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都别说官场,就连给皇帝挑选秀女也是如此。西汉时著名美女,有“落雁”之称的王昭君被选为秀女后,不肯给画师毛延寿进贡。毛延寿恼将起来,大笔一挥,在画像上王昭君那美丽面庞上点上丧夫落泪痣一颗,登时破坏了整体形象。其时宫女进宫,是见不到皇帝本人的,而是由画工画了像,送到皇帝那里去听候挑选,由皇帝安排工作,看是陪他睡觉,还是做其他粗活累活。汉元帝一见王昭君的画像,大皱眉头,跟着也是大笔一挥,著名美女就此束之高阁,成了著名霉女。其后南匈奴呼韩邪单于进京面圣,要求和亲。那时匈奴早已是一头人人得而打之的落水狗,和亲已不是非得公主不可了。汉元帝便在宫女中挑选合适人选嫁给呼韩邪。王昭君被沤在深宫里都快发霉了,她实在不愿再呆在宫里了,于是主动请缨。呼韩邪辞行的那天,汉元帝将王昭君等五个美人叫将出来,让呼韩邪过目。其实这五个美人都是要给呼韩邪的。呼韩邪不知道,见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影徘徊,竦动左右,伸手一指,大叫:“就她了。”汉元帝见王昭君往那一站,登时将自己宫里的那几个陈年宿货给比下去了,也是大吃一惊,他是一国之君,不好失信,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让王昭君跟着呼韩邪去了。只因毛延寿的一笔,好好的一朵鲜花就此插在了牛粪上。回宫后汉元帝调来王昭君的画像一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还不到真人一半美丽,登时明白这里面有猫腻,勃然大怒,将毛延寿拖将下去五牛分尸。不过事情已成定局,就算将毛延寿烧成灰,也已经晚了,一切已无可挽回了。
既然当时的中正又或是名人或多或少都有毛延寿的嗜好,他们选出来的这些地方官也大多都是花了银子的,上任之后的首要任务,就是把本给捞回来,然后就是捞上更多钱,才不枉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劲,谋到这个差使。至于查察大案,劝课农桑这样的小事不过是细枝末节,稍微糊弄一下也就可以了。遇到案子,稍微负责任的便假摸假样的到现场一转,根据现场所显示的一些表象,加上自己丰富想像,前后贯穿,这事情也就“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不负责任的往往连现场都懒得去,在正堂里做上一个美梦,根据梦中所示,说上几句梦话,胡乱找一个替罪羊,夹棍板子这么一上,一桩惊天大案就此尘埃落定,成功告破。
襄城县令虽说也是花了钱才当上官的,其实还是挺负责任的。在任期间政绩斐然,他手脚是不怎么干净,但好歹也为百姓办了几件实事,总得来说算是个好官。他也知道凡事要讲证据,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胡乱定案,接到乡里送来案卷后,亲自到现场查察。乡亲们都没有看到偷牛贼偷牛那一幕,加之怕见官府,被问到时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邓艾缺乏川资无法进京赶考,这可是不争的事实,他是有作案动机的。而且牛整天都和他在一起,他要偷十分容易,也有做案条件,何况又没有人替他作证,证明他是清白的,这几个条件这么一凑,案情当真是十分清楚明白。至于林中那些时断时续的脚印县令也见了,邓艾说那些是丢失之牛的蹄印,不过这也只是他的一面之词,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连牛的主人都辩认不出,这条明显的事实也就不作数了。总而言之,一切表象都指向一个本质,那就是可怜的邓艾同志是偷牛贼。
偷牛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时常发生,也不算什么大案。县令若是高抬贵手,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赔上主人几贯钱,也就不了了之。可邓艾却偏偏将县令大人也给得罪了。穷乡僻壤里埋没几个人才,这也是很平常的事,县令大人不知道他治下有这么一个震动天下的人物,却也无可厚非。乡试后,他脱颖而出,令州人瞩目。县令没想到治下居然埋了这么一块金子,去他家坐坐,问问他有什么难处,需要什么帮助,这也是出于一片好心,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一出,好心硬被当成了驴肝肺,这县令能不火大么?
历史上邓艾攻下蜀国,功劳大的没话说,可却因几句馋言,被抓回京城,开刀问斩,这其实不是没有原因的。一方面是因为他自矜功劳,上表自请留镇益州,惹得司马昭不高兴了。另一方面也是他做人太差劲,没学会花轿子人人抬。这么大的功劳肯定不是他一个人就能立的,没有钟会和其他人马在北面拖住姜维,他也不可能顺利入蜀。自己既然吃到了肉,好歹给人留碗汤喝,这也是起码的道理。可他却不,独占全功,自以为能,终于引起钟会等人眼红,跑到司马昭那打小报道,给他上了一大堆眼药,最终导致他身败名裂。
邓艾就是这么一个人,虽然有才,却不近人情。那日见县令来了,还以为他和那些小人一样,别有用心,指望自己发达了能提携他一把。他深知为官应该公正廉明,门绝私谒,此时虽未当上官,却也得以身作责,就当提前演练了。平生不作绉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他原以为中了解元,是老天对他的考验结束了,自己这个丑媳妇终于熬成了婆,时来运转了。于是扬眉吐气,趾高气昂,想得罪什么人就得罪什么人,反正日后自己飞黄腾达,这些人都是他脚下一条狗,想怎么踹就怎么踹。哪知全然不是那么事,如今笔可是握在县令手里,判决是轻是重,有罪无罪,全在他老人家一念之间。邓艾在认罪的那一刹那心里终于闪过一丝悔意,寻思当初要不让县令大人下不来台,就算这牛是自己偷的,县令大人也会看在自己是个人才份上网开一面的,如今一切都别提了,看来自己得在冰冷的铁窗下渡过漫长的几年时光了。
县令见他愿招,心下大喜,正要当庭宣判,忽听地这么一喊,气极败坏叫道:“是谁在外面喧哗?”
差役来报:“是邓艾的母亲和几个乡亲。”
县令叫道:“带上堂来的。”
邓母一干人等来到正堂,跪在阶下。县令道:“你说你儿子是冤枉的,可有何证据?”
邓母指着旁边一个中年汉子,道:“这位就是牛的主人,大人去过咱村,应该认得吧。”
县令低头向那人瞧了一眼,点了点头,道:“本官今日审理你的案子,差人传你到堂,你却推说有病不肯前来,怎么这回倒来了?本官看你面色如常,精神健旺,不像是身染恶疾,你可知欺瞒上官该当何罪?”
那中年汉子吓得面如土色,话也说不出来,一连劲的磕头,咚咚咚地也不知磕了多少个。
邓母道:“他是乡野小民,怕见大人,又不知道这些规矩,还请大人别见怪。”
县令捋须道:“本来照理要打你一顿板子,不过看在邓夫人替你求情的份上,就免了吧。”
那汉子一面磕头,一面说道:“多谢大人开恩,多谢大人开恩。”
县令道:“罢了,你现在来了,有什么话要对本官说?”
那汉子嗫嚅,道:“小人家里不过是丢了一头牛,不算什么大事,大人为此事大伤脑筋实在不值得,小民也不要牛了,还请大人别再追究此事。”
县令道:“哦,你不追究了。”
那汉子道:“草民不再追究此事。”
县令怒道:“邓艾偷取他人财物,触犯国家律法,岂能因你一句话就不追究了?”
那汉子也不知国家律法到底长啥样,见他声色俱厉,不由得浑身乱抖,脑子里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暗叹官大一级压死人,这话果然很有道理。
正堂两旁站满了手执烧火棍的衙役。大老爷正中一坐,双目如电,面色凝重,不怒自威。邓母第一次见过这阵势,也是怕的厉害。不过她为了救邓艾,性命尚可以不要,哪能轻易的被这阵势吓倒?当下她硬着头皮指着边上几位老者,说道:“这几位是村里老人,德高望重,从来不说假话。他们亲眼看见牛不是艾儿偷的,而是另有其人。”
县令道:“有这事?”
那几位老者,异口同声道:“正是如此,我们的孙儿当时正在附近玩耍曾见有几个不认识的男子偷牛来。”
县令举起惊堂木重重往下一拍,发出啪的一声大响,怒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当初问你们的时候,你们为何不说?”
那几位老者身子不约而同的颤了一颤,道:“都怪那几个娃子不知轻重,他们一来和邓艾这娃娃不对付,不愿替他出头。二来他们也怕官府找不到那几个人会胡乱抓他们去关起来,所以不敢说,我们也是才知道的。”
县令手捋长须,向前来作证的那亭长瞧了一眼,笑道:“官府有这么可怕么?”顿了顿,道:“既然有人看见这牛不是邓艾偷的,而且牛主人也不追究了,本官又何必穷追猛打?邓艾既然是清白的,那就当堂开释。”说着走了下来,亲自将邓艾扶起,取过钥匙,将他的手铐脚镣去了,跟着一揖到地,就适才之事向他赔礼道赚,并奉上一笔数目可观的钱财,权充汤药费。
县令这一举动,登时引起围观百姓齐声赞扬。众百姓纷纷竖起大拇指,齐声称颂他是古往今来难得一见的青天大老爷。
邓艾见那县令向自己低头认错,认定他是怕自己日后飞黄腾达,不敢开罪自己,又来劲了,适才的悔意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他恶狠狠的瞪了县令一眼,既不称谢,也不伸手接钱,在邓母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去了。
县令也不以为意,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喃喃地道:“好大的架子。退堂。”拂袖走入内堂。
一桩不大不小的案子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偃旗息鼓,没有热闹可以看了,众百姓在县衙门口悄声议论一阵,发一声喊,如鸟兽散,回家鼓捣自己那堆剪不断理还乱的烂事去了。
那亭长没想到县长仅凭几个刁民的一面之词就把人给放了,如此不看事实,不讲证据,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昏官。他满腹疑心,踱进后堂,想找县令问个明白。
县令正准备到自己新娶的小妾那和她温存,见到亭长,一脸不悦,道:“案子结了,你怎么还不走?”
那亭长道:“这些刁民明明就是在为邓艾开脱,大人为何仅凭一面之词就将人给放了?”
县令向他瞧一眼,道:“你这么想治邓艾的罪,怕是另有隐情吧?”
那亭长老脸一红,道:“哪有……哪有……”
县令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说实话,我也看不惯他那股子不可一视的傲劲。”
那亭长道:“那该将他重重治罪,就这么放了,不是太便宜他了。”
县令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这小子日后成就非同小可。这小子又这么傲,容易记仇,咱可不能得罪他。”
那亭长嗤得一声,道:“就他?这小子话都说不清楚,还能看成什么大事。”
县令道:“你还别不信。我来问你,你若是牧童,丢了牛第一反应是什么?”
那亭长不假思索道:“找啊!”
县令冷笑,道:“所以你只能当亭长。邓艾呢,他第一反应是查察周围有无可疑痕迹,结果发现牛的蹄印及可疑男子的足印。”
那亭长道:“这不过邓艾的一面之词。”
县令摇了摇头,道:“不,他说的是真话,其实我早就知道这牛不是他偷的。”
那亭长道:“那您为什么还要动用大刑逼他招供?”
县令笑了笑道:“你说呢?”
那亭长沉吟片刻,笑道:“我明白了,您是……”
县令道:“明白就成了。他年纪轻轻,在遇到紧急情况下,尚能保持冷静,查察线索,已经很不容易了,我自问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能做得比他更好。他唯一做得不好的地方,就是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要是换了我,定会暗中跟随那伙贼人,直捣巢穴,到那时再去找官府,便十拿九稳了。”
那亭长脸上又一红,道:“经您这么一说,这小子还是有些鬼门道。”
县令道:“他是一块金子,总有人会发现的。你我若是开罪他,日后可是后患无穷。倘若真要治他的罪,就要把他杀了,一了白了。偷牛罪不致死,咱杀不了他,又何必为了一点点小事,而为自己日后找不痛快?”
那亭长深以为然,道:“那您打了他,不是也大大得罪了他么?”
县令笑道:“我是打了他,那不过是审案的正常程序罢了,之后我又道过歉了,这些在案卷上写得清清楚楚。谁又能不犯错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最多只能怪我本事不济,一时不明,没法把别的名目安在我身上。”
那亭长道:“大人,您真是高明,真是……”
县令道:“马屁别拍了,我还有正事要办,你请回吧。”
那亭长拍马屁拍在马脚上,一脸没趣,怏怏而回。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