梅花盛开凄艳。

纳兰述深红着眸子,一脚将那个冲上来忠心护住代死的红门教徒,踢成了肉泥。

他穿肉泥血雨而过,速度丝毫不减,扬起的黑发落了殷殷鲜血,狰狞如魔神。

苍穹漆黑,无星无月,倒扣的穹窿下黑袍怒卷,逆冲而上,白袍迭飞,黑发散在空中,似一抹流光,退……退……退……

沈梦沉此时身形犹未落下,他和纳兰述一退一追,已经瞬间倒掠了十余丈,然而他全力施展的轻功,竟抵不过此刻势若疯虎的纳兰述。

“你必须死——”纳兰述鬼魅般跟着沈梦沉,手中剑尖突然诡异地一分叉,分成两半,上下齐射沈梦沉咽喉和心口!

沈梦沉半空一偏头,长发瞬间散开,散开的发梢如鞭尖,狠狠抽在那一截分离的剑尖,将剑尖抽得微微一偏,飞射开去。

另一剑尖却已经到了胸口!

沈梦沉什么都没做,只是将手一招!

他已经退入城内,身后是刚才皮影戏的幕布,他这一招,幕布骤然撕裂,一具躯体应招而出,挡在剑尖之前!

“噗。”

剑尖刺入,去势未绝,剑尖上三层力道滚滚传开,砰然一声在那挡箭的躯体上炸开,沈梦沉身子向后一仰,噗地喷出一口鲜血。

“父王——”

半空里运剑下劈的纳兰述蓦然一声暴吼!

那被沈梦沉拿来挡箭,遭受纳兰述含愤全力一剑的躯体,赫然是成王的尸体!

“沈梦沉——”纳兰述一声嘶喊几乎破音,顾不上再追杀受伤的沈梦沉,身子一沉,手一抄捞住成王坠落的尸体,一个翻身,已经将父亲的尸体背在自己背上。

他所有动作都快到极致,远远超过他平时的速度,不过一眨眼成王的尸体已经背好,此时沈梦沉一口血刚刚吐完。

城门前草丛里,那潜伏的人,突然身子一趴,一口血也喷了出来。

这人呆呆地趴在地上,看看面前殷红的血,再看看半空中吐血的沈梦沉,眼神从愕然,渐渐变成了悟。

……

背好父亲尸体的纳兰述,已经再次冲了上去,红门教徒此时纷纷赶到试图拦截,可是要么死在纳兰述剑下,要么根本跟不上他的速度,极度悲愤之下,不惜调动全身内力的纳兰述,每一剑都在收割生命,每一剑都长天飞血,天地间不住挥洒开一道道惊虹,伴随着碎肉惨呼,纷纷降落如雨。

刹那间人间地狱。

然而这么一拦,沈梦沉已经即将掠入黑暗里一座久已经等候的轿子里。

纳兰述怎么肯放过他,蓦然出剑,拼着一个红门教徒在他背上砍了一剑,闯过重围,奔雷般杀向那轿子。

沈梦沉落地,突然回身一笑。

他被追得一身鲜血也十分狼狈,此刻这一笑便显得十分诡异,换成别人这时便会停步,纳兰述却已经不顾一切——今日若放过沈梦沉,此生将再难有机会!今日若放过沈梦沉,他这一生都寝食难安!

他冲近,丝毫不因为背后有尸体而减缓速度,人未到衣袖一掀,轿子顶已经被他轰然掀翻。

轿子顶一翻,轿子受震,果然射出无数暗器,直冲着即将钻入轿子的沈梦沉。

沈梦沉一脚踢在轿栏上!

一条人影从轿子中飞出,扑向沈梦沉,沈梦沉一笑将那人影抱住,往那暗器飞来的方向一推。

纳兰述警惕地护住身子,担心对方来敌,那扑出的人影却在脱离沈梦沉身影后便软瘫了下去,眼看就要死在暗器飞射之下。

“小妹——”

一霎间纳兰述已经看清了那是谁!

黑影一闪,猛扑向那身影之前,也就是沈梦沉之前,衣袍一振,硬生生接下了那些狂乱的飞刀、攒射的利箭、阴诡的飞针、淬毒的金钱镖。

暗器如雨,那条黑影刹那间以诡异的角度接连飞闪,大部分的暗器遇上他的衣襟都纷纷滑开或跌落,然而终究那么近的距离,那么短的反应时间,谁也来不及将这些暗器全部打落。

几道光影一闪,无声无息没入纳兰述胸口。

“多谢多谢。”沈梦沉含笑入轿,手一招,轿顶完好落下。

鲜血暗溅,纳兰述唇间迸血,他却毫无反应,啪地一个滑跪,双手前伸,正接住了半空掉落的那软软的身体。

随即他低头。

怀中少女脸色白中带青,一脸死气,浑身鲜血,一只袖管空荡荡地软垂着,剩余的肢体,都以一种奇怪的角度垂下,一看就知道,已经被折断。

“小妹!”

纳兰述霍然仰头,发出一声恸极的悲呼。

悲呼声震长空,整座城都似在隆隆作响,四面枯叶瑟瑟颤抖,无声离枝,再在半空中化成齑粉,一个持刀偷偷潜近,想要偷袭以博主子欢心的红门教徒,蓦然向后一栽,鲜血狂喷。

冷光爆射,几道乌光从纳兰述胸口射出,几个迎面奔来的红门教徒应声而倒。

纳兰述那全力一呼,体内气血涌动,竟然将体内的暗器飞针都逼了出来。

仿佛没看见身前身后尸体,仿佛根本没注意一身的伤,也根本没感觉到生死大敌沈梦沉就在他背后,纳兰述将纳兰逦揽在怀里,浑身也在颤抖,他抖得越来越厉害,却还努力地慌乱地摸索着纳兰逦,一边低低地道,“小妹小妹……你怎么样?你醒醒,你醒醒,哥哥来了,哥哥来了啊……”

沈梦沉靠在他身后轿子里,轿帘掀开,他的脸也无血色,却在悠悠地笑——到了此刻,看见纳兰逦,纳兰述一腔鼓足的杀气已经全泄,他不惜激起纳兰述血气引发危险,拼着重伤,也终于将他留在了这里。

不过,还需要加一把火。

“你来了,又如何?不过换一句‘太迟。’”他在纳兰述身后浅笑,“世间事大抵如此,你想抓住的,往往都是你不能再得的。不过纳兰述,你放心,看你今日为父亲妹妹拼死模样,我也有些感动,我会把你们一家四口,都葬在一起的。”

纳兰述霍然回首。

他眼睛里那层血红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却换了白得更白黑得更黑,那样幽深痛彻,深雪里黑色深渊般的眼眸,那样潜入冰水再经历炼狱一般血火淬炼的神情,看得沈梦沉这样无情冷酷,万物不为所动的人,都生平第一次心中一颤。

然而他依旧在笑。

“刚刚接到的消息。”他修长的手指,轻巧地叠着一张纸笺,好整以暇地叠成纸鹤的形状,“成王妃在石界关前被阻,前后夹击,走投无路,愤而**,并将骨灰洒于尧国故土。”

“你看。”他讥诮地一笑,将纸鹤轻轻放飞,“你娘对你可真失望,连最后的骨骸,都没留给你。”

……

一霎的寂静。

“噗。”

一口鲜血爆裂如乍绽的大丽花,盛开在纳兰逦苍白的脸颊上。

纳兰述艰难地半转身,似乎想要回望尧国方向,又似乎想要再看看冀北城池,然而他身子一转,便晃了一晃。

随即,轰然倒下。

倒在一直未醒的纳兰逦身边。

倒在父亲的尸体上。

他怀仇、藏剑、执杖,孤身一人来杀。

他揣一怀腾腾的烈血和痛彻的恨,用尽全身的力气,来夺仇人的命。

他遭遇沈梦沉的诈,他被设计跪了仇人,悲愤无伦,依旧未倒。

他抢下父亲的尸体,眼见父亲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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