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力微道:“禀大人,我已探查清楚,呼厨泉弃了世代居住的单于王庭,率全体部众,往南迁徙,迁往肤施、高奴、蔺县、离石一带居住。”
轲比能把玩着手中匕首,冷笑道:“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拓跋力微道:“这些地方已是汉朝腹地,我们若要对付匈奴,就必须越过汉境与之交战。鲜卑与大汉一向交好,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
轲比能道:“有什么不妥,当初我与汉朝交好,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并不是怕了他们,如今汉朝居然敢收容我的仇人,明显不把我放在眼里,那我还跟他们客气什么?”
拓跋力微道:“这么说大人准备同汉人为敌了?”
轲比能道:“怎么,不行么?”
拓路力微喜道:“不是,我等这天可是等了很久了。”
轲比能有些惊讶道:“你一直和大汉走得很近,没想到你居然也会这么说。”
拓跋力微笑道:“我和汉朝交好也和大人一样,乃一时权宜之计。”
轲比能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道:“我果然没看走眼。”
拓跋力微道:“我鲜卑世代逐水草而居,受恶劣天气的影响,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生活条件十分艰苦。别的部落我不太清楚,就说我拓跋部吧,自先祖草创部落至今,垂数千年,这其中光大规模迁徙就有三四次,其他小范围的搬迁更是不计其数,我们来来回回这么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找寻一片肥美的草场,来养活部落上下这成百上千口人么?而中原汉人占着肥沃的土地,住着宽敞的房子,穿着绫罗绸缎,吃着山珍海味。我鲜卑何罪,要受此无端之苦,而汉人何功,得享此无边之福?大人,您说说这公平么?”
轲比能冷哼一声,道:“当然不公平。汉人懦弱无用,比猪狗还不如,如何配享受这等福分,老天真是瞎了眼。”
拓跋力微道:“不光我们鲜卑,匈奴人和我们一般,也看不惯老天偏向汉人,有心凭自己的本事改变这不公平的世道。自匈奴冒顿单于至于今,草原部族不乏英明伟大的单于或大人,可是三四百年过去了,我们草原部族依旧在草原上风餐露宿,受尽苦难,而中原汉人仍旧占着膏腴之地,安享清福。大人,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轲比能眉头一皱,道:“这我还真没想过。你且说说,这是为什么?”
拓跋力微道:“我个人认为,这和历代单于以及大人的决策失误有很大关系。干这种大事,讲的就是谋略,这兼并之谋不就,伯王之业又如何能成?”
轲比能深以为然,道:“你说的很有道理,那照你看,鲜卑、匈奴历代大人单于他们的失误究竟在什么地方?”
拓跋力微道:“草原人放牧,汉人农耕。汉人的土地,我们草原人要来没有用,又抢它做什么?这样的观念千百年来已深深的印在每一个草原人的心里。依我之见最要命的地方正在于此。”
轲比能恰好也持这种政见,皱起眉头,道:“难道不是这样么?”
拓跋力微道:“事实虽是如此,可是身为部落领袖的单于大人却不该作如此想。心中有了这样想法,进取之心就没有了,就变成了只贪蝇头小利的土匪强人。”
轲比能怒道:“胡扯,难道我鲜卑最优秀的领袖檀石槐大人,也是土匪强人?”
拓跋力微道:“恕我说句大不敬的话,他的确只是一个土匪强人。您想想他当年的所作所为,率领大军费尽千辛万苦,牺牲许多人马,攻入汉人境内,却不占一寸土地,只是洗掠村庄,杀光青壮,掠取财宝、丝绸、女人,满载而回。这和中原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土匪强人有和区别?”
轲比能想了一想,苦笑道:“你还别说,还真没有什么区别。”
拓跋力微道:“此番我深入汉境,才知道汉朝辐员是如何辽阔,物产是如何丰富。我们这样小打小闹,是对边境老百姓造成难以估量的损害,可这点损失对整个汉朝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汉人中若是出了聪明人,上疏中原皇帝,将边境居民尽数迁往内地,坚壁清野,我们鲜卑人无所骠掠,不出十年,全都得饿死。”
轲比能汗水涔涔而下,道:“你接着说。”
拓跋力微道:“大人您应该知道,不管是胜仗还是败仗,对作战双方来说损失总是在所难免的,只不过多少不同而已。汉朝地大物博,人口众多,那点损失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微不足道。而这损失对人口相对较少的鲜卑人来说,可就大得很了,多搞几次闹不好还会伤筋动骨。也怪大汉的生活实在太奢华,大汉的丝绸珍宝女人对我们的诱惑实在太大,以至于我们迷失了本性,变得鼠目寸光了,也就看不清这种强盗剪径式的劫掠,实际上根本就不能强盛鲜卑,反而会让鲜卑陷入危亡的境地。”
轲比能道:“这话怕是有点危言耸听了吧,千百年来不论匈奴还是鲜卑都是以抄略汉境做为富民之道,汉人就是我们的衣食父母,不劫夺他们,我们吃什么?穿什么?咱们劫也劫了,抢也抢了,也没见汉人把咱们怎么样?”
拓跋力微笑道:“我可不是在危言耸听,匈奴的败亡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匈奴自冒顿以来便以大汉为敌,起初匈奴十分强盛,控弦三四十万骑,灵活机动,所向披靡。而汉朝刚刚建立,百废待兴,无力大举进攻。故而汉人耍起了小心眼,以和亲拖延时间。这时匈奴人的决策就出现了重大失误。他们要是不为那些微不足道,没什么实际用处的珠宝女人所动,执意挥戈南下,以当时匈奴单于之诡诈,匈奴骑兵之强盛,要取中原虽说不上易如反掌,却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他们偏偏上了算计,收下了珠宝女人,和汉人和了亲。既然和了亲,两家就是亲戚,匈奴人就该有个亲戚的样子。可匈奴人偏偏又垂涎汉朝百姓的富庶,时常率小股人马抄掠边境,抢劫财物,屠戮百姓。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削弱汉朝的实力,同时又使匈奴百姓富起来。”
轲比能道:“咱抢了汉人的财物,杀了汉人的百姓。富了自己,损了汉朝,又有什么不对?”
拓跋力微笑道:“损人利已,看起来是一条很不错的主意,历史上许多单于、大人包括咱鲜卑的英主檀石槐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可这样做真的损了别人利了自己么?您听我慢慢分析,您就知道了。咱还是以匈奴来打比方,首先,咱说汉朝之边,抢掠的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使汉人既损失了财物,又无法农耕,最终将其拖穷拖跨。可我刚才说过,汉朝很大,就整个汉朝而言,边境上死了几个人,丢了些财物,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汉朝边境虽常受侵扰,无岁不宁,可内地却丝毫不受影响,经济稳步发展。因此这样做既不能使汉人伤筋动骨,反而使汉人更加痛恨匈奴人。再说匈奴这边,他们虽有所得,可死伤却不足补其数,连年作战,还使匈奴骑兵疲劳不堪,战斗力日益下降。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糕的是匈奴上层被抢来的金宝女人乱了心志,迷恋声色,只知苟安,而不思进取。于是为了权利和享受,匈奴各部之间往往势成水火,自相混杀,内讧时有发生。”
“一方面是汉人国力日渐强盛,一方面是匈奴日渐衰弱,如此一强一弱,数十年之后本末便即倒置。大人您熟读经史,可将历史与我所说的一一应证,便知我所言无需。到了汉武帝时,汉人终于完成了前期的一切准备,反过来攻打匈奴。这时匈奴已是内忧外患,自顾不暇,如何是饱受欺陵,上下一心,同仇敌恺的汉人的对手?汉人仅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里就重创匈奴,匈奴被迫远遁大漠,从此一厥不振。其后本就衰弱以极匈奴又分裂成南北两部,南部世代依附汉人,成了汉人的走狗。北部都到这个份上了,仍不知悔改,依旧不断寇掠边境,终于惹得天怒人忿。和帝永元年间,汉大将军窦宪遣右校尉耿夔击破匈奴,北单于逃走。我鲜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匈奴故地,同化十万匈奴人,由弱转强的。大人您说说这种小偷小摸,鼠窍狗盗式的法子能奈何得了心机深沉,秉性坚忍的汉人么?”
轲比能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我们俩目的都是一般,都是想先统一鲜卑,再和汉人一较高下。既然志同道合,当初还打个什么劲,不是俩傻子么,哈哈!”顿了顿,道:“那你倒说说看,我们该怎样才能打败汉人?”
拓跋力微道:“大人一统鲜卑,如果对汉人还是采用老法子,怕是费力多而见功少,而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咱们的策略已到了不变不行的地步了。”
轲比能道:“嗯,你说吧,该怎么变,我都听你的。”
拓力微:“檀石槐晚年也已看出了寇略的弊病所在,于是他停止犯边,养精蓄锐,以伺汉朝之隙。他当年有一个愿望,那就是率领鲜卑的铁骑践踏中原,灭掉中原王朝,让我鲜卑人真正成为中原的主人,让汉人匍匐在我们脚下,受我们的驱策。只可惜他老人家在世的时候汉朝虽然纲纪不振,朝政腐败,可势力仍大,一直没有机会。待中原土崩瓦解、群雄割据之时,他老人家又已经死了。现而今汉主老朽昏聩,猜忌有功之臣,逼杀无罪之后,举动多有不当,大汉之乱可计日而待。大人恰在此时一统鲜卑,此天以大汉授大人也,不取势将逆天。大人英雄无敌,断法廉平,不贪财物,中原皇帝又怎及大人万分之一?刘备那样无能的人都能当皇帝,大人为什么就不可以?以大人之威,率麾下虎狼之师征讨中原,吊民伐罪,必当一举成功。此乃王霸雄图,岂不胜于鼠劫狗偷万倍?我在这里预先恭祝大人鼎定中原,君临天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轲比能虽狂,却也只想着统一鲜卑后向他的老祖宗学习,做好全国最大的土匪头子,率引麾下大小喽啰,冲入汉境,抢些钱财美人回来花差花差,仅此而已。拓跋力微所说是他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新境界,末了这几句大马屁拍将下来,怎能不让他心花如放,哈哈大笑,叫道:“好,好,好!现在各部落都已准备的差不多了,正向这赶呢,估计不出半个月,所有军马就能集结完毕。咱这就选一个日子,誓师出征。一旦占了汉人的名城,我就即位称帝,改元建国,到那时你就是大将军了。”
拓跋力微大喜,跪倒在地,道:“多谢皇上恩典。”
轲比能就好像自己已经当了皇帝一般,开怀大笑。
半个月后,东起宇文部西至秃发部,鲜卑各部落大人纷纷点起麾下精兵陆续开到弹汗山,候命出征。弹汗山缀仇水方圆数百里尽是白色毡帐,场面倒也颇为壮观。轲比能虽没有建国,但部落里却也不乏满嘴嚼咀的巫婆神汉之流。他们对着满天星斗发了一个晚上呆,最后掐指算了半晌,终于定下了黄道吉日,大军南征。这日轲比能在弹汗山下的大草原上召开誓师大会,鲜卑铁骑各依部落,摆成方阵,静听教训。放眼望去,人头涌涌,军阵看不见尽头。轲比能豪气陡升,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底下将士听说轲比能要领着他们去占中原花花江山,有无数金宝女人等着他们抢,无不群情激愤,嗷嗷乱叫,都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即飞到中原去。
誓师号令已毕,大军开拔。轲比能重伤初愈,骑不得马,只得坐在马车上指挥大军行进,虽然这样略显窝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鲜卑铁骑奔行甚速,很快就到了曾经的匈奴单于王庭美稷,此时匈奴人已全部撤走,只剩几顶来不及拆除的毡帐孤零零的屹立在皑皑雪原之中。
轲比能会变成现在这样衣带渐宽,形容憔悴,完全是拜匈奴人所赐。他对匈奴人的痛恨程度,可想而知。他坐在马车里,凝视着面前的毡帐,眼中闪着怨毒的光芒,蓦地里喝道:“烧,烧,烧,给我统统烧了!汉人不堪一击,我们很快就可攻入匈奴领地。我命令,但凡掳来的匈奴人,女的分给有功之臣为奴,男的身材超过马鞭的一律斩首,不可辜息!”
鲜卑人开化不久,向来不知仁慈两个字怎么写,听到这道命令,眉花眼笑,大声答应。拓跋力微向马车里瞧了一眼,微微冷笑。
大军烧了匈奴大帐,顶风冒雪,继续前行,不一日到了谷罗城,斥候来报,发现少股汉军在城中驻扎。众将听得谷罗城有汉军驻扎,尽皆色变。
轲比能冷笑道:“小股汉军有什么可怕的?”大声传令攻城。
谷罗城虽说是城,其实只是一个小堡,城墙乃劣土草草堆成,不甚牢固,也苦不甚高。这里原是匈奴属地,匈奴内迁后度辽将军李严在此驻扎两千人,用来窥探鲜卑动静,以免鲜卑大军骤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