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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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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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剩一个身子。

脖子上面是血腥的空洞。

他的头被炸碎了。

他被杀了! 最高领袖! 在他李克明的眼皮底下! “中华鲟! ”他一声狂叫。

水面黄澄澄,鬼魅般地干净。

李克明立刻冷静下来。

他刚满三十岁就当上副处长正是因为他亲手抓过五个杀人凶手。

如果被杀的不是总书记,可以说他时刻都在盼望出现杀人案呢。

抓获凶手是他最大的乐趣和享受。

坝上的警卫和保镖像受惊的狗一样到处乱窜,却连枪从哪儿打的都不知道,只能呲牙狂吠着团团转。

“凶手在水里。”李克明对话筒讲。

“请迅速派人封锁水库两岸。

我在空中监视,随时通报情况。”

奇怪的是现在倒没有沉迪的声音了。

飞机升高了,脱离了纸屑的干扰。

李克明从舱门探身往下看。

心里迅速地判断。

大坝所有闸门都关着。

导流洞有栅栏,凶手不可能顺水穿过大坝,从下游逃走。

他只能在水库里。

轻潜呼吸器的空气瓶顶多供气九十分钟。

用脚蹼游泳,时速不超过五公里。

即使有小型推进器,也不会超过十五公里,那么九十分钟内,凶手一定会在二十二□五公里的范围内现身登陆逃跑。

登陆点可以排除大坝。

而水库南岸人烟稠密,多是农田。

北岸却山峦起伏,林木丛生,所以基本可断定,凶手将在北岸登陆──最大可能性是在距大坝五公里处那片贴水边的灌木林。

李克明让飞机沿北岸来回巡行。

飞行高度能同时监视几公里范围。

好在水边林木没有太大片的,视线基本清楚。

他一边搜索,一边向陆地电台呼叫。

一直没有回答,可能是吓懵了,他想。

“换公安处频道。”他吩咐飞行员。

“告诉你们,”耳机里突然出现沉迪的声音,一点没有懵的意思,威严得阴森森。

“没有得到我的批准,让任何人知道刚发生的事都以泄露国家最高机密论处。

有什么话跟我说。”

在这种紧急时刻,李克明无心计较态度和口气。

他迅速讲了他的分析,要求再派一架直升机和两艘摩托艇到北岸,同时派地面人员在北岸拉网,再封锁北岸所能通达的所有公路和车站。

“凶手肯定跑不了! ”他的眼睛一秒钟也没停止搜巡。

“只要按我说的办,抓不着凶手拿我治罪! ”

耳机里半天没有回答的声音。

“喂喂,”李克明呼叫。

“请回答! 喂喂,请回答! ”

“听见了。”沉迪的声音变得非常柔和。

“你的燃油够飞多长时间 ”

李克明一下想起,起飞之前,昨天加满的油被抽出去四分之三。

理由是撒花只需几分钟,油太满一旦出事故危害大。

他迅速瞥一眼油表,顶多还能坚持半小时。

“十五分钟。”

“你们马上返航。

地面搜索队已经派出。

各条通路已经封锁。

接替你的飞机马上就到,还有巡逻艇。”

“接替飞机来了我再返航。”

对方没再回答。

继续巡行十分钟。

飞行员已经有些不安。

燃油表的指针接近红色警戒线。

如果警报灯一亮,就只剩十分钟。

虽然从这里飞回机场只需一分钟,可接替飞机连影也没有。

李克明却不关心这个,一声不吭地用望远镜往下看。

“返回去!”他突然喊。

不是返回机场,而是他手指的那片刚飞过的小水湾。

飞机灵巧地转过身,悬停在小水湾上方。

果然,那是一根管。

李克明又一次调准望远镜焦点,虽然悬停的飞机抖个不停,但能分辨得清楚。

水湾夹在两侧平缓的山坡之间。

坡上布满茂密灌木。

水位刚涨到这儿不久。

水边有很多荒草露出头。

紧贴着一根艾蒿的茎杆,水中伸出一段黑色橡胶管。

正是湿橡胶管的反光引起李克明注意。

任何植物也没有这么光滑的表面。

当飞机悬停上方,那根管儿蛇一样往里缩,只剩一点点,随着艾蒿在旋翼吹起的水波中摇荡。

会不会只是一段被水冲靠岸的普通胶管 还是从凶手嘴里伸出来 他看看远处,两只摩托艇倒是开出来了,却在南岸巡逻。

妈的,姓沉的信不着人! 南岸不放过,北岸也该派一艘艇过来。

只要艇上的人把管一拔,底下是什么就一清二楚了。

现在这样吊死鬼似的啥也够不着,地形又不适合降落,别说再有十分钟就得返航,哪怕飞机在这挂上一天,水里有人天一黑也照样溜走! “接替飞机为什么不来! ”他对话筒气愤地喊。

“接替飞机为什么不来! ”

可是没有回答。

要不要说胶管的事 万一下面只吊着一个水龙头,岂不成了让那个王八蛋耻笑的材料。

他下意识地摸腰,空空枪套使他骂出一串脏字。

如果枪不被收掉,他马上就可以见出分晓。

他抓起一把扳手扔下去,打在离胶管不远的水里,然而没有任何反应。

他突然灵机一动,拍拍飞行员的肩。

“往下降! ”

飞行员是个聪明小伙子,马上领会了他的意思。

飞机对准胶管向水面慢慢下降。

艾蒿倒伏了。

水面被飞机旋翼吹出一个圆形凹陷。

飞机离水面越近,凹陷越深,其中的水哗哗旋转。

李克明目不转睛地盯着。

他摘掉耳机话筒,双手勾住打开的舱门边沿,全身绷成了弓状。

飞机越降越低,离水面只有七﹑八米了,凹陷越来越深。

突然从中露出一个平躺在泥底的人形。

那人形两只蟹钳似的手臂傲慢地合扰,挺起一支光亮古怪的家伙,直直地对准飞机。

“快飞! ”李克明大吼一声,纵身扑出舱门。

一股尖锐的风紧贴脖颈擦过。

落地前他左脚踢飞那支枪,右脚本应踩上人形的小腹,可头顶爆炸的气浪把他狠狠拍进泥里。

剧痛从右脚直刺进脊髓。

轰鸣的水从四面涌来,剎时间淹没他,填平凹陷,并在圆心撞起一个隆起的水峰。

正是由于这个激涌的水峰,才使已经顶在他背上的那个膝盖没能压断他的脊骨,而那双铁爪般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动。

他猛一缩肩转身,顺着浪涌跃起,一瞬间完成一连串解脱和反击的动作。

当他的头露出水面,他将灌了满嘴的泥沙喷向对方。

浪涌只是一跃,立即仅剩余波震荡。

水深刚及腰间。

李克明第一眼看见的是火,直冲天际。

直升飞机在二十米外的草坡上燃烧。

凶手的手掌利刃般砍向他的脖子。

橡胶吸管从他的潜水面罩上伸出,像毒蛇信子有弹性地甩动。

面罩的玻璃上面古怪地挂着一片草叶。

应当说在所有对打中,李克明最擅长的就是徒手格斗,去年还得了湖北省散打比赛第二名,但是受伤的右脚使他失掉支撑和速度,反被几度打倒。

要不是凶手潜水衣上那些古怪的鳍片妨碍了动作,说不定他已经被置于死地。

凶手并不恋战,只想尽快脱身。

然而李克明死抓住不放。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追,要擒住凶手只能在原地。

一条火龙从直升机破裂的油箱里爬出,沿着草坡迅速窜进水里,转眼便把整个水面蔓延成一片火海。

他们在火海上下扭成一团,时而摔在水里,时而站在火中。

水面上的汽油越来越多。

火烧穿了李克明的衣服。

他听见皮肉在吱拉做响。

疼痛使他疯狂叫喊。

可那烧黑的胳膊还是在不停地打。

每一次打击都重新变成鲜红。

血像落在火炉上一样尖叫着变干,又重新变黑。

他感觉到凶手的肋骨在他拳下坍陷断折。

如果没有那套犀牛皮般的潜水服,他一定能把里面的心活生生地掏出来。

凶手突然改变了打法,不再一个劲儿挣脱,反倒一下死死抱住李克明,站立在火中。

一旦身体不在水中搅和,燃烧的汽油马上就贴在身上,像沿着灯捻一样往上爬。

这回成了李克明拚命挣扎解脱。

他的气力已快耗尽,可对方的双臂如同铁箍。

他的脸离那潜水面罩的玻璃只有几寸。

里面鳄鱼一样的眼睛恶毒地盯着他。

他一下明白,凶手是要用火置他于死地。

潜水服怎么也比他的夏季短袖制服挺得时间长。

这样抱在一起让火烧,肯定是他先倒下,而凶手就可以逃脱。

那块玻璃,眼前的玻璃,在太阳和火焰中倒映着他自己被烧烂了的面容。

他用额头往那面罩玻璃上奋力一撞,破碎的玻璃条刺进鼻腔。

在对方失去重心倒下的瞬间,他把一捧燃烧的汽油泼进那洞开的面罩。

他自己扑倒在水里。

水已经接近沸腾,对他却清凉得舒服。

他听到一声长啸。

当他再次站起来,拨开周围的火,看见凶手正在窜跳着狂奔。

那面罩被挣扎着拔下,里面的头发如火炬一般熊熊燃烧。

李克明摇摇晃晃爬上陆地,刚追了几步就一头扑倒在地上。

他看见凶手的背影消失在灌木中,头发冒出的烟在绿叶上方升起。

跑不了,他在昏迷前想。

他记起刚才在飞机上看见搜索队正向这边挺进。

该到了,他们早该看到燃烧的飞机。

跑不了! 一定能抓到……

April 5; 1998

Ⅲ北京天安门广场九十二辆大客车里,四千六百五十名装备精良风尘仆仆的野战军士兵正在静坐待命。

阴雨绵绵。

天安门前的国旗湿淋淋地垂在旗杆半截。

守旗的武警士兵臂带黑纱,雕像般站立四角。

所有的广播﹑电视一遍一遍地反复播放讣告和哀乐。

但是三天过去了,讣告内容没有变化,其中那句“国家敌人凶残的暗杀”也没有进一步解释。

人民英雄纪念碑下,几个纸花圈在雨打中凋零,一个鲜花花蓝却更加鲜艳。

民主派组织不知道该怎样对待这个突然死去的人物。

他狡猾﹑强大﹑居高临下,他是专制阵营的总司令,是他们矛头所向的主要目标。

但正是他给了他们现在得到的一切──组织﹑集会﹑办报﹑包括占领天安门广场。

在这方面,他似乎又是他们的合作者。

现在,敌手突然没有了,面前成了一个空洞。

原本乱挥乱舞的棍子一下无处可打了,而一种隐隐的担忧在蔓延,下一个敌手还会合作吗

广场四周,巡逻的警察增加了几倍。

满目皆是武装摩托车﹑对讲机﹑钢盔和电警棍。

国家安全局的便衣遍布人群中,盯着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外国记者和躁动不安的外交官,其中不乏真正的间谍。

人民是平静的。

所有娱乐场所都关闭了,许多人无处可去,来到天安门广场,但仅仅是看看而已。

连“民阵”“人阵”的高音喇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看没出什么事,没有什么热闹好看,多数人也就回家了。

很少有人注意到,在历史博物馆和毛泽东纪念堂周围,那种运送外国旅游团的高级大客车比往天多了好几倍,整齐地停着。

跟往天不同的是,所有的车都拉着窗帘,静悄悄,没有一个外国旅游者上下,使人感觉全是空车。

然而,可数的几个人知道准确数字,九十二辆大客车里,四千六百五十名装备精良风尘仆仆的野战军士兵正在静坐待命。

北京人民大会堂陆浩然觉得自己处身在一出荒诞剧中,举起的手有点颤抖。

陆浩然忘记把会议卡戴在胸前,被卫兵拦在门口。

门里至少有二十名中央办公厅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出来说一声。

他在每个口袋和公文包里找,最终想起可能忘在了汽车座位上。

汽车已经开向下面的停车场。

他扬了一下手,没喊出声。

司机反正听不见,叫出来反而显得更狼狈。

那些办公厅的人在发笑。

不久前他们还像狗一样对他使劲晃尾巴,生怕他看不见。

现在即使他亲口请他们下去代劳一趟,他们也可能装着听不见。

他沿着弧形车道走下去。

小雨打在脸上凉丝丝。

以前,他的车可以从专用车道直接开到大会堂底层的电梯门口。

那是政治局常委的特权。

现在,他的常委头街还在,这次会议开始之前,办公厅却给他发了只能从正门进的会议卡,没有任何解释,保卫规格也降了级。

他没有计较,无非是走哪个门的小问题。

但他心里清楚,这个小变化是个大展览,是给所有参加这次中央特别会议的与会者一个信息:他陆浩然别说当不了总书记,连政治局常委和总理的位置也完了。

三天前,总书记被暗杀的消息刚到北京,他接到王锋的电话。

“请您要求立即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吸收在京的中央委员参加,推举中央委员会总书记。”

“现在就提出这个要求 ”

“对,马上就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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