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顺妃才放下笔,看着坐在榻上无聊地玩着流苏的宁妃,微微一愣,她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云淡风清的样子,不论表姨母或萤夏对她做了多过分的事,都不曾见她狼狈过。
  “宁萤霜,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宁妃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进宫这些年,已经有多久没再听到过这三个字,她竟然都有些记不清了,宁妃抬头看向顺妃:“我从不在乎你们这些世家女怎样看我,讨厌我也好,瞧不起我也罢,那都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其实顺妃何尝不知道宁妃的想法,这是她最讨厌她的一点,明明是庶女,明明该看人脸色过日子,却比谁都过得潇洒,可这也是她最喜欢宁妃的一点。
  记得她与宁妃第一次见面是在五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其实一开始她心里是很喜欢这个小姐姐的,可是母亲说小姐姐是小妾生的,自己不可以和她亲近,但那时毕竟年纪还小,相处时自己就忍不住会对宁萤霜温柔体贴些,可是这一切都被自己哥哥打破了。
  宁萤霜只比自己大几个月,所以在她们未满七岁之前,哥哥也会经常来陪她们,哥哥一向爱带些小玩意给她玩,可自从见过宁萤霜后,后来只要给她带东西,就一定会有宁家姐妹的一份,随着年龄的增长,再加上她是个心细之人,终于看出了哥哥待宁萤霜的不同,她永远也忘不了每每谈到宁萤霜时,哥哥眼中闪动的光芒,而她也知道那光芒会最终为哥哥招来不幸,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讨厌上了宁萤霜。
  “宁萤霜,我真的很恨你,恨你毁了我心中完美的哥哥,恨你抢走了哥哥所有的关心,最恨的就是,明明应该是最痛苦的庶女,却活得比我们这些世家嫡女潇洒得多。”嘴里虽然说着恨,但语气却是淡淡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话。
  “够了,韩瑾烟,你有什么资格说恨我。”宁妃美目含冰,冷冷地盯着顺妃,她不愿提起那个人,也不想去回忆曾经的痛苦,“这些年来,我被你们世家害的还不够惨吗?三岁那年,我年仅五岁的哥哥去你家做客,却被段家长子推下水,差点在你们顺安侯府溺死;五岁那年,你姐姐韩瑾溪来我宁府做客,不小心在台阶上摔了一跤,明明是她自己的错,却硬要赖上我的奶娘,说是奶娘只顾着我没照顾好她这个嫡小姐,后来奶娘被打一顿,赶出了府,自此音讯全无;八岁那年,我娘亲死于难产,一尸两命,娘亲难产的原因,你可还记得,若是不记得,我可以提醒你,这件事,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宁妃嘴唇有些颤抖,娘亲的死是她心中的永远的伤痕,她不敢轻易触碰,碰一次就痛一次。
  闻言,顺妃脸色变得苍白,眼泪从眼眶滑落,那件事,她也一辈子忘不了,嘴里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那个时候才七岁,我。。。。。。”
  宁妃按捺下心中的怒气,她知道母亲的事不能怪在顺妃头上,当时的她也只是被人利用了,可是事后顺安侯府那敷衍了事的态度和宁府的息事宁人,却让她恨上了顺安侯府,恨上了宁家,恨上了整个江南世家。
  半晌,顺妃回过神来,泪眼朦胧得望向宁妃:“你知道吗?我有时候还挺羡慕你的,你心中有怨,有痛,你可以恨世家,可以报复世家,可我呢,我一个世家嫡女,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世家给的,就算我心中再苦再痛,我也没有那个资格去恨他们,我的路从一出生就被安排好了,我没得选择,想想我这二十多年来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却从未为自己活过一次。”
  宁妃冷眼看着她,说这些又有何用,难不成她还妄想自己为她拘一把同情泪不成,每个人选择的路不同,自然结果也会不同,喜也好,悲也罢,都得自己受着。
  很快,顺妃用手抹去泪痕,又恢复成了之前得体的样子,道:“本宫要见你最后一面不是为了向你诉苦,本宫只是要提醒你,别忘了你的承诺。”
  宁妃嘴角上扬:“你放心,本宫答应你的事自是不会反悔。”顿了顿,又道:“你也别担心,本宫是不会让你这么轻易地死去的,江南那边的事,本宫还没处理干净呢。”
  顺妃动作一滞:“你想做什么?”声音中带着恐惧,虽说心中怨着送她入宫的家人,但仍然害怕他们出事。
  宁妃没有回答,直接走了出去,留顺妃一人胡思乱想。
  ☆、归去
  几天后传来宁妃即将回江南省亲的消息,涟依略感意外,见宁妃那般不喜世家的模样,她还以为宁妃这一生都不会再回去了,而更令涟依意外的是此行还有顺妃陪同。
  宁妃临行前涟依去见了她一面,见到涟依宁妃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打趣道:“本宫没想到这宫中还有人愿意来给本宫送行,啧啧,看来本宫人缘也不是那么差劲。”
  与宁妃相处也有一段时间了,涟依早习惯了宁妃的这般行为,也不觉踌躇,回以一个笑容,其实她本来是想问宁妃带顺妃回江南的原因,可见了宁妃后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宁妃一向聪慧,肯定有着她自己的打算,虽然不知宁妃和顺妃之间有何瓜葛,但既然宁妃想要回江南了结这一切,自己也该尊重她的选择。
  宁妃多少猜出了涟依此行的目的,但见她不说,自己也就当作不知,拉了涟依来陪她下棋。
  这不是涟依第一次和宁妃下棋,实际上基本上每次过来忘忧宫,宁妃都会拉她下上两局,但涟依却不觉得宁妃有多喜欢下棋,或许是落子无悔,宁妃是由此来提醒她自己,步步小心,莫走错一个棋子。
  但在与宁妃下棋时,涟依还是忍不住说了句:“虽说身处后宫,可您也不必事事苛求自己无错,轻松一点生活不是更好吗?”
  宁妃脸色一僵,拿起白子,缓缓落下:“不是苛求自己无错,只是身边没了能包容自己错误的人。”声音竟带了淡淡哀愁。
  涟依执棋的手一顿,这样的宁妃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是自己刚才的那句话触碰到了她深埋心底的伤口吗?
  没给涟依思考的时间,宁妃语调一转,变得轻松起来:“本宫在这宫中可是生活了七年,哪需要你一个小丫头来担心,倒是你,当断不断,必有后乱。”
  涟依神色一怔,宁妃这分明话里有话,难不成是知道了朱玦的事。
  宁妃见涟依这般模样,暗里不由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吗?虽然聪明,但只要是提到那人的事,便难以掩饰自己的心思,长此下去,总会被宫中其他妃嫔察觉。
  宁妃叹了口气,看在涟依陪自己下棋的份上,还是提点她一句吧。
  “要想在宫中生存下去,就得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切记,越是看重的人越要平淡对待,之前皇上给本宫透露过,本宫离宫后不久就会开始甄选秀女,这是太后的意思,毕竟距离上次选秀已有七年,而且近年来宫中妃嫔死的死,关的关,这宫中确实需要进新人了,太后也有意要从本届秀女中选两人许配给七王爷。”
  涟依脸色有些不好,她以为自己隐瞒得很好,没想到早被人洞悉这一切,但对于宁妃的提点涟依心中多少有些感动,她俩只是合作关系,宁妃能说到这个份上已实属不易,遂点了点头,道:“妾身明白,到时绝不会做逾越身份之事。”
  宁妃也不再多言,只是宽慰了她一句:“你不用担心,这件事除了我以外,这宫中还无人知晓,你日后只要小心行事,也没人能发现。”至于她是如何知道的,宁妃并不打算告诉涟依。
  涟依低声应了。
  第二日,宁妃便动身去了江南,而就如宁妃所说,她离开后不久,选秀之事也提上了议程,后宫众人听说此事后平静得很,但也只是表面上而已,涟依只当不知太后的心思,安心在兰林宫待着。
  一个多月后,各地秀女也都入京,朱钰以国库空虚为由,缩小了选秀规模,人少了许多,最后经过层层筛选,只有十余名秀女进了宫,且娘家地位都不高,这十余名秀女的分位自是不高。而太后则钦点了户部右侍郎嫡女为七王爷侧妃,虽不知为何与宁妃之前说的不一样,但涟依这次却是明白,那人终究会成为别人的夫君。
  很快旨意就下来了,婚礼定在十月,准备的时间很充裕。可是就在婚礼定下来后不久,朱玦就生了病,太医换了一批又一批,病情却不见好转,最后还是王府管家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算命先生,说王爷是和未来侧妃命中相克才会遭逢此劫难,若婚约解除王爷的病便会无药而愈。
  初闻此事,涟依有几分哭笑不得,又隐隐有些担忧,朱玦耍的这些伎俩她都看得透更别说太后了,朱玦不过是用这种方法向太后传达他的不满,太后虽说待朱玦不错,但会允许朱玦反抗她吗?
  令涟依没想到的是,几日后朱玦的婚约真的被解除了,涟依非常意外,太后对朱玦竟宽容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太后这也是无奈之举,她对朱玦虽比不上朱钰,却也是疼爱有加的,她给朱玦指婚也只是想他身边能有个知冷知热的人照顾他,却没想到他这般抗拒,再加上朱钰在一旁劝说,太后也只有放弃这门婚事,经此事后,太后也熄了给朱玦婚配的心思。
  于此同时,宁妃等人也即将到达江南。
  离江南越近,顺妃心里就越不安,在她承认一切之后,皇上不仅不定她的罪反而准她与宁妃一同回江南,她不信皇上这是放过她的意思,可她回江南对皇上也没什么益处,想起之前宁妃说的话,顺妃有些焦虑,在进城之前就迫不及待去了宁妃的马车,想问清楚宁妃的打算。
  “你究竟有何目的?”
  宁妃并不在意顺妃的语气,却故意为难道:“你现在是待罪之身,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本宫。”
  顺妃被宁妃一噎,但还是嘴硬道:“本宫还未被定罪,现在本宫的地位不比你低。”
  宁妃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吗?”
  不知为何,宁妃的那一眼让顺妃有些心虚,半晌,终是软下语气:“顺安侯府已不比当年威风,宁家如今也如你所愿现是你哥哥当家,发展得越来越好,而我更是失了与你争斗的资格,甚至连这条命都不知能留到何时,你还有什么不满。”
  顺妃一说完,宁妃竟笑了起来,笑得很美,眼中却是一片冰冷:“不满?现在本宫的仇人都还在苏州城里活得好好的,你说本宫有什么满?”
  霎时,顺妃心凉了半截,她终于明白了宁妃的目的。
  苏州城里,顺安侯和宁家的人也早已接到消息,两家人早已派人在城门恭候,而来人便是宁云天和韩瑾瑜,宁云天和韩瑾瑜不论是才能还是品行在他们这一代中都是佼佼者,两人曾是无话不谈的好友,后来却因为某些事决裂,所以就算此刻两人站在一起却也无话可说。
  很快宁妃等人的马车就出现在众人视野中,因宁妃的马车先行,所以比顺妃早一步到达,宁云天早就看到妹妹的车辇,待马车停下,马上兴奋得上前行礼:“娘娘一路舟车劳顿,不知身体是否无碍?”
  听到哥哥的声音,饶是宁妃也有些不冷静了,眼眶发红,恨不得马上拉开帷幔好好看看哥哥,然而一个声音却在此时传进了马车。
  “顺安侯世子拜见宁妃娘娘。”
  宁妃眼神倏地一冷,无视掉韩瑾瑜的话,淡淡道:“哥哥,本宫身体无碍,但也有些乏了,现在不想应对无关之人,回府罢。”
  宁云天闻言狠狠地瞪了韩瑾瑜一眼,方才迎宁妃马车入城。等马车走远后,韩瑾瑜才松开紧握住的手,然而身子还是有些微微颤抖,七年了,他终于再一次听见了她的声音,看来老天待他还算不薄。
  不久,顺妃的马车也到了,许是在路上过于担忧,顺妃一见到自己的哥哥就忍不住落了泪,因顺妃的事并未传回江南,所以韩瑾瑜并不知顺妃心中所思,只当她是见到亲人过于激动,安抚道:“真是得,都这么大了还这么爱哭,也不怕被下人取笑。”
  韩瑾瑜宠溺的语气更是触动了顺妃的心,泪落得更凶,无奈,韩瑾瑜只有带着顺妃先回府。
  这一天在外人看来当年从苏州走出去的两位小姑娘,皆带着无限荣光归了家。
  ☆、生事
  宁妃回府的时候,自是全家都到府门接待,宁夫人段氏心里即使千万个不愿却也不得不站在门口等候。
  宁妃下车的时候,见到父亲与段氏一同上前来迎自己,讽刺一笑,当没看见一般从他们旁边走了过去,还不见宁父有所反应,段氏脸上就挂不住了,抢先开了口:“娘娘想来是累了,所以才没看见老爷。”这句话明面上是给了宁妃一个台阶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