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民国大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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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民国大文人- 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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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世开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与人生》等三本书要写成,我乃可以死得,现在则不能死。又今后的中国大局以至建国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将为之变色,历史将为之改辙,那是不可想象的,万不会有的事。”梁此语遭到了许多人,包括好友熊十力的讥评,但梁却说:“狂则有之,疯则未也。”

1975年,梁漱溟完成《人心与人生》一书后,觉得自己再无所留恋,可以去矣。学生写信劝说,梁解释道:“吾自是一‘非常人物’,莫以俗人看我。我从来自己认为负有历史使命——沟通古今中外学术文化的使命。相信我的著作将为世界文化开新纪元,其期不在远,不出数十年也。”

梁漱溟认为自己是思想家,而不是学问家,他晚年接受美国学者艾恺访谈时说,“我不够一个学问家”,因为讲中国学问,得从中国文字学入手,中国的文字学我没有用功,所以我的中国学问很差,很缺少;我外文不行,所以外国学问也不行。“从这两方面说,我完全不够一个学问家”。“我所见长的一面,就是好用思想,所以如果说我是一个思想家,我倒不推辞,不谦让”。思想家与学问家不同之处在于,学问家知道的东西多,吸收的东西多,里边当然也有创造,因为没有创造就不能吸收。但对于思想家来说,虽然他也知道许多东西,但他的创造多于吸收。“所以我承认我是思想家,不是学问家。”

梁漱溟又对艾恺说,他认为,王阳明“对生命已经透彻”,而自己是个普通人,“可能比其他的普通人不同的一点,就是我好像望见了,远远地看到了……王阳明,看到了孔子。……不能很清楚地看见,好像天有雾,在雾中远远地看见了孔子是怎么回事,王阳明是怎么回事,远远地看着”。他觉得自己“比起王阳明来,还差得远”,“在彻悟上,阳明先生他有他的彻悟,我不够”。

【新儒】

梁漱溟一生追求两个问题:一是中国问题,即现实的中国国家问题、社会问题;另一个是人生问题,即人活着为什么。

梁漱溟的一生充满了矛盾,他说,自己一生中有四件事情始所未及:第一,最讨厌哲学,结果自己却讲了哲学;第二,在学校没读过孔子的书,结果讲了孔子的哲学;第三,未曾读过大学,后来教了大学;第四,生于都市,长于都市,一生却致力于乡村工作。

梁漱溟认为,父亲梁济“是一秉性笃实的人,而不是一个天资高明的人。他最不可及处,是意趣超俗,不肯随俗流转,而有一腔热肠,一身侠骨”,“我最初的思想和做人,受父亲影响,亦就这么一路(尚侠、认真、不超脱)”。

梁济投湖殉情前,问儿子梁漱溟道:“这世界会好吗?”梁漱溟答:“我相信世界是一天天往好里去的。”

民国初年,梁漱溟在同盟会的《民国报》当编辑,也做外勤记者,常用寿民、瘦民等做笔名。一次,总编辑孙浚明为梁写了一幅扇面,上款题“漱溟”二字,梁认为孙代拟的笔名很好,甚合其心意,从此便以“漱溟”为名。

梁漱溟的观点常常前后不一,他也说自己常反思以前的观点哪里不对,哪点理论不通、幼稚,于是有人批评梁漱溟的哲学前后不对嘴,梁漱溟说:“前后一致那是说永远的错误!”

梁漱溟的处世原则为:在人格上不轻于怀疑人家,在见识上不过于相信自己。梁总结了三种人生态度:逐求、厌离、郑重。

梁漱溟尝言:“朋友不终,是很大的憾事。”梁有家训曰:“不谋衣食,不顾家室,不因家事而拖累奔赴的大事。”

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的学生于长茂回忆,梁漱溟虚心好学,当时研究院训练部主任陈亚三是梁在北大哲学系的学生,但陈讲儒家哲学讲座时,梁常列席听讲。

梁漱溟待人直来直去,他总是诚恳地微笑,使见者大为感动。李兢西说:“分明你想去欺骗他一件事情,到了他面前时,你便不由的会把实话说出来了。”梁漱溟对此也很是满意,他说:“我相信人,可是我也没有吃过相信人的亏。”

梁漱溟与李大钊相熟,李就义后,他说自己不敢与李相比,“也不敢冒昧地自居于交谊深挚之列了”。

梁漱溟育有两子,分别起名培宽、培恕,此二名可见梁“最后一个儒家”的精神气象。

在论及乡村建设时,梁漱溟说:“真正的和尚出家,是被一件生死大事,打动他的心肝,牵动他的生命,他看到众生均循环沉沦于生死之中,很可怜的,所以超脱生死,解决生死,遂抛弃一切,不顾一切。现在我来做乡村运动,在现在的世界,在现在的中国,也是同和尚出家一样。我同样是被大的问题所牵动,所激发;离开了朋友,抛弃了亲属,像和尚到庙里般的到此地来。因为此事太大,整个占据了我的生命,我一切都无有了,只有这件事。”

抗战时期,梁漱溟在重庆办学,曾有反“政府”之论。沈醉带特务前去查办。梁正气凛然地说:“我这是小骂,对你们,对抗日有好处,如果你们仍不改悔,我今后还要大骂。”

1941年,《光明报》因发表民盟成立宣言和政治纲领,为蒋介石所不容。王云五、成舍我、李师曾先后劝梁漱溟去重庆参加参议会,梁一一辞谢。最后国民党搬出了杜月笙。杜邀梁在茶楼喝茶,先是一番恭维,然后话题一转说:“我们素以信义著于天下,说话是算数的。我愿陪梁先生同去同回。”梁最终还是拒绝前往,让杜月笙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

1946年,李公朴、闻一多被暗杀后,梁漱溟在记者招待会上公开痛斥:“特务们,你们还有第三颗子弹吗?我在这里等着它!”他发表了《民盟秘书长的谈话》,并说:“我要连喊一百声‘取消特务’!”

叶笃义回忆,马歇尔、司徒雷登不只一次当面称赞梁漱溟是中国的甘地,二人说梁的“清瘦体态,边谈话边摇扇子的神态,他们活生生看到印度的圣雄甘地了”。叶将二人的话翻译给梁听,梁听后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愧不敢当”。

解放军渡过长江后,梁漱溟看到毛泽东的诗作《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中有“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之句,连说:“错了!错了!中国文化是以意欲自为调和持中为根本精神的,偏激与惰后都不行。唯有调和持中的中国文化必将统治世界,而真正统一中国的方法也只能是适应中国文化之根本精神的中和。”他说“追穷寇”是错误的,并引述《孙子兵法》中“穷寇勿迫”的论点加以佐证。

梁漱溟重“慎独”,认为此道是儒学的精髓:“修齐治平都在诚意上用功,都在慎独;慎独是贯内外的活动,亦即修身为本之实行。”他连自己做的梦都要认真地加以检点,1951年4月7日,他在日记中自责“梦中念头可耻”,次日又记载:“思议大学修身为本疑问若干则,夜梦起念头可耻马上自觉。”

梁漱溟曾作诗评论郭沫若道:“淡抹浓妆务入时,两朝恩遇鬓垂丝。曾经招对趋前席,又见讴歌和口词。好古既能剽甲骨,厚今何苦注毛诗。民间疾苦分明在,辜负先生笔一枝。”

“文革”中,梁漱溟说:“给我贴大字报,自是应有之举……责斥我驳斥我,全是理所当然。这种驳斥、责斥与其少不如多,与其轻不如重,如果平淡轻松,则不带劲,那倒不好。”

“批林批孔”期间,政协开会,群起攻之,对梁漱溟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梁自然不好受。他在日记中自我检讨道:自己修养不够,为什么人家说点儿什么,我就睡不好觉呢?

“文革”后落实政策,梁漱溟却拒绝申报损失,他说:“我所受的损失,不是任何金钱所能补偿回来的。”

梁漱溟并不因尊重某人而对其全面肯定。他素来敬重梁启超,但在回忆文章中依然评判梁启超在政治上的得失;他与熊十力相交甚厚,但在追忆熊时,亦“指摘”其著述的粗疏和错失。梁认为“学术天下之公器,忠于学术即吾所以忠于先生”,如此不负40年的交谊。

梁漱溟曾说:“我与哲学无缘。我不懂什么叫哲学。我就是这样,误打误撞地进了哲学的门。”他说自己是一个问题中人,不断在问题中生活,研究佛学、儒学或西方的理论,都是为了解决问题。所以,山东孔子研究所欲聘其为专家,给他寄来登记表,他拒绝道:“我不是专家,谁认为我是就让谁填去。”

晚年,梁漱溟回忆:“我曾哭过两次,一次在曹州,系由学生不听话所致;一次是陈铭枢出卖了李济深,使李被蒋介石软禁汤山温泉一段时间,我觉得太不应该,曾大哭一场。”梁对陈素无好感,后陈被划为右派,到香山自杀未遂,梁听闻后,说陈纯粹是出洋相。

晚年,梁漱溟曾书一座右铭:“情贵淡,气贵和,唯淡唯和,乃得其养,苟得其养,无物不长。”他常劝告家人和好友:“一个人动不动就气盛,发怒,势必伤肝,火攻心。如气盛不得平和,不外露,则又积郁于内腑,两者都伤肝劳神,有损于健康。所以说气平情淡,自长自消,称得上身心锻炼的一项真正过硬功夫。”

美国学者艾恺称梁漱溟为“最后的儒家”,梁并不认同,他说自己是一个佛家。他将自己与熊十力进行比较:“我与熊先生虽然同一倾心东方古人之学,以此相交游、共讲习者四十多年,踪迹之密少有其此,然彼此思想实不相同。熊先生应归属儒家,我则佛家也。”

梁漱溟对艾恺谈及身体与心理的关系时说:心是超过身的,心和身的关系,用八个字说,就是“好恶相喻,痛痒相关”。

梁漱溟认为,能够传承中国儒家学说的,一个是宋朝的程颐,一个是明朝的王阳明。而他则更欣赏王阳明的弟子王心斋(艮)。他曾对贺麟说:“只有王阳明的《传习录》与王心斋的书可读,别的都可不念。”

梁漱溟崇拜诸葛亮,他说:“我爱他的谦虚。一般人都认为他很有智巧,其实他很谦虚,愿意听人家指责他的话。谦虚谨慎是最可贵的品质,一个人自以为聪明、了不起,那就不行了。”

梁漱溟对中国文化极为自信。艾恺问梁对“全盘西化”的看法,梁说:“这个也是一个自然之势吧。事情发展到今天,自然如此。这个不足为怪。实际上,可以说是动摇不了根本。”艾恺问道:“动摇不了根本?”梁答:“实际上动摇不了根本。没有什么不好,没有什么可怕,没有关系。”

艾恺又问梁漱溟,是否认为中国还有得到欧美现代化的好处、避免欧美现代化恶果的可能性,梁漱溟回答说:“我想,相对地说是可能的。中国假定能够说有民族性、民族精神,中国人还是中国人,尽管说,他已经变化很大,或者是破坏很大,但是还是有他中国人的精神、中国人的气味。”

【泰然】

梁漱溟曾送友人一联:“无我为大,有本无穷”。对于生、死,梁漱溟的态度是“任其自然”。

抗战时,梁漱溟曾带着学生深入前线,他写信给长子梁培宽说:“时人说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此行盖践之以。”

袁鸿寿在桂林七星岩设素席宴请梁漱溟,饭后,他们在七星岩一株小树下闲聊,恰敌机前来轰炸,袁大惊失色,要避,梁却“镇定自若,聊天如常”。

香港沦陷时,梁漱溟在敌机弹雨之中安然打坐,人问其故,他说:“我尚有大业未成,不会遽死!”

在港的文化人乘船撤离,天空有日机轰炸,水中有水雷骚扰,满船的人都惴惴不安,彻夜难眠,唯有梁漱溟鼾声如雷,睡得很香。有人问:“先生不害怕吗?”梁答:“怕什么,我是死不了的,我死了,中国怎么办?”

新中国成立后,袁鸿寿每受委屈,便愤不欲生。梁漱溟来劝说,不谈客观原因,最后总是对袁说:“不要对自己过不去。”袁听罢如醍醐灌顶,信中积怒顿消。

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北京人人都住到户外避险,梁漱溟却安居不动。家人再三劝说后,才在寓所后门的草地上露宿了几个晚上。

晚年,梁漱溟对艾恺谈及“文革”的遭遇时,只是说,当时“心里有点不愉快,几天我就过去了”。

94岁的梁漱溟谈及“文革”时又说:“行云流水,不足挂齿。”“‘文化大革命’是突如其来的,很突然,思想上没有准备。物质上受了点损失,也不是我一家一户,全中国的千家万户都受到骚扰。我的女人吃了苦头,我还好,活了下来,历劫嘛!所有的字画、简牍、图书都烧毁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没有什么。不过,思想是销毁不了的!”

1980年,美国学者艾恺专程来访,二人进行了数次长谈。有一次,艾恺问:“梁先生是年纪很大,而且具有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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