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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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之石-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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魁祸首就在眼前,他怎么肯放过他!巷子深处已经没有灯了,四下里愈发的黑暗,朱塞佩咬紧牙,闭了眼横劈竖砍,要把对方剁成肉泥。

这是威尼斯北端的卡纳尔乔区,也像圣马可区一样布满了教堂和小广场,却是贫民区犹太人的聚居地。平时鲜有游客,入了夜,黑沉沉的巷子里更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似乎连鸽子都睡熟了。二人打斗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穿透廉价木板房摇摇欲坠的薄墙,甚至连几条街外都能听见。于是沉寂的巷子终于被惊醒了。

一声木门开启的吱呀,突然不自然地在刀刃破空的声音中笨拙地闪现。一抹柔黄而温暖的灯光霎时爬上了朱塞佩的眼皮,他大吃一惊,心中暗叫糟糕,本能的反应让他立刻收刃,但是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才发现已然来不及了。

街角一座简陋歪斜的小房子门口,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看脸色大概已近十一二岁年纪,身材却如同八九岁的孩童一般瘦弱。他擎着一盏油灯,惊慌失措地看着朱塞佩刺过来的刀尖。

明晃晃的匕首已经堪堪擦上了孩子赤裸而柔嫩的胸膛,就算朱塞佩收得再快,锋利的刀刃也会造成不可挽回的致命划伤,何况这一刀他已经用尽了全力,根本无法改变方向!

锋利的匕首噗的一声插入了白皙的肌肤,直没至柄。孩子吓得傻了,油灯掉在了地上,点着枯草之后烧了起来。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惊醒了附近的居民,无数的灯光在窗户后面一盏接一盏地点亮,开始有悉悉簌簌的人声、被褥翻动,还有鞋子趿拉在地上的声音,然后,靠街的几间木板房门便在一片吱吱呀呀声中打开了。

“出什么事了?”人们揉着惺忪的睡眼,然后突然看到了火光。

“着火了?快救火啊——!!”

在一片喧哗混乱中,安德莱亚一把拉过因过度震惊而不知所措的朱塞佩,“还愣着干嘛,走啊!”

朱塞佩被安德莱亚一路拽着逃离了那条街道,温热的红色液体从安德莱亚的手臂上源源不断地流下来,染红了朱塞佩的手。他的头脑中一片混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记得的,在千钧一发之际,在自己手中的利刃刺入孩子胸膛的那个刹那,眼前人影一花,他的敌人冲上来替那个无辜的孩子挡住了刀刃。

朱塞佩那支挥出的匕首,深深插入了安德莱亚的身体。

“为什么!”朱塞佩死死盯住对方,匕首已经被拔除,安德莱亚的肩膀上已经不再继续渗出鲜血,但是因为方才的动作,迸流的血液已经洇湿了他整条袖子,大片暗红的颜色触目惊心。

“你若杀了他,也就毁了你自己,同时还要拖累一个无辜的家庭。”

朱塞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方字音铿锵坠地有声——这竟是一个吸血鬼说出来的话么?那副悲天悯人的姿态装得跟个圣人一样!这个虚伪阴沉的杀人魔!他瞪视着安德莱亚,眼中腾起的怒火因对方的话语燃烧得更加炽烈。

安德莱亚耸了耸肩,突然纵身跃上了河边一条无人的凤尾船,用手中匕首砍断了绳索。远远的,他把那支匕首掷了回来,“今天再继续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不和你多啰嗦了,我们回头再见。”

“到那时我一定会杀了你——!”朱塞佩接住匕首,对着河水怒吼。

风把小船一路吹向下游,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然后便完全融化在了黑暗里。潮湿的夜风吹拂河岸,带来海浪轻微拍打岸礁的声音,仿佛安德莱亚仍旧徘徊在耳畔的轻笑,沿着月下静寂的河岸一波波地漾开。

Chapter 06 Serena 塞莱娜

里亚尔托桥下,一队年轻人戴着花环,醉醺醺地聚集在巴提斯提小广场上唱着歌。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意犹未尽的人们坐在喷水池下、走廊上和店铺门口,手中挥舞着彩色的旗帜,嘴里模糊地哼着一些辨不出音节的调子。狂欢节的美酒像牛奶一样流动,一串串闪亮的廉价珠子悬挂在阳台的铁栏杆上,装饰在汗湿的脖子上,散落在青石地板和排水沟里,还有烟头、垃圾和彩色纸屑的中间。天空是紫色的,双手后面护着的那星火苗是金色的,火光映照中面具上的猫眼是绿色的。璀璨的绿色在暗夜里闪烁,如同阳光映照下亚德里亚海浪间跳动的倒影。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威尼斯?塞莱娜独自走上台阶,站在清晨迦科莫所站的位置低头俯视乌黑的大运河。几点星星般的光倒映在水面上,随着波涛的律动一起一伏。天空有一些阴沉,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月亮。狂欢人群的歌声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没,再过一会儿,圣波罗区的灯光也渐渐稀落了。

夜风很冷。塞莱娜裹紧了头上的兜帽,目光直直地注视远方,似乎想什么想出了神。突然,就好像被什么吸引过去一样,女孩的瞳孔骤然收缩。她屏住呼吸,紧张、毋宁说是兴奋,她的眼睛死死盯着一个方向,一眨都没有眨。

脚下,大运河的波涛一下下拍击河岸,潮水的律动慢慢融进了她的脉搏。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跟随着潮水一起涌动,鼻端是熟悉潮湿的海腥味道,她的身体披着浓浓的夜色一点一点溶化。她进入黑夜,如同回到了母亲温暖的子宫,千百条水道就是她奔流涌动的血管,纵横交错的小巷就是她蛛网密布的神经。

现在,某个人正踏着她的神经沿着运河左岸走过里亚尔托桥。

一个佝偻着背的小个子,从后面看似乎是个发育不全的男孩。塞莱娜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是她绝对不会忘记他的帽子。男孩戴着一只破破烂烂的三角帽,帽沿上插了两支黑色的短羽毛。男孩走得很快。他把帽沿压得低低的,身上紧紧裹着一件深色的短外套,不停地回头张望,样子十分鬼祟。

塞莱娜退了两步,把身子紧紧贴到灯光照不到的石墙后面。

男孩动作十分小心,似乎生怕有人在后面跟踪他一样,从圣波罗区的一条巷子里转出来,然后躲到墙后,往巷子里看了很久才敢转过身子继续走。走路的时候他的脚步又急又快。他明显对威尼斯十分熟悉,远离河滨,尽拣偏僻的小路走。巷子里的灯光越来越暗,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心跳在撞击,随着脚步声,一响,一响。塞莱娜远远跟随着男孩,听着对方细碎的脚步一声声踏响在巷子里,在空旷寂寥的夜色中,就如同践踏在自己的神经上。心里仿佛有什么被勾了起来,痒过之后又蓦然沉了下去,心里空荡荡的,再被冰冷的水汽充满。

黑沉沉的天空中没有月亮,厚厚的云层把星光都遮住了。河面上缓缓升起了夜雾,白茫茫的雾气笼罩了威尼斯,煤气灯发出咝咝的声音,在朦胧的水雾中散发着模糊的微光。沁人心脾的潮湿贴面而来,冰凉凉的,犹如僵尸的脸。

前面的男孩拐过了一个弯子。

塞莱娜紧跟了上去。在拐弯的那个瞬间,内心深处那种奇异的空洞感又出现了,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犹豫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一直在冥冥之中提醒她前方未知的危险。但是她仍然转过了巷子。

男孩消失了。她失去了目标。

这是一条狭长的窄巷,从头至尾笼罩在茫茫的夜雾里,看不到尽头。目所及处几道平行的出口向左右延伸,男孩到底去了哪里?

有那么一个瞬间,塞莱娜手足无措。她呆立原地,努力平息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她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去听、去感受四周所有可能的声音。但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夜雾冷得像冰,缓缓地浸入周身每一个毛孔,把全身上下的神经和血管彻底冻结。塞莱娜消失了感知,她只觉得麻木,前所未有的恐怖感如同一张网罩住了她,她成为了笼中鸟,而这里所有蜿蜒的水道和交错的窄巷都成为了她的禁锢。

没有人,每道出口都没有人。塞莱娜在巷子里小跑起来,她在夜雾中迷失了方向。头顶的煤气灯闪烁着闪烁着,然后突然熄灭了。当街灯再次亮起的时候,面前的浓雾里出现了一个影子。

尽管灯光把来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但是男孩的个头非常矮。他在雾气里摘下帽子对塞莱娜躬身一礼,“有什么需要在下为您效劳么,小姐?”

来人的声音低沉嘶哑,干巴巴地甩开了水汽,听起来断断续续的、遥远而模糊。这不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塞莱娜悚然一惊。说着话来人越走越近,灯光打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眼睛很亮,腮边长着酒窝,嘴咧得很大。他的笑容几乎可以算做灿烂,但是塞莱娜却感觉寒冷。

这个从罗马一路跟她前来威尼斯的乘客竟是一个成年男人,而不是一个男孩。他的手中拿着那顶从不离身的三角帽。

塞莱娜张了张嘴,还未发出一点声音,那股突如其来的空洞感再次让她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灯光下她看到对方的眼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闪了一下。同时背后响起一阵风声。塞莱娜还没来得及回头,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后软倒在地面上。失去意识之前她甚至没有察觉到后颈的疼痛。

一条身穿黑纱风帽的身影从黑暗里闪出身子,手里提着一条窄窄的木桨。

“这就是你那位'鱼鹰'大人的任务?”黑影嗤笑一声。

喜鹊走近,把手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他低头仔细审查着地上的女孩。

“还看什么,肯定昏……”男人突然噤声。他退后两步,抓住喜鹊的胳膊,目光直直地盯着倒地的女孩。

“你干什么?”喜鹊不解男人的行为,他愈加走近一步,抬脚向女孩踢去。在下一步行动之前,他要确认这个女孩是否真的失去了意识。

他的脚踢了出去,然后在半空中嘎然而止。

喜鹊蹬大了眼睛,因为他分明看到,女孩倒在地上的身体上方浮出了一片金光,一个白色的影子伏在那里护住了女孩。恍惚中,空中落下雪白的羽毛,如同柔软的雪花纷纷飘落。在白色羽翼的缝隙中,一个头戴金环的天使透过女孩紧闭的双眼在那里与他对视。

喜鹊退后两步,他揉揉眼睛。他怀疑那不过是自己的幻觉,因为再看时,女孩仍旧独自躺倒在青石地面上,煤气灯咝咝地闪烁,天色很暗,空气中没有金光,更加没有雪片和羽毛。然而身旁男人攥得他细瘦的胳膊生疼,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场梦。两人四目相对,一时间谁都没有出声。湿漉的冷雾打湿了衣服,夜的寒气浸得全身上下彻骨冰凉。喜鹊一个激灵。

与此同时,地上的女孩微微呻吟了一声,眼皮动了几动。喜鹊冲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大声说,“你要回'波德林'家复命么?”说到“波德林”三个字的时候,他故意拖长了声音,似乎生怕有人听不到一样。

“我这就回去'波德林'家,”喜鹊同样大声接口,“这次只是给她一个小小的警告,让她别再和我们'波德林'家作对。”

女孩的眼皮又动了几动。喜鹊和男人再次互看一眼,随即迅速离开了这条窄巷。

在浓雾把他们的身形完全掩盖起来之后,塞莱娜睁开了眼睛。脑子里嗡嗡地仿佛有一千只马蜂,她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一时间头脑里一片混沌,唯一清晰记得的只有三个字。

波,德,林。

女孩扶住犹自隐隐作痛的头,花了很久的时间辨别方向,然后慢慢走回了自己先前下榻的那间小旅店。

她关上房门,把桌上那只尚未拆封的青花大瓷瓶从包装精美的盒子里扯出来,然后狠狠地摔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第二天,晚上六点半。

塞莱娜和迦科莫的约会订在七点,但是塞莱娜出门后并没有去圣马可广场。她迈着细碎的脚步迅速经过纵横交错的水巷一直往北,穿过里亚尔托桥,圣波罗区的门牌号码逐渐加大,再向西北方向转过一个弯子,1612号,巴斯托尼家的大宅灯火通明,塞莱娜上前撞响了门环。

大门开启后,塞莱娜一路小跑着冲上二楼巴斯托尼的书房,却在房间门口被管家拦了下来。

“我有要事与秘书大人商议。”塞莱娜有些焦急。

“老爷正在会客,请小姐稍候,我去通报一声。”管家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推开门走进书房,在身后轻轻关上了房门。

阳光早已退却,冬日的傍晚如同入夜一般寒冷,然而书房里却温暖如春。巨大的枝形吊灯上点燃着无数蜡烛,把房间照映得明亮而辉煌。威尼斯市长秘书诺威·巴斯托尼背负双手站在窗口,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在他身后,一个面容清雅的年轻人斜靠在书架上,晶莹剔透的高脚酒杯在他手中晃动,杯中旋转的红酒浓艳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狂欢节即将结束,我们已经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诺威。”

“确实,我们不能在这里空等祭酒的甄选结果,必须尽快采取行动。”巴斯托尼转过身来,突然看到了门边垂手而立的管家。“什么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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