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续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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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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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琴拭泪道:“那时候你们只顾着挖地埋葬那卫若兰,又急着要找给冲散的人,我见你们把娘娘扔在那里不管,就用手给他刨坑,那里刨得动,可怜那元妃娘娘,先你们没到的时候,圣上还跟他云雨哩,你们知道完事依例要由太监去问:‘留不留?’我在屏风后听夏太监去问,圣上还说的‘留’,夏太监退出来还记在牌子上,我还祝祷娘娘他再石榴开花结子满哩,谁想到瞬息风云突变,你们来索命,圣上就舍他的命,还不想让你们觉得是得了逞,倒还是他赐死的。娘娘那腊油冻佛手,不过是个略大些重些的玉石把件,早日握在手里,一是怀念祖母,二是安神吉祥,怎会用他砸圣上?圣上也曾玩笑过,并未真以为然。谁知圣上到头来还是用了这么个罪名!这腊油冻佛手,竟酿成了奇祸,早知如此,府里又何必把他迭进宫来?我越想越惨,为那娘娘刨坑,两手都出血了。”

也俊就道:“后来我们不是也就帮你挖了个坑,把那贾元春掩埋了吗,看着他那死尸,我也动了侧隐之心,人固有一死,但如他这么死的突兀,死的狼狈,死的凄凉的,还真不多。我们这虎兕之争,虽势所难免,却也够惨烈的了!”

湘莲道:“韩琦兄、倪二兄,他们究竟到那里去了呢?”

紫英道:“想必没有战死,亦未被他们擒获。只是到今日还没赶到这里,一路上怕就难了。”

也俊道:“唯愿他们都找到匿身之地。且为他们每日念佛吧。”

宝琴道:“你们几个,俱已被认出无疑,那卫若兰抛下云姐姐,他们必去找他报复,这可如何是好?”

湘莲道:“我明日就再潜往京城,能救几个是几个。”

且说那韩琦,在鏖战中被对方乱箭射中身亡,后打扫战场,被认出,故通缉的画影图形里,没有他。那倪二却只受点轻伤,骑马冲出樯林,因不熟悉当地地形,未能找到撤退集合地,胡乱奔走到天明,又不敢到人烟稠密处,便往更偏僻处去躲藏,因官兵无人认识他,故通缉的画影图形里也并没有他。圣上天明后召集邬维、袁野护驾,整理队伍,收拾残局。那邬维此时才看清智通寺门旁的对联写的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不禁脊梁骨上蹿过一道阴冷之气。验明韩琦正身后,圣上知他乃锦乡伯公子,甚为震惊,因那锦乡伯乃圣上前几年亲封的,十分信任,优待有加,前些时虽有人联名弹劾,他看过奏折后并不以为然,留中不发,意在维护,未曾想这次谋逆的叛贼中,韩琦竟是一员骁将。那张友土,事毕遁回其主处,有待通盘解决,固亦不必通缉。圣上下旨回銮。不许邬维、袁野等泄露有逆案发生之事,特意仍保持凤藻宫版舆。版舆前如曲柄七风黄金伞等卤簿一如往常,令迎驾人等皆以为此次春弥亦如以往,平安无事,欢喜回朝。

众王爷觐见,他又特意掏出那香串,当众再赐那北静王,北静王又惊又喜。连连谢恩,他心中十分得意,因将那谋逆者的挑拨离间,已化为乌有。回銮第二日,虽有通缉冯紫英、陈也俊、抱琴等的画影图形在各城门贴出,贾雨村等率人搜拿,朝野并无震动,因缉拿叛贼乃天朝寻常事,那冯、陈不过是京城风流公子,并非皇族重臣,抱琴虽引出些街巷窃议,但鲜有知他系凤藻宫元妃娘娘近侍的,历朝历代,宫女谋逆的例子亦不少见,无非本朝又添一例罢了。

接连几日,京城一切如常,街市车水马龙,庙会繁华依旧,贵族府第锣鼓喧天,平民酒肆杯盘狼藉,圣上更宣那北静王府与忠顺王府的戏班轮流进宫献演,《翡翠园》看完观《长生殿》,那《翡翠园》有指奸骂佞之词,圣上拍手称快,道大小官员都该一观,以为镜鉴。那《长生殿》本应由琪官担纲,忠顺王称罪,道镇班之宝琪官突患喉疾,另换琅官串演,跪请圣上恕罪赐目,圣上全不在乎,道戏好就行,那日琅官亦使尽全身解数,虽不如琪官圆熟,亦差强人意,圣上看得十分专注,演到悲凄处,不禁喟叹落泪。

那贾雨村接连缉查数日,那有那三个逆贼身影,因怕圣上亲自过问,也不便另从监里提几个来顶包。圣上又对此次春弥护驾有功的邬维、袁野大加褒奖,封邬维为镇海伯,袁野调至御前任都尉,余大小官兵皆有赍赏,一时颂圣声不绝。那雨村毕竟心细虑深之人,去邬维处贺喜时,谈笑中似无心之问,那邬维亦欢喜随口道出,遂得知两王府戏班宫中献演,邬维恩准陪观,两回随侍圣上观剧的,均系吴贵妃,而六宫都太监一职,已另任命了郇太监担任。雨村又发现,那裘良虽与他同被受命缉拿叛逆,却又另有旨意,单由裘良执行,他岂能询之,冷眼观察,知是将若干府第住宅严加封锁把守,其中就有史鼐、史鼎、冯唐、卫若兰、陈也俊、王子腾、梅翰林等宅,及锦乡伯府、宁国府、荣国府等处。又风闻更有化装成平民的官兵,游动在僭制私设太医院的那大王府四围,雨村遂断定,莫看此时京城风平浪静,转瞬便会电闪雷鸣、狂风骤雨。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宁国府旧账成首罪 荣国府新咎遭彻抄

话说那倪二与众兄弟冲散后,往偏僻处躲藏,几日后不见有人追捕,便迤逦转到卫家圃左近,见那庄院已被焚毁,黑烟仍未散尽。

官兵杀进那庄院后,捕获秦显夫妇,无论如何拷问,总不开门,便将他们杀害;其余圃中人等,有及时逃逸的,亦有被捕获的,被捕获的或与秦显夫妇一样视死如归,或想招供亦道不出所以然,报至上面,亦无可如何,只能一把火将那卫家圃庄院烧掉,却又未能控制好火势,火焰捎上圃林,一时火光冲天、黑烟蔽空,焦糊之味,传之十数里。倪二望着那废墟黑烟,心中好痛。

那日贾芸在花厂巡视,入一大暖窖,窖里养的皆是提早催开的牡丹、芍药,除可挖出装盆出售,切花送往庙会亦可热销。他正沿那花畦朝深处查看,忽然左肩上落上一只手,这一惊不小,扭过头,又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令他高声,定睛一看,不是别人,竟是倪二,因道:“老二,你唬我作甚?怎的藏在了我这窖里?你那大青骡子栓在了何处?”又见那倪二灰头土脸,衣袖上还有渗出的血斑,心里便如鼓槌来敲,再压低嗓音,问道:“你敢是犯事了?你那阔公子哥儿们,姓冯的那位,画影图形悬在各城门内外,你莫跟他是一案。那可是泼大逆案啊!”

倪二就问:“那画影图形还有谁?可有我在内?”

贾芸道:“没有你。还有个陈什么公子,一个叫抱琴的宫女,估摸是在禁内犯的事儿,人家三个都有来头,你一个西廊下的泼皮,想有个图形跟人家挂到一起,美的你哩!”

倪二听了吁口气笑道:“可不如此!咱们就是犯事儿,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那样的大事儿,素来也没有你我这等白衣平民的份儿!实跟你说吧,我是到口外帮王短腿盗马去了,没想到大意失手,还被人叉伤了胳膊,狼狈逃至你处,翻墙进来的。”

贾芸道:“这又奇了。听说那王短腿早不贩马,去当狱卒了,怎的还到口外去胡闹,又勾上你?再者这种事儿,逃脱就是逃脱,谁会追你到这地方来?你就从正门大摇大摆进来不齐了,又翻墙进窖的捉什么迷藏?”

倪二笑道:“我这模样,你见了不怪,你那媳妇见了岂不惊惊咋咋起来?”

贾芸道:“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若说遇事惊惊咋咋,倒多半是我,我那媳妇却向来镇定,焦雷炸来,跟不多眨,如今养了个胖小子,更加不知惊慌为何物!”

''文'倪二拍拍脑门道:“我竟忘了,早该贺你生下贵子!改日补礼吧。”

''人'贾芸笑道:“又何必见外?快跟我去沐浴更衣敷药疗伤是正理!”

''书'倪二道:“因此事大丢脸面,我想在你处把伤养好再进城回家,如何?”

''屋'贾芸道:“老二,我家就是你家,你愿住多久住多久,我得便去西廊下告诉你家一声就是。”

倪二道:“你若去告诉,那我不如自己回家。你知我素来不怎么着家的,媳妇闺女早惯了。”

贾芸道:“也是。”就带那倪二出花窖去正房那边。

那贾雨村与裘良未能捕获冯紫英等,裘良也未与贾雨村商量,就从死牢里提出二男一女,以冯紫英、陈也俊、抱琴的名义斩了,布告各方,宣示太平。城里茶楼酒肆,依旧热闹非凡,街巷里提篮卖芍药花的,吆喝声甜。无人敢在茶楼酒肆谈论逆案,就是深巷小户,窃窃私议的也不多见。城外乡村野店,渐有斗胆议论朝政者;再远,如鄞溟县酒誉里,则有那放肆之徒,居然借着酒劲儿,胡乱议论起来。

那冷子兴携周氏,就隐匿于这鄞溟县,那日在酒楼上倚窗独饮,听旁桌那边几个商贩恣意谈论。有个道:“你们那里知道,此次圣上春弥,竟有大故事在里头!那六宫都太监图谋不轨,被圣上一刀两断了!”

另一个道:“那元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叫抱琴的,跟那夏太监有一腿,事发后逃走,有画影图形缉拿!”

再一个就笑:“太监腿下设那玩意儿,宫女如何跟他快活?”

有个又道:“你们懂得什么!原是那北静王要篡位,画影图形缉拿的那两个公子,皆是拥北王的!”

底下也分不清是那位在驳那位,那位在跟那位抬杠,总之他们拿那话茬下酒,越聊越欢。冷于兴侧耳倾听,虽知其中谣言居多,亦可从中捕捉若干真相,那正是他亟待知晓的。一个说:“确是出了大逆案。前两天,那史家,原有两个侯,削了爵,且关起门来逍遥,等候枯木逢春,那知圣上下旨,将两处皆抄家流放,更惨的是他们那侄女儿叫什么云的,嫁了个姓卫的,说是叛贼,连夜给薅走了,那卫宅更被抄了个底儿朝天。”

一个道:“叫不是真的,跟那史家有关系的,王子腾他们家,也是抄家。还有神武将军冯家、锦乡伯韩家、梅翰林家,也给抄了。”

一个道:“更有那宁国府、荣国府,这回连根拔了。府里的人直抄家的锦衣军冲进去,才明白他们那元妃娘娘早嗝儿屁了!圣上真是摧枯拉朽,雷霆万钧!”

一个问:“荣国府两个主儿,大老爷贾赦早就褫爵枷号,二老爷贾政也早听说交忠顺王管教,只是那宁国府,不是一直没他们事儿吗,却怎么也被抄家治罪?”

一个道:“这回那贾府宁国府倒是首罪,说他们早几年死的那个秦可卿,明面说是什么营缮郎从养生堂抱养的弃婴,其实是那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骨血,因义忠亲王当年坏了事,藏匿到宁国府的!”

有个驳道:“可是大嘴造谣想吞天!那亲王家生产,都要到宗人府登记的!你可拿得出名录玉牒来给人看,再宫禁那么严,纵想偷运出宫,又如何运得出去?”

一个辩:“正因坏事时落生,才起藏匿之心的嘛,既然是偷运出去,当然未上名录没有玉牒,要说宫禁森严,运不出去,那怎么有《赵氏孤儿》《狸猫换太子》等戏文?就是圣上也看这些戏文的,虽说必是添油加醋渲染过,究竟古时候有过那样的事情。今人学那古人,冒险而为,也是有的。”

一个道:“藏匿皇家骨血,那是死罪,谁愿去犯?”

一个道:“当年既有程婴、陈琳,如今也未必没有那样的人。况听说义忠亲王得势时,宁、荣二府与其过从甚密,或碍于情面,或竟真有情谊,或是为了日后义忠亲王再好起时图报,都可埋下此段孽缘。”

一个又道:“实在那年秦可卿的丧事奇怪,不过是个重孙媳妇,就算宁府自己愿意铺张,怎的那四王八公都领头跑去祭奠?光那路祭的棚子,就搭了几里路长!”

一个接上去道:“我正是作席栅生意的,那回真赚了个满钵满碗!真盼那家再死个养生堂抱去的弃婴,再赚个满缸满池!”

一个抬杠:“若说那秦可卿竟是圣上一个堂妹,真把我牙笑掉!”

一个就道:“那大明宫掌宫内相戴权,亲从禁中鸣锣张伞去与祭,难道是他自己一时兴起?大明宫本是太上皇日常居住的地方,可见太上皇让他去的,圣上最孝顺太上皇的,因之那戴权也就是圣上允他去的。圣上如此,必有道理!”

一个又道:“那如今,怎么又算起这笔旧账来了?”

一个道:“我兄弟可是当官的,他说那邸报上,对荣国府两个老爷,罪名坐得实在,那贾赦是藏匿罪产、交通外官,那贾政亦是藏匿罪产,又唆使儿孙咏诗颂赞那姽婳将军,影射当朝不仁。对那宁国府贾珍,却语焉不详,只斥他大逆不道,却并未提及秦可卿之事。”

一个就说:“如何?可见藏匿义忠亲王骨血之说,实乃齐东野语,入不了正史的!”

一个道:“你们这些议论可不是妄议朝政么,小心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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