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惨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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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 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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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纳斯山呆呆地望着他消失在朦胧的夜色中。这一凝视必然给他带来不幸。

老人往远处走去,这时,伽弗洛什却从近处来了。

伽弗洛什向旁边望了一眼,看见马白夫公公仍坐在石凳上,象是睡着了。那野孩随即从他的草窠里钻出来,隐在黑影里,一直向呆立着的巴纳斯山的背后爬去。他便这样到了巴纳斯山的身边,没有被他看见,也没有被他听见,他轻轻把他的手伸进那身优质黑料子骑马服后面的口袋里,抓住那个钱包,缩回手,再爬回来,象一条在黑暗中溜跑的蛇。巴纳斯山原没有任何理由需要警惕,并且是生平第一次在想问题,便一点也没有发觉。伽弗洛什回到马白夫公公身边时,便把钱包从篱笆上面丢过去,连忙跑开。

钱包落在了马白夫公公的脚上,把他惊醒了。他弯下腰去,抬起钱包。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把它打开来看。那是个分成两格的钱包,一格里有些零钱,另一格里有六枚拿破仑。

马白夫公公大吃一惊,把这东西拿去交给了他的女仆。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晋卢塔克妈妈说。

一荒园与兵营相结合

珂赛特的痛苦,在四五个月以前,还是那么强烈,那么敏锐,现在,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居然平息下去了。大自然、春天、青春、对她父亲的爱、鸟雀的快乐、鲜花,已一点一点,一天一天,一滴一滴地把一种无以名之的类似遗忘的东西渗入了这个贞洁年轻的灵魂。这里的火已完全熄灭了吗?还是只盖上了一层灰呢?事实是她已几乎不再感到有剧痛的痛处了。

一天,她忽然想起了马吕斯。

〃啊!〃她说,〃我已经不再想他了。〃

正是在那一个星期里,她发现一个相当俊美的长矛兵军官打那园子的铁栏门前走过,那军官有着蜂腰、挺秀的军服、年轻姑娘的脸、手臂下一把指挥刀、上了蜡的菱角胡子、漆布军帽,外加上浅黄头发、不凹不凸的蓝眼睛、圆脸,他庸俗、傲慢而漂亮卢卡奇见〃马克思主义哲学史〃中的〃卢卡奇〃。,完全是马吕斯的反面形象。嘴里衔一根雪茄。珂赛特在想:〃这军官一定是驻扎在巴比伦街的那个部队里的。〃

第二天,她又看见他走过。她留意了他走过的钟点。

从那时候起,难道是偶然吗?几乎每天她都看见他走过。

那军官的伙伴们也发现了在这座〃不修边幅〃的园子里,那道难看的老古董铁栏门的后面,有一个相当漂亮的货色,当那俊美的中尉走过时,几乎老待在那地方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用语。认为事物由潜能变为现实,达到,这个中尉,对读者来说并不是陌生人,他叫忒阿杜勒·吉诺曼。

〃喂!〃他们对他说,〃那里有个小娘们儿对你飞眼呢,留意留意吧。〃

〃我哪有时间,〃那长矛兵回答说,〃如果要留意所有对我留意的姑娘,那还了得?〃

正在这时,马吕斯怀着沉痛的心情,向着死亡的边缘走下去,并且常说:〃只要我能在死以前再和她见一次面就好了!〃假使他的这个愿望果真实现了,他便会看见珂赛特这时正在瞄一个长矛兵学、北京大学等。辛亥革命后任南京临时政府内政部秘书。中,他会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饮恨而死。

这是谁的过错?谁也没有过错。

马吕斯的性格是陷进了苦恼便停留在苦恼里,而珂赛特是掉了进去便爬出来。

珂赛特并且正在经历那个危险时期,也就是女性没人指点、全凭自己面壁虚构的那个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阶段,在这种时候,孤独的年轻姑娘便好象葡萄藤上的卷须,不管遇到的是云石柱子上的柱头还是酒楼里的木头柱子修行方法,而非哲学观点。大量印度古籍提到作为修行方法,都会一样随缘攀附。这对于每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无论贫富,都是一个危机,一种稍纵即逝、并且起决定作用的时机,因为家财并不能防止错误的择配,错误的结合往往发生在极上层;真正的错误结合是灵魂上的错误结合,并且,多少无声无臭的年轻男子,没有声名,没有身世,没有财富,却是个云石柱子的柱头,能撑持一座伟大感情和伟大思想的庙宇。同样,一个上层社会的男人,万事如意,万贯家财,穿着擦得光亮的长靴,说着象上过漆的动人的语言,如果不从他的外表去看他,而是从他的内心,就是说,从他留给一个妇女的那部分东西去看他,便只是一个至愚极蠢、心里暗藏着多种卑污狂妄的强烈欲念的蠢物,一根酒楼里的木头柱子。

珂赛特的灵魂里有了些什么呢?平息了的或睡眠中的热烈感情,游移状态中的爱,某种清澈晶莹、到了某种深度便有些混浊,再深下去便有些灰暗的东西。那个俊美军官的形影是反映在表面的。在底层上有没有印象呢?在底层的极下面呢?

也许有。珂赛特不知道。

突然发生了一桩少见的意外事件。

二珂赛特的恐惧

在四月的上半月里,冉阿让作了一次旅行。我们知道,每隔一段很长的时间,他便要出一次门。每次离家一天或两天,至多三天。他去什么地方?没有人知道,连珂赛特也不知道。可是有一次,在他动身时,珂赛特坐着马车一直送他到一条小的死胡同口,她看见在那转角的地方有几个字:〃小板巷〃。到那地方以后他便下了车,原车又把珂赛特送回到巴比伦街。冉阿让作这种短期旅行,常常是在家用拮据的时候。

冉阿让因而不在家。他临走时说:〃三天左右,我便回来。〃

那天上灯以后,珂赛特独自待在客厅里。为了解闷,她揭开了她的钢琴盖,一面唱,一面弹伴奏,唱《欧利安特》①里的那支《迷失在森林中的猎人们》,这也许是所有音乐中最美的作品了。唱完以后,她便坐着发怔。

①《欧利安特》(Euryanthe),韦伯的歌剧。

忽然,她仿佛听见园子里有人走路。

不会是她的父亲,他出门去了,也不会是杜桑,她已睡了。

当时是晚上十点钟。

客厅里的板窗已经关上,她过去把耳朵贴在板窗上面听。

仿佛是一个男人的脚步声,并且走得很慢。

她连忙上楼,回到她的卧室里,打开板窗头上的一扇小窗,朝园里望。那正是月圆的时候。能看得和白天一样清楚。

园子里却没有人。

她又打开大窗子。园里毫无动静,她望见街上也和平时一样荒凉。

珂赛特心里想,是她自己搞错了。她自以为听见了什么声音,其实是韦伯那首阴森神怪的合唱曲所引起的错觉,那曲子展示在人们意境中的原是一种深邃骇人的景色,山林震撼的形象,在那里,人们能听到猎人们在凄迷的暮色中彷徨踯躅时枯枝脆叶在他们脚下断裂的声音。

她不再去想它了。

并且珂赛特生来就不怎么知道害怕。在她的血管里,生就了那种光着脚板跑江湖、担风险的女人的血液。我们记得,她是百灵鸟,不是白鸽。她有一种粗放勇敢的气质。

第二天,比较早,在天刚黑时,她在园里散步。她当时心里正想着一些烦杂的事情,又仿佛听到了昨晚的那种声音,好象有人在离她不远的那些树下的黑地里走路,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但她对自己说,再没有什么比两根树枝互相磨擦更象人在草丛里走路的声音了,她也就不再注意。况且她并没有看见什么。

她从那〃榛莽地〃走出来,还得穿过一小片草坪才能走上台阶。月亮正从她背后升起,当地走出树丛时,月光把她的身影投射在她面前的草地上。

珂赛特突然站住,心里大吃一惊。

在她的影子旁边,月光把一个怪可怕、怪吓人的人影清清楚楚地投了在草地上,那影子还戴着一顶圆边帽。

那影子好象是立在树丛边,在珂赛特的背后,离她只有几步远。

她好一阵说不出话,不敢叫也不敢喊,不敢动也不敢回头。

她终于鼓足了全部勇气,突然把身子转过去。

什么人也没有。

她再望望地上。那影子也不见了。

她又回到树丛里,壮起胆子,到那些拐角里去找,一直找到铁栏门,什么也不曾找着。

她真觉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这又是错觉不成?笑话!一连两天!一次错觉,还说得过去,但是两次错觉呢?最使人放心不下的,是那影子肯定不是个鬼影。鬼从不戴圆边帽子。

第三天,冉阿让回家了。珂赛特把她仿佛听到的和见到的都讲给他听。她原希望能得到一些宽慰,估计她父亲会耸耸肩头对她说:〃你这小姑娘发神经了。〃

冉阿让却显得有些不安。

〃不能说这里面没有原因。〃他对她说。

他支吾了几句,便离开她去园子里,珂赛特望见他在仔仔细细地检查那道铁栏门。

她半夜里醒来,这一回她可听真切了,清清楚楚,在她的窗子下面,紧靠着台阶的地方,有人在走路。她跑去把窗头上的小窗打开。园里果然有一个人,手里捏着一根粗木棒。她正要嚷出来,却又从月光中看清了那个人的侧影。原来是她父亲。

她又睡下了,心里想:〃看来他很担了些心事!〃

冉阿让在园里过了那一夜,接着又连守了两夜。珂赛特能从她的板窗洞里望见他。

第三天,月亮渐渐缺了,升得也比较迟了,约莫在午夜一点钟,她忽然听见有人大笑,随即又听见她父亲的声音在喊她。

〃珂赛特!〃

她连忙跳下床来,套上她的长睡衣,开了窗子。

她父亲站在下面的草地上。

〃我把你喊醒,好让你放心,〃他说,〃瞧,这就是你那戴圆边帽的影子。〃

同时,他把月光投射在草地上的一个影子指给她看,那确实象一个戴圆边帽的人的鬼影。但只是隔壁人家屋顶上一个带罩子的铁皮烟囱的影子。

珂赛特也笑了出来,她所有种种不祥的猜想打消了,第二天,和她父亲一同吃早点时,这个烟囱鬼盘桓的凶园子使她又说又笑。

冉阿让又完全安静下来了,至于珂赛特,她并没有十分注意那烟囱是否确实立在她所看见的或自以为看见过的那个人影的方向,也没有注意当时月亮是否在天上的同一方位。她没有追问自己:〃那烟囱的影子怎么会那么古怪,当有人注意看它时,它居然怕被人当场捉住,赶忙缩了回去。〃因为那天晚上,珂赛特一转身,影子便不见了,这原是珂赛特深信不疑的。现在珂赛特完全放心了。她认为她父亲的解说是圆满的,即使有人可能在天黑以后或半夜里在园里行走,也不至于再使她胡猜。

可是几天过后,又发生了一件新的怪事。

三杜桑说得更生动

在那园里,靠铁栏门临街的地方,有一条石凳,为了挡住人们好奇的视线,在石凳旁边,栽了一排千金榆,但是,严格地说,一个过路人如果把手臂从铁栏门和千金榆缝里伸过来,仍能伸到石凳上面。

仍是在那个四月里,一天,将近黄昏时,冉阿让上街去了,珂赛特坐在石凳上,当时太阳已经落山。树林里的风已经有些凉意,珂赛特正想着心事,一种莫来由的伤感情绪渐渐控制了她,苍茫中带来的这种无可克服的伤感,也许,是由在这一时刻的半开着的坟墓里的一种神秘力量引起的吧,谁知道?

芳汀也许就在迷蒙的暮色中。

珂赛特站起来,绕着园子,踏着沾满露水的青草,慢慢地走,象个梦游人宋即〃宋钘〃。,她凄声说道:〃这种时刻在园里走,真非穿着木鞋不可。搞不好就要伤风。〃

她回到了石凳前。

正待坐下去时,她发现在她原先离开的坐处,放了一块相当大的石头,这明明是先头没有的。

珂赛特望着石头,心里在问那是什么意思。她想这块石头决不会自己跑到坐位上来,一定是什么人放在那里的,一定有谁把手臂从铁栏门的缝里伸进来过。这个思想一出现,她便害怕起来了。这一次是真正害了怕。没有什么可怀疑的互相分离、各自独立存在的。这一观点具体分析了感觉接触,石头在那里嘛,她没有碰它,连忙逃走,也不敢回头望一眼。躲进房子后她立即把临台阶的长窗门关上,推上板门、门杠和铁闩。她问杜桑说:

〃我爹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回来,姑娘。〃

(我们已把杜桑口吃的情形写过了,提过一次,便不必再提。希望读者能允许我们不再突出这一点。我们厌恶那种把别人的缺陷一板一眼记录下来的乐谱。)

冉阿让是个喜欢思索和夜游的人,他常常要到夜深才回家。

〃杜桑,〃珂赛特又说,〃您到夜里想必一定会把对花园的板门关好,门杠上好,把那些小铁件好好插在那些铁环里的吧?〃

〃呵!您请放心吧,姑娘。〃

杜桑在这些方面从不大意,珂赛特也完全知道,但是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加上这么一句:

〃问题是这地方太偏僻了!〃

〃说到这点,〃杜桑说,〃真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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