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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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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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老熊一直是开朗好接触的;想来生意人大多走南闯北;除了张总那种含勺子出身好的;少有性格特别古怪的。
  
  然而此时,魏谦第一次从他身上感觉到了那股快要弥漫到空气中的拒绝。老熊坐回地上的沙发垫,有点艰难地盘起腿,对着满墙的佛经画了个十字。
  他似乎企图让自己看起来不可理喻,企图让自己看起来有点疯。
  
  有的时候,大概疯了就好了。
  
  魏谦犹豫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拿起了那份建议书,起身走了。
  
  商务建议书噱头十足,大概很能打动人,可是打动不了魏谦。
  因为他们早期的几个项目没那么多人手,三胖学历不行,文字不通顺,老熊又要负责弄钱又要负责谈判,所以像这种做建议书和可研报告的工作,十有八/九是出自魏谦的手的。
  这些没烟的东西一个个是怎么吹出来的,他心里全都有数。
  
  不过刨去噱头,这也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别墅项目,魏谦也实在说不出它哪里不好来。
  
  回去的路上,他捏着那份项目计划书,想了一路——魏谦脑子里依然总会出现那天他们仨跟着张总登上小山坡时,居高临下地望着下面经济林的情景。
  那情景到底有什么问题?魏谦仔细推敲了好几遍,都想不出来。
  
  他毕竟还是年轻,经验太有限了。
  到最后,魏谦心里也只有一层浅浅的阴影,他说不出那层阴影蒙在哪里,只是内心有种抗拒,觉得这个项目,能不做,就最好不做。
  
  但老熊那边……
  
  第二天早晨出门前,魏谦终于成功地堵到了三胖,三胖坐他的车一起去公司。
  
  “咳,这事啊,你别提了。”三胖糟心地摆摆手,每条肥肉的缝隙里都写满了糟心。
  
  “当时你不是着急走吗,就留下一句说让我拦着他,也没说明白了让我怎么拦——我平时接触业务不太多,您老人家好,‘咣当’一撂挑子,给我留下这么大个任务,好悬没给我砸傻了——是啊,我拦了,可熊哥问,我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压根拦不住。当时我想着不行啊,于是就出了个邪着。我就给嫂子打了个电话。我本来想着,这不就跟上西天请如来佛祖一个效果么,结果电话一通,我刚把这事前因后果交代明白,那头就哭上了。”
  
  魏谦:“谁?嫂子哭了?”
  
  三胖呲牙咧嘴地点点头:“可不是么,咱陈露姐姐那可是如来神掌的一代宗师啊,好么,她哭?我一听,这不得是天塌下来的事啊,可把我吓坏了,就问是怎么回事,结果……唉,还真是……”
  
  魏谦把车停下等红灯,缓缓地问:“她什么病?”
  
  “合着你知道了啊?”
  
  魏谦:“听了个音,老熊没跟我说清楚。”
  三胖叹了口气:“他们俩结婚这么好些年了,一直也没孩子,也不是不想生,嫂子一直怀不上。她可能是天生的,打挺年轻的时候开始,肚子里就长瘤子——就是生孩子的地方,你知道的吧?前后做了两三次手术,但是挡不住复发。最保险的办法当然是切了,但是她本人不同意,还是想要个孩子。”
  
  怪不得……
  
  “嫂子以前不是跳舞的吗,她们干那个看着轻松,实际是挺耗费体力的,她又是那种抓尖好胜的性格,身体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只好辞职。熊哥那时候说,断后就断后了,没什么了不起的,让她切了,她不肯,最后俩人说好了养两年,要是能有孩子那就最好不过,没有也是他们两口子的命,就不打算要了,让她去做手术。结果年前去医院一查,大夫说完蛋,可能癌变了。”
  
  红灯过去,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了个喇叭,魏谦才回过神来,把车开出去:“确诊了吗?”
  
  “确诊了,要不老熊那天怎么哭得跟个真狗熊似的了呢?”三胖的声音低了下去,他停顿良久,才接着说,“这个病,有人得了以后二三十年都不死,和没得一样,有人可能一两个月就扩散了,陈露是属于那种……运气比较不好的——谦儿,反正就这么个事,你怎么说?这项目一会过会,你是签字还是不签吧?”
  
  魏谦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不签这个字了。
  
  少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三大悲,魏谦自己赶上一个,麻子妈赶上一个,眼看着老熊可能很快要赶上另一个。
  这到底是活着不容易,还是他们命比较苦呢?魏谦实在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小时候,他想,不能没有父母,如果连这一点感情寄托都没有了,那还不如死了。
  过了几年,他想,不能没有钱,如果连起码的生活保障都没了,那还不如死了。
  后来,他想,不能没有尊严,如果人人都看不起他,那还不如死了。
  
  然而他一件一件地失去过它们,有些后来又得到了,有些再也找不回来了,他却依然活着。
  
  大概是车里的气氛太压抑了,三胖看了他一眼,试图活跃气氛,就说:“前两天,我听张总那个大忽悠跟我侃伪科学,他说有那么一条江湖谣言,体温低的人就容易得癌症,体温高的人就容易得心血管疾病,人类两大杀手,咱们迟早都得投入其中一个的怀抱。我一听,这江湖谣言原理上是哪也不挨,可道理上还真就那么回事,没灾没病活着,咱们都趁早想开点吧——你们家老太太没事了吧?”
  
  魏谦没有回答,好一会,他答非所问地说:“我要是也有那么一天,就去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自己等着死,不治。”
  
  三胖没当回事,哈哈一笑:“你现在当然这么说。”
  “以后也一样。”魏谦平稳地把他的车滑进公司车库,“那俩孩子将来也大了,到时候他们该结婚结婚,该工作工作,我给人家讨什么厌呢?为难的事,到我这一辈就让它们都到头得了。”
  
  三胖侧过头看着他,黯淡无光的车库中,他觉得魏谦的脸上带着某种深沉的自嘲。
  
  魏谦停稳车,熄火,叹了口气:“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我还得给他们挣钱去。”
  
  三胖忽然觉得他这话说得不对劲,他考虑到了弟弟妹妹将来组建自己的家庭,却独独把自己抽了出来,放在了一个冷眼旁观、形单影只的位置上,似乎他从潜意识里就没想到自己会娶个老婆,自己也会有个孩子。
  
  “谦儿,”三胖忍不住开口提了一句,“你是不是也该考虑成家,或者起码找个女朋友了?”
  
  魏谦一愣。
  
  “你总不能老单着啊,小宝小远眼看就都大了,你现在也没什么负担,不正该找一个吗?再说,你们家老太太那样,以后她也需要多个人帮你一起照看着。”
  
  魏谦飞快地皱了皱眉,心理上依然有些抗拒,然而随即,他又想,这也是啊。
  人总得有个家吧?
  家里总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吧?
  
  这天的会议很顺利,魏谦沉默的纵容给老熊扫清了最后一处障碍,老熊的提案很快就被通过了。
  老熊推进的力度极大,半个月之内,就先后和张总签了框架协议与合作协议,一个月后,项目公司和操盘管理团队正式成立,勘探、规划、拿地等等的前期工作全都有条不紊地展开了。
  
  C市那头忙起来了,项目前期需要人坐镇的地方太多,一般操作层面上的事,三胖不怎么插手,都是老熊和魏谦在跑,眼下俩人谁也不比谁强,各自家里一人一个病人,只好轮流两地乱窜。
  
  老熊那里好在熊嫂子肯用保姆,而魏谦这边,好在还有魏之远。
  
  宋老太出院那天,魏谦开完会赶回来,正好看见出租车停在楼下,小远背起宋老太,小宝在后面拎着东西,替他们叫电梯开门。
  从远处看,一个个都像大人了。
  
  连小宝也说到做到,真的尝试着照顾起宋老太来,尽管她一开始笨手笨脚,但时间长了经验也慢慢成熟了起来。
  
  小远呢?
  小远似乎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魏谦不知道他觉够不够睡,正常上学受不受影响,可是旁观看来,家里的事,外面的事,魏之远的学业和全家人的生活,好像都被他两只手兼顾过来,至少在魏谦眼里,魏之远是游刃有余的。
  
  又经过了一次和当地政府漫长的谈判和拉锯,魏谦出差两个多月回家。
  
  俩孩子好像都去学校了,宋老太在屋里打盹。
  眼看着快要中午,魏谦把行李箱往门口一扔,就开始洗菜做饭,菜还没切完,魏之远回来了。
  
  他走进来说:“哥,我来。”
  魏谦:“没事,我来吧,今天正好我回来了,你也歇一天。”
  
  魏之远不和他争辩,在他身后站了一会,而后找了个机会,猝不及防地从他背后伸出手,夹住他的胳膊肘,捏住菜刀刀背,抢过来了。
  
  魏谦:“……”
  
  魏之远贴着他耳边,低声抱怨了一句:“都说了我来。”
  大概是离得太近的缘故,那声音一直钻进了魏谦的耳朵里,他情不自禁地激灵了一下,连忙有些不大自在的侧头躲开。
  
  魏谦在旁边转悠了几圈,妥协说:“你来就你来吧,还有鸡蛋吗?我弄点蛋汤当喝的……哎我操,魏之远你要造反吗?”
  魏之远一把从后面抱住他,摇摇晃晃地让他双脚离地,用搬大件家具的姿势,不由分说地把他从厨房里请了出去。
  
  “我还正打算逼宫篡位呢。”魏之远放下他,有点得意地说,“就先从御膳房下手。”
  
  这并不像是魏之远惯常说话的口气,魏谦一愣,靠在门边上打量着他。
  
  他出差这一趟回来,魏之远身上好像产生了某种说不出的变化,魏谦发现,自己不在家的这段日子,这本该累得像狗的小子就好像焕发了某种生命力。
  他不像以前那样,总好像有些心事似的,虽然脸色上能看出魏之远的睡眠不足,但他的精神却是很好的,甚至变得有点开朗了起来。
  
  “我看不行还是请个钟点工吧,不让奶奶看见,每天就替你们做个饭打扫一下就好了。”魏谦顿了顿,又问,“学校呢,忙不忙?”
  
  “还行。”魏之远心情不错地说,“我们的社团最近在做一些常用的小工具,上礼拜拉到赞助了。”
  
  “赞助?”魏谦一愣,“你怎么没跟我说?”
  
  魏之远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伸手跟你要钱?”
  
  魏谦觉得他说得太赤/裸裸,于是干咳一声,故作矜持地说:“那倒不是,还得看你们做的东西有没有投资价值。”
  
  魏之远把切好的菜倒进锅里,在一片油花“呲啦”声音中,他说:“你再有本事,我也不可能总靠你,男人总得自己走出去转转。”
  不然以后我拿什么照顾你?
  当然,后半句魏之远咽回去了。
  
  “得了吧,小崽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魏谦笑起来,“跟哥说说,你怎么找的赞助?”
  
  魏之远愉快地告诉他:“我们一开始尝试登广告,不过后来发现广告开销太大,效果也不怎么样,就停下了,然后又在网上追踪目标投资者的联系方式,直接把广告发到他们的邮箱里,还打过一阵子非预约电话,可惜邮件经常被屏蔽,非预约电话大多数时间也会直接被人家的前台截下来。这样也不行,最后我们就一家一家地上门。”
  
  魏谦笑不出了——几个大学生,贸然上门推销自己的团队请求赞助,得挨人家多少白眼啊?
  别说是那些大老板,就是他本人,碰见这种,估计也是头都懒得抬,就直接让人给挡出去的。
  
  “求人是挺难的。”魏之远报喜不报忧地说,“不过好歹结果是好的,总算求到了。”

  中间种种经历,魏之远举重若轻,并没有描述自己的感受。他一直是那种非常出类拔萃的优等生,也许智商很高,但是他的逆商一直不怎么样,他比同龄人聪明沉稳得多,然而承受挫折的能力却与这一切并不匹配——在这方面,他甚至比不上从小被大哥骂到大的小宝。
  魏之远极度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那漫长的、挨家挨户带着同一套东西,磨破嘴皮一样上门推销寻求投资的日子,几乎让他回忆起自己尘封在记忆深处中那流浪的童年时代。
  
  他孤立无援,却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这么没头苍蝇一样地沉潜了将近一年,当中,他们的社团活动由于种种困难不得不停滞,很多人相继离开了,魏之远独自承担着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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