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心武续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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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武续红楼梦-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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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身后有女子声音,道:“如今毋庸再施甘露,你我功德早已圆满。”细辨,竟是林妹妹的语音,不禁狂喜,转身去找,却无踪影,猛的惊醒,却见帐儿纱罩住,再一侧身,骇然发现衾中另有一人,细辨起来,闻出冷香阵阵,方想起自己已与宝姐姐成婚缮头晚袭人遵王夫人之命,在那二宝衾下褥上,铺有接红单,第二日收拾洞房衾被,仍是雪白,因去秘报王夫人,王夫人嘱他继续行事,一连数日,皆无红现,再报与王夫人,王夫人叹道:“那宝玉太混沌。那宝钗亦太端庄。虽说老太太丧期才半年多,只是他们应明白,早结珠胎,方是对老太太在天之灵的最大安慰。也罢,随其自然,总有一天见红的罢。”

二宝成婚,各自皆勉为其难。然白天一处,仍相待如宾,且谈笑自若。那日宝钗对宝玉说:“成婚那天,有个该请的未请。只是我不好跟太太言说。你怎么竟也忘了不提?”宝玉道:“我何尝没有想到。只是老太太没了,老爷太太未必觉得他是至亲了。况那天纵请来,他也拘束的慌。如今可单把他们夫妻请来一聚,你看如何?”宝钗道:“正是。人家结亲时,可是把我们都请遍的,连颦儿那天也去了。你可速报太太,明日就单设一席,把他们两口子请来,如何?”宝玉去跟王夫人说,王夫人道:“可不是匆忙中就把云姑娘给请漏了。他那两个叔叔虽说削了爵,还在原来府里住着,且比我们大老爷强,圣上还没那么罚责,只怕回黄转绿,也是有的。云姑娘如今被卫家娶了去,也不必依靠叔婶了,听说倒还能帮补两处一些,反哺之举,孝可感天。快把他跟那姑爷请过来,我们老辈只受个请安,且让他们跟你们高乐一日罢。”

那史湘云所嫁卫若兰,也系世家子弟,祖上原有爵位,到他上一代即递减中止,但祖上传下的事业,仍由这卫公子担当。原来他家世代为皇家管理苗圃。如今在京城东北数百里处,仍有上百顷苗圃由他掌管。那苗圃中有大片每年播树籽的畦棚,有大片幼树苗林,更有可随时剜出移栽的成树,还有大片已成森林的材木,砍伐后供应建筑房舍及制作家具使用。森林边上,有一庄院,左近皆唤作卫家圃,外围院落住着树把式伐木工等,还有大片马棚车房,内院则是卫公子的别业,主客房并餐厅厨房书房库房外,还有若干宽敞的空屋可供宴饮娱乐,那卫公子在春、夏、秋三季,总要离开城中宅子到此别业休憩十多天,常邀去欢聚的,有锦乡伯公子韩琦、神武将军之子冯紫英、陈也俊等。那陈公子也是祖上袭爵,到他这一代递减至无,却也懒于科举博得功名,只承袭家中那为皇家从江南运送太湖石到京城的事业。这年春天,卫家庄中竟又多了个市井人物,是冯紫英提携的诨号醉金刚的倪二,大家不分贵贱,常常一处谈笑痛饮甚是相得。

史湘云自小失祜,虽说两家叔婶据礼轮流照应,究竟不曾娇养,可谓童年坎坷,只有荣国府史太君,他祖姑在世时,把他接去住上几日,方得舒心。未曾想聘入卫家后,与那卫若兰相遇,倒像多年旧相识邂逅重逢,卫公子对他珍爱呵护,且两人有说不完的情话开不完的玩笑,卫公子更琴棋书画样样来得,只作诗填词不如湘云敏捷,湘云就常跟他论诗品词,那卫公子又教他弹筝奏琵琶并吹箫笛,湘云吹笛学得最快也最好,那卫公子笑说都是因为他舌大之故,每闻此谑,他就笑道:“好个灰公子,我必再罚你赋诗一首,仍用险韵!”

那日史湘云卫若兰伉俪得二宝邀请,双双赴荣国府庆贺。一见宝玉、宝钗,湘云就大声埋怨:“好个爱哥哥爱嫂子,把我瞒得铁紧,蔫不叽的就拜完天地了,到这时才请到我,我那贺礼且不拿出来,倒说说看你们该如何受罚?”又把卫若兰拉到他们面前,笑道:“闻没闻出树苗的气味?你们倒说说看,他像棵什么树?”那宝玉原跟卫公子见过,笑道:“紫英兄他们早有定评,竟是棵华山松,可当顶梁柱用的!”大家欢聚宴饮不提。

且说席罢,宝钗让湘云去躺着歇歇,湘云道:“我才不歇。倒要到两处地方去看看。一是老太太那边,我跟着他住过的地方,一是园子里凹晶馆,林姐姐仙遁的处所,那也是我们当年中秋夜一起联诗的地方。”宝钗便劝道:“你心存思念就是了,又何必去往伤心地,闹不好身子让阴气扑了,岂非不妙?”那湘云道:“一个是老福星,一个是神仙女,那来的阴气?只怕我去过后,阳气更旺!”说着就转身,刚转身,又转回来,不让卫若兰陪着他,命卫若兰好生坐着跟宝玉茶话,更不用宝钗陪着,宝钗让袭人跟着,他连袭人也不要,只容翠缕随着,一径先往贾母院而去。

到了贾母住处,看房的婆子掀开帘子让他进去,他跟翠缕进去后,就仿佛老太太还在世一样,高声唤祖姑,又故意躲到扇后,笑着让老太太猜他藏在了那儿,又站到灯穗子底下,问老太太扶着椅子的究竟是云儿还是玉儿?四处转悠完了,出得屋来,脸上仍是满面笑,只那睫毛上沾着的全是泪珠。

翠缕又跟着他进大观园,往凹晶馆那边去。路过蔷薇架,那蔷薇开疯了,翠缕道:“这不就是我们那年拾到金麒麟的地方么?原来您跟卫公子的姻缘,那天已经绾定啊!”因湘云和卫若兰皆把金麒麟佩在大衣服里面,故这次二宝均未看到。湘云只微笑着往前走,那大观园虽无人拾掇,盛夏中任那花开花落,倒也野趣盎然。不一时走拢那凹晶馆,水塘中野鹤将头颈插到翅膀里甜睡,湘云将食指竖在唇上,翠缕就跟他一起默默望着眼前景象。那池边芙蓉树成林,树上木芙蓉盛开,水塘一侧则有荷花——水芙蓉,也开得正旺,湘云不禁想起那年为宝玉庆生,在怡红院开夜宴的盛况,黛玉抽出的花签,正是芙蓉花。又想起那回中秋夜,两人对月联诗,中有“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两句,后来背给卫若兰听,竟最欣赏这两句,其实他们联出的那最后两句,才是绝唱呢。想至此,对着黛玉水遁仙去的地方,默默致敬。

离开凹晶馆,湘云带着翠缕,先路过拢翠庵,翠缕道:“那尼姑妙玉师傅,还在里边吧?”湘云道:“那是诗仙。只是今日不去打搅他了。想必后会有期。”遂一起往稻香村里,给李纨请安。李纨见湘云来了,自是喜欢,拉着他手,只是上下端详,因道:“果然是贵妇人景象了。实实为你高兴。”湘云道:“太太、凤姐等处都请过安了,你这是最后一处。回到爱哥哥爱嫂子那边,再略坐坐,就要回家了。”正说着,平儿来了,道:“我们二爷二奶奶说,备下晚饭了,请你跟姑爷过去呢。”李纨道:“只是我这边吃得太素净,跟斋饭也差不离了,要不我请你跟姑爷。”湘云道:“都深谢了。只是今日我们晚上回去还有事。明天一早若兰要去苗圃别业,好多朋友要在那里跟他聚。我要给他打点行李。”

湘云并翠缕回到二宝那边,宝玉与若兰还在侃侃而谈,宝钗迎上湘云道:“你们送如许厚礼,实在太不敢当了!”湘云笑道:“这就算得厚礼么?实对你说,临走之前,我还要送你们一桩真正的厚礼哩!”遂让翠缕拿过笛子来,二宝见了皆问:“云妹妹什么时候学会吹笛的?”湘云道:“你们只问若兰。”卫若兰道:“如今他筝也弹得,琵琶也熟,箫吹的却不甚好,只这笛子到了他大舌头底下,竟能发出天籁之音!”湘云笑道:“我天生爱笑不爱哭,能欢不欲悲,那箫音太凄凉,我只喜欢这笛音的活泼鲜丽!”说完就吹笛,却是一曲《云追月》,那笛音果然喜兴欢畅,一时笛音飘墙过院,连凤姐那边也听得真切。凤姐因问平儿:“那里的笛音?多时耳朵没这么舒服过了。”平儿道:“听翠缕说,云姑娘如今弄箫吹笛得心应手,从这笛音可见云姑娘如今是心满意足,他与那卫公子必博个地久天长!”

正听着那欢快的笛音,忽然兴儿在屋外探头探脑,只招手唤平儿,平儿出去,道:“你在这里贼眉鼠眼的作什么?”兴儿道:“听说官府把那吴新登找到了,如今正审问呢!”平儿道:“逮着了好啊,快报给二爷二奶奶就是,且在这里磨蹭什么?”兴儿道:“我先跟你说说,你先去报吧。”平儿道:“这就怪了。难道有什么凶信不成?”兴儿道:“可不是。原以为是喜讯呢,不曾想那吴新登狗急跳墙,乱攀扯起来!”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王熙凤知命强英雄 薛宝钗借词含讽谏

原来那吴新登已被官府缉拿归案。吴新登卷携的荣府库银虽然追回八九成,但吴新登供出,那王熙凤将荣府各处月银领出拿去放贷,多通过旺儿找他寻那借贷方,则将王熙凤攀扯出来。那时多有商家急着拿银子周转,短期借贷,利息奇高。起初王熙凤如此放贷获利颇顺,后有那商家猴急,以翻倍的利息借贷,旺儿报告凤姐,凤姐一是有贪婪之心,二来也正逢府里为贾母庆八旬大寿,觉得手里从官中支来的银子不够铺排,以为多赚些利息正好可以锦上添花,更可在老太太太太面前挣足脸面,就答应了,谁知那商家借银后逾期不还,去讨要,竟连和尚带庙皆杳无踪影,本利无回,月银发不下去,谎也编不圆,于是竟听从那吴新登主意,再以高利去往别人处借贷,暂作敷衍,谁知这剜肉补疮之举,形成连环债务,去讨账无着,又被别人上门逼债,旺儿因让吴新登从官中银库挪银填补,吴新登夫妇商议,与其为王熙凤私挪库银,莫若自己携一大笔库银逃走藏匿,故有那天远遁之举,原以为荣府不至于报官,吃个哑巴亏遮丑,没想到竟穷追不舍,既被拿获,也就干脆鱼撕网破,先把那王熙凤攀扯进来再说。

兴儿来报信,平儿让他进屋跟二爷二奶奶面禀,那兴儿只求平儿请出贾琏,平儿便知不妙,因进去道:“兴儿只求二爷到那边屋听他禀告。”贾琏便出去到厢房里,兴儿跪下,一一道来。这边屋里凤姐心神不定,平儿也忐忑不安。忽然贾琏回到这边屋,也不说话,来到凤姐面前就给他一耳光,凤姐只敢饮泣,平儿尚未开言劝解,那贾琏已气冲冲出了屋门。

当晚贾琏私访那审案之官。带去五百两贿银,恳请只追究那吴新登欺主卷逃之罪。谁知那官自称贾雨村门生,贾雨村既是贾政门生,则他谦称乃政老爷晚生,道:“知荣府最是守礼廉洁之地,不过偶有不肖后辈女流,违例取利,倒也难免;本官只知效忠圣上,依法审案,明日少不得提尊夫人来讯问,那五百两银子,竟请带回,也知二爷并非贿赂之意,大家往上一拜,共表对圣上的一片忠诚最好。”说完就起立送客。贾琏因道:“今日天晚,我也来不及往雨村处讨教了。不过还望仁兄高抬贵手。”那官只往外送。贾琏因又道:“吴新登处追回的四千多两银子,判还后都愿献出。”那官方叹口气,再请贾琏归坐,因道:“实在是小弟不敢违逆圣上并王法。你管家多年,应知刁奴难惹。你当那吴新登只攀扯你媳妇?他岂止是想抵赖卷逃之罪,减轻责罚,他还想戴小罪立大功呢!”贾琏请教:“此话怎讲?”那官道:“他卷逃府银,说破了罪不致死,况那卷逃的银子我们也追回八九成,若将他城里房屋罚没,不予收监令他流落街头,也不失为一种收场。只是——”说到这里左右看看,其实早已摒除下人,却仍压低声音道:“他要求私下讯问,我问他究竟有什么诡秘的事要交代?他则道,知你们荣府私藏那江南甄府罪产的事,那些罪产,是甄府派婆子偷运过去的,运到府中,是他媳妇听从你媳妇等指挥,一一安放的,他们夫妇不只知道数量,亦知存放地点。这样一来,犯下大罪的可就不是你媳妇一个了,政老爷可就给攀扯出来了!”那贾琏听了头皮发麻,一时说不出话来。那官只望着他冷笑,又道:“因一贯崇敬政老,不忍其被刁奴背后下刀,晚生才敢对你道出,况那就不是银钱官司,牵扯到朝廷威严,非我等区区小官可以审理的了!”贾琏便道:“只求仁兄遮掩则个!莫录那刁奴此等口供,只将此案作一般银钱官司速判为好!”那官故作沉吟状:“只是对圣上忠,对前辈孝,实难两全。我若遮掩,风险巨大,谁来为我担待?”贾琏咬咬牙道:“仁兄心存一善,贾府世代感念。实对你说,如今府库空虚,早已寅吃卯粮,拆东墙补西墙,不过关内关外的庄地,若非大灾之年,完秋后倒还能定时送来地租银子并实物等,你若果然高抬贵手,则那时再赠银五千,如何?”那官竟拉下脸来道:“你说话算话。今日带来的五百,且留下作为定金。”说完站起高声唤:“来人!送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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