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毓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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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毓幽狐-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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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柳子辰才沙哑道:“安儿,你自小不曾见过我,定然也不晓得我当年是为甚获罪。前任国师容宁乃我的莫逆之交,在朝中我们亦相扶相持,我原本是红尘中极平凡又极得意之人,官途平坦,同你母亲也甚是恩爱,后来有了你大哥,只觉着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

“只是前半生的春风得意放佛黄粱一梦,我出使西域,却遭人暗算,误坠山涧。待得我醒来,正是我的好兄弟在替我熬着草药汤。他本在北方一带采药,却算得我将遭逢大难,便日夜兼程而来,正正好自阎罗殿前将我拽了出来。”

“后来,我们在北方误打误撞进了灵毓山脉。容宁竟还同一妖族女子结怨,后来又结缘……再后来,算是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教我机缘巧合习得了上古心法‘昆仑聚顶’。当时我出使前同你母亲道别,怀中便揣了一块砚,那是同你母亲的定亲礼‘鸳鸯砚’中的一只,后来才从故人口中得知,我手中的这只乃一方法宝,唤作‘小昆仑’。”他并不曾注意到身边的柳臣安眸子愈来愈迷茫。

“再后来……”柳子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容宁带着我并她的娇妻一道回京,我遭了暗算,却也没完成宫里那一位的金口玉言,自然遭了斥责。不过日子倒也继续过下去,那时我亦算半个世外人,同容宁更是惺惺相惜。我二人一道钻研术法药理,日子快活无比。你母亲便是那时有了你。弟妹还送了一柄紫玉如意把你母亲安胎。可好景不长,不知是谁泄了消息,教那一位晓得了容宁的娇妻来自灵毓山,便动了心思。”柳臣安想到母亲怀中的那枚玉如意,心头思绪如潮,纷乱更甚。

“灵毓山钟灵毓秀,物华天宝,难得我这位弟妹还来自山脉灵气汇集的枫雪岭。”柳子辰不曾看到幼子苍白的面色同熠熠生辉的眸子,续道:“那老儿自忖虽富有四海,却无万年之寿,便动起了那点子心思,想教容宁哄了娇妻,将枫雪岭上的雪莲盗出来。”

“容宁如何肯依?要晓得,妖族之人犯了族规,受到的刑罚可比红尘中的惨烈百倍。那老儿当即大怒,竟不念半点昔日情分,要将容宁同妻子置于死地。容宁何等本事,我那弟妹更是身手不凡,二人闯出重重禁卫军,光天化日之下出了京畿重地。”

“我上书替容宁求情,却被那老儿抓住了把柄,竟将我发配流放。我这才晓得那老儿的心是石头做的,怎地都捂不热。我那般忠心耿耿,不过是不曾为他的万寿无疆殚精竭虑,他便要毁了我一家!”柳子辰语中苦痛难当,教柳臣安莫名心惊——圣人教诲,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能教曾经官运亨通的父亲如此痛恨金銮殿中的那位,只怕也是痛的极了才会如此。

“当时我太过大意,以为自己身有术法,便能在流放路上暗中抵抗一二。人都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我竟不曾料到除了容宁外还有人术法高强,差些儿教我元神俱毁——那老儿竟将我作引子,想钓出容宁来!”柳臣安听到此处,吃惊地支起身子:“那……他可来了?”虽知父亲并无大碍,可听到此处,柳臣安竟还是情不自禁地插了句嘴。

“我本是万念俱灰。”柳子辰喃喃道。“灵毓山在北方,而我当初身处南方,相隔那般远。不料容宁千钧一发时真个现身了,他助我杀退对方,那时我才发觉他已然快灯枯油尽。我这才晓得,弟妹将他带回山后,岭上风云巨变,弟妹甘心身陷囹圄,才换得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又日行千里来救我。他位高权重烈火烹油之势时,桃李满布天下,最终在我流放的路上,只余一个他几年前收留的小小子,亦是他的关门弟子在身旁。”柳子辰将手轻轻抚在心口:“这辈子,都是我对不住这位挚友。故而……我一直在配一种丸药……这么多年,我走南闯北,直到前些日子才堪堪算寻得齐全。安儿,你怨我从不归家,那是因了有人暗中一直盯着青淮庄,我若贸然在这一带出现,便是害苦了你母亲仨……只有一次,我实在熬不住,只身潜在松泉镇,悄悄偷瞧了一回你兄弟俩。”

“这些年过去了,那老儿的爪牙亦老了。他当年就被容宁重伤,这么多年来不肯放过我,自也是熬着一口气,如今再不能伤到你们分毫,我这才敢前来现身。”柳子辰苦笑道。“你若要怨爹爹,尽管怨罢。”

柳臣安心乱如麻。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怨过。只是细想来,当年母亲以弱女子之流竟能将柳家撑起,且这么多年顶着罪臣家眷之名还能过得风生水起,只怕与父亲的暗中保护不无关系,就如他当年悄悄护着自己一路往北一般。

“爹爹……”柳臣安艰难开口,这一声教柳子辰眸光一亮。“你可识得这个?”柳臣安自身上捧出一方古砚来,柳子辰失声道:“小昆仑!”

“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柳子辰急问道。柳臣安轻声道:“这是旁人赠我的。”

“我当年在松泉镇,曾与一位年青郎君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便觉着对方极入我眼,竟有些像是容宁当年身边的小小子。这些年了,他出落得也是一表人才,身旁还伴了个小娘子。他认出那方古砚有些来历,也是个极有眼色之人,我便一狠心,将这方砚台赠了他……”

柳臣安轻轻打断他,道:“爹爹,你且告诉我,容宁阿叔那位娇妻可是狐族中人?”

幼子双眸晶亮,满是迫切地盯住自己,柳子辰先是一愣,后又道:“我差些忘了,你在灵毓山中呆过,自然晓得枫雪岭是狐族的地盘。”

柳臣安不肯轻轻放过:“爹爹,容宁阿叔可有血脉延续?”

柳子辰面露羞惭之色:“我后来再不曾进得灵毓山……竟不知……竟不知……”

柳臣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灵台中的思绪愈来愈清明。原来他同九娘子渊源这般深厚,她的爹爹竟同他的爹爹曾同为生死之交,一殿之臣。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他脑中盘旋,教他想要大跳大叫,爬到秋千架顶上长啸一番!

☆、第一百三十九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爹爹,”柳臣安的眸子里放佛烧着两团旺旺的火焰:“容宁阿叔的关门弟子可唤作程云亭?”柳子辰茫然道:“那些年……我只听容宁唤那小小子作‘明之’的。”

柳臣安克制了嗓中的战栗,道:“爹爹,容宁阿叔的骨血……便是我当年离家而走的因由。”月色之下,不知是否也有几分酒力的作用,柳子辰闻言,面上才真真如开了个染铺,比柳臣安方才晓得“师傅”是父亲时还要精彩。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秋千架上也淡淡地涂了层金色。父子二人在山顶一夜聊到天明。

傍晚时分,柳宅的门虚掩着,小喜鹊儿立在门后头,脚下还趴了黑子,一人一犬忠心耿耿地守着。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喜鹊儿欢欢喜喜地堆了一脸笑,探头去迎,在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却僵住了笑容——门外不仅有二爷,还有一位不识得的……颇有些仙风道骨的老爷。

这两日,青淮庄上慢慢都传开了,有道是柳家的夫人福气深厚,小儿当年并非无故离家出走,而是见母亲苦守十几年,立志要寻回当年被发配边疆、过了流放期却久久不归的父亲。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真真将父亲寻了回来!一时间,人人都赞柳夫人苦熬了近二十年,终究守得云开见月明,阖家团圆;柳宅根基到底是祖上留下的风水宝地,青淮庄真乃圣人庇佑,如此种种,不一而足。更有那目光长远些的,料到柳家又要起来了,便备了酒米白面,捉了几只鸡上门去恭贺,浑然忘了当初柳家出事时是如何风言四起。不过这跟红底白之事本乃人之常情,便连青淮庄此等圣人之后聚集所在处亦不能幸免。

熙熙攘攘的中堂之上,金妥娘望着身着青金色掐花对襟缎裙的婆婆,眉眼含笑,不过短短一二日功夫,脸上已然重新有了辉泽,身上脚上无一不是精良做工,头上的发髻挽得一丝不苟,竟还簪了一支点翠嵌珍珠金累丝钗,那份华贵雍容的气度是自己从不曾见过的。她心头有些儿乱糟糟,只觉着自己原本平静如青淮山脚下之湖的日子是真真一去不复返了。先回来了个二爷还不算,如今连多年杳无音信的老爷竟也回来了!郎君这几日面上的风采是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可端得教她心中惶恐——自己本便是在郎君最落魄、柳家最潦倒之时嫁了进来,如今见了婆婆那份端坐的姿态,曾经压在箱底的衣裳首饰一旦加身,这才教她晓得,柳家原在京城也是显赫的,自己如今虽顶了个柳大奶的名头,终究只是小潭里的虾蟹,同郎君本不是一道人。

郎君这二日同老爷、二爷聚在一处,日里也不去坐馆,夜间还要在小书房同那二位秉烛夜谈,似乎要将那十几年不曾道尽的统统在这一二日倾了出来。可当初柳家落魄之时,怎地一个二个地都不见踪影?金妥娘夜间翻来覆去,各色心思捺下葫芦起了瓢儿,兼之孤枕难眠,次日醒来眼圈下头便乌青了一大片。柳臣安心细如发,竟瞧出了些端倪,不免暗自叹息,只盼莫要教大哥难做才好。

“我爹爹如今在配一副药,各色堪堪齐全了……这几日爷仨商议定了,大哥同我打算再回朝堂去。”柳臣安朝着水镜那头微微抬一抬首:“大哥走文举,我走武举的路子。”

九商本听得柳臣安之父同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竟是莫逆之交,心绪如同那投了石子的莲湖,一圈圈荡漾开来,竟是百感交集。又一想,当初同程云亭一道在松泉镇的笔墨铺子里见到的,只怕亦是易了容的柳子辰本人,自己在芙蓉庄中那本札记亦出自这位木子老道之手。原来柳小郎同自己竟有这般渊源!

此时她正心潮起伏,忽然听得柳臣安没头没脑来了这般一句,不由得有些茫然:“怎地你父子三人还要……”她有些好奇,按说柳子辰如今对宫中那位九五之尊恨意不消,怎地又肯将自己两个亲生儿子送到官场中去跌摸滚爬?她想到那威严的柳夫人,似有些了然:“怕是令慈还想着重振柳家门楣一事罢?”

柳臣安却微微一笑,竟不肯再多言,只是道:“这事儿还不到火候,日后等有了计较再说与九娘子你听。”

九商见他面上亦有些疲态,再一抬头,瞧见一轮小玉盘静静地悬在当空,轻轻一叹道:“日后有机会,我自当前去拜访柳伯父,如今时候亦不早了,你且去歇着罢。”

直到柳臣安依依不舍的面庞在水镜之后消失,九商仰躺在草茵之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原来爹爹曾在红尘之中有过这么一段往事……还有阿娘,到底还是为了爹爹的缘故才甘心身处冰牢……她的眼角微微有些发酸。如今爹爹不在了,阿娘处亦是半点消息也无,正是此时知晓了明之竟对那不过几面之缘的悯柔心中伤痛……她簌然起身,如风一般自莲湖之上轻轻跃过,一闪身入了小楼,跃入冰晶阁中。

时日过了这般久,冰晶阁中依然沉静如海。九商心中的杂念缓缓散去,盘腿打坐起来。一时间只觉着经脉中的极阴之气喷薄汹涌,将先前在幽兰谷中略有伤损之处一一复原。她已很久未曾这般精心修炼过,故而一时间对外界竟半点都无知觉。

程云亭再次醒转,竟还不见九商,心下不无担忧,忙忙下床出了阁楼去寻。待得走到莲湖附近,却见平素里爱聒噪的白凤树如今竟半点动静都无,不禁心下有些奇怪。白凤树见他走得近了,好半晌才低声道:“我实在见不得九商那般颓丧茫然,便将那夜咱们的私房话儿讲与她听了。竟是我对不住你。”

程云亭乍一听,竟觉得是一个焦雷滚过,楞得半晌不知如何对答,好容易才道:“是我不曾对九商坦陈相见,如今……”他口边多了一丝微微的苦笑,“如今你代我答了,我心中竟安定些。”他索性在白凤树脚下坐下,仰首道:“其实我对悯柔……最后一刻见她身葬烈火,心下凄然。”

白凤树沉默半晌道:“这个自然。若是有那株树为了我的性命死在我面前,我定然也要痛心许久。”它竟微微叹一口气,满身树叶随着风微微响动:“你可曾想过,若换做了九商在你面前这般,代那悯柔受过,你肯是不肯?”

程云亭猛然间惊得一身冷汗:“我自然是拼了性命也要替下九商的!”他随即苦笑道:“或许这亦是我心中愧疚的缘故。悯柔在烈焰中散作青烟,我竟半点都不曾有破开那水墙的意思……虽然我亦晓得想破开那道禁制乃是天方夜谭。亏得我那夜还曾说面对着她时心中有些不同。”他自嘲地一笑:“白凤兄,你可是觉得瞧我不起?”

白凤树喃喃道:“我晓得一句话,叫做‘面虽善,心难知’。我们这些草木精怪都是心肠反复,莫要说你们这些人了。”它微微一顿,又道:“悯柔即便是同你们一道出了幽兰谷,你便觉着她肯随着你一道陪九商去枫雪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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