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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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歌-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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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下山去,回首北方的山云间,雾霭蒙蒙。

别了,金陵!别了,我的美好年华!

回首往日,稍纵即逝。

夏南终于听到了“巨野之嚎”的嘶鸣,那是苍狼一样悲凄绵长的嚎叫。迎着旷野和冷月,孤独的嘶哑的嚎叫。他把它从阴暗的角落里取出来,抚着森冷的刀锋,杀气与战意交融缠绵弥漫升华。

“我要以王者之血来打开他的封印。”夏南对夏姬说。

在杯盏凌乱的内室里,陈灵公正和仪行父、孔宁在互相调侃。他们在争议着夏南的身世。陈灵公说:“仪行父你看夏南生得魁梧长躯伟干,与你甚为相像,他是不是你的儿子呀?”仪行父回应说:“主公你看夏南他双眉如剑隐隐有一股王者之气,估计还是主公您的子嗣呢!”孔宁插嘴说:“你二人莫妄论了,他是个杂种,便是夏夫人怕也说不出他的爹爹是谁呢!”三人拍手大笑,完全不顾君臣伦常。

“我天生地哺,决然不会是你们这班禽兽的子嗣。”夏南提着巨野之嚎走进内室,寒冷的刀气瞬时充塞满了原本暖醉的房间。

“夏南……你提刀入室要干什么……你难不成要弑君么?”陈灵公吓得面如纸白,醉意一下子醒了七分。一旁的仪行父和孔宁早吓得屁滚尿流抖成一团。

“君,陈灵公,凭你这种下贱货也配用这么高尚尊贵的称谓么?君,臣民之父,苍生仰望,你哪一点配得上!”

“孤为一国之主,配不配,也不是你夏南说了算的!”陈灵公慌乱地拔出身边的佩剑,高喝一声竭力跃起举剑便砍。

夏南轻蔑地一笑,挥刀相迎。

苍狼在刀风里绵长嘶叫,在巨无可匹的力道里陈灵公的佩剑断成无数的碎片。陈灵公亦被劲猛的刀风震飞了出去。

身高臂长的仪行父见大事不妙,伸手举起面前的桌子砸向了夏南,口中大喊着“快跑啊!”和陈灵公还有孔宁一起跃窗而逃。

轰鸣中木屑翻飞,站在原地的夏南淡淡地说:“吊睛,楚国的鸟早已经飞翔鸣叫了吧。”

在东边的马厩里,夏南找到了那个已经走投无路的陈灵公,他从嘶鸣不止的马群里退出来。两股战战浑身大汗。他跪倒在夏南的脚下,不迭地磕头,一国之主的尊严和威仪彻底被他辱没了。

夏姬款款走过来,正看到了跪在夏南脚下的陈灵公。“这就是和我夏姬每天山盟海誓的男人么?王,你不是说,你愿意为我死么?为什么现在你这么怕呢?你是在颤抖乞求啊!你连死都怕怎么来保护属于你的女人呢?”

陈灵公一把拽住了夏姬的裙摆,“夏姬,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更何况我们也不是一天的交情了,快替我求求南,让他饶了我这条狗命吧!我以后再也不来株林了。再也不来了。”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是一国之主。”夏南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刀。“陈灵公,陈国王室的颜面全被你丢尽了。”

夏姬转过脸去,叹了口气。

陈灵公倒在了马厩里,鲜血泉涌似的流出来。陈灵公贴身穿着夏姬送他的汗衫,渐渐被浓腥的血液染透。

仪行父和孔宁一路西逃,从狗洞里钻出去也不敢回家,竟然赤着身子连夜逃到了楚国。他们对楚王说夏南弑君犯上大逆不道。

吊睛捏碎了手中的酒盏,心中想着终于能与巨野的传人一战了。

“在我离开金陵之前,洛期,你在遥远的地方安静地听我讲完这个故事吧!”我站在空荡的唐宫大殿里,“洛期,这将是我讲给你的最后一个故事。”

陈国大夫辕颇领着楚军来到株林,他站在株林豪宅的外面高声痛叱夏南,他骂道:“夏南你这个败类杂种,你这个逆臣贼子,你弑君犯上人神共怒,如今你已经陷入重围马上出来束手就擒,否则你将被五马分尸死无完肤。”

吊睛挥手止住了前进的军队,他提着佩刀跳下战马,一脚把站在面前的辕颇踢了开去。“谄媚附势的臣子,不要在这里徒逞口舌之力了,他若真的走出来,你能够擒得住他么?”

倒在远处的辕颇尴尬僵硬地笑。

推开夏宅的大门,夏南正站在高高的房顶上,身旁插立着肃杀的巨野之嚎。劲风吹拂,衣袂翻飞,狼的嚎叫一声一声地传来。

天空灰颓,丝丝的细雨沙沙地落下来。株林的树叶像要奔赴一场盛宴,纷纷坠落,站在林间的楚兵被这诡异的现象惊骇住了。纷纷扬扬的落叶转眼就盖住了大地,片刻,凝立的吊睛身上便落满了叶子。

夏南笑了笑:“吊睛,当陈灵公的血液染红了夏姬的汗衫时,便是你我可以一战的时候。那一天,株林里所有的叶子都会枯落,太阳不会升起。”

“吊睛,上古的狼已经觉醒。”夏南淡淡地说,“宿命和轮回终于把我们推到了这一天。”

“所以,南,我们无从逃避。”吊睛蓦地一声巨吼,满身的落叶俱被震散,长刀在手。吼声停息,人已到了屋顶上。衣袂飞,苍狼啸;巨野刀,犹在鞘。他的身体像一只兀鹰冲着夏南扑了过去,银白的刀弧穿透了天空的颓废。

夏南转身握刀举刀一气呵成,正接住吊睛的杀招。刀锋相撞,电光四射,连落动的细雨瞬间也静滞了。

刀光闪变,虎吼与狼嘶此起彼伏。瓦砾纷飞。四下里的楚兵看得傻了。

苍怆的狼咬住了猛虎的颈。

猛虎却抓烂了苍狼的胸膛,血液翻涌,滚烫的心感到了刺骨的冰冷。

夏南笑着说:“我败了。”他松开手,巨野之嚎掉落到房顶上顺着倾斜的瓦隙滑坠向大地,纷落的枯叶一起飞动旋舞,上古的刀重又落入大地之底,大地,它的归宿,它终于还是只能回到那里去了。

夏南闭上眼,看到了鸿蒙中夏仆的魂魄。“南,你不该和他决战的,他不会输的,他饮马黄河问鼎中原的时代才刚刚开始,这是属于他的时代。而你,南,你和巨野的时代早已经不再。”

他站在绵绵的细雨里,他对吊睛说:“王,去开创你的时代吧,属于你的霸王时代。”

吊睛将他的刀举起。此刀名“玄黄”,长二尺七,重三十三斤。“从此以后,就是我和玄黄的时代开始了。”

大荒已远,时世不同。夏南身体一沉,纵身到了屋下。

夏姬徐徐开启窗子,看着窗前细雨里血淋淋的夏南,凄恻地苦笑:“南,我们逃不过上天的惩罚的。我造下的罪孽太多了。”

“我得先走了,夏姬,我不想抛下你,但已经由不得我了。”夏南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窗边,他伸出手放在夏姬的鬓角处,他紧蹙双眉强忍着剧痛,透过夏姬曼妙的水眸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前生。他和在梦中曾出现过的天神一样,头戴星冠,身披羽服。

他化身凡人到市井间游玩,邂逅了适逢及笄之年的夏姬。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拜倒在了她的妩媚容颜下。

千年修行,被她瞬间瓦解了。他施用法力甘愿触犯天规与她幽会梦中,结秦晋之好行鱼水之欢,并擅自传她吸精导气青春不老的采补秘术,教她延年益寿花容长驻。他说他是神,他要她拥有和他一样的生命和青春。

东方初白的时候,他站起身来穿衣离开。

夏姬含着泪问他:“南,你真的喜欢我吗?”

“那当然,否则,我怎么会把神界禁忌的秘术传授给你呢?”

“那么,南,你爱我,为什么不带我离开人间?”她从梦中醒来,感受着自己胴体上他残留下的痕迹,难以抑制的泪落满双颊。

“对不起,夏姬,我不是不想带你离开人间。”他悲怆地叹息,把最后一口气息吐在了她的耳畔,他最后还是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答案。

吊睛看着娇柔带泪的夏姬,不禁也怦然心动。

“孤见夏姬这般人物,顿觉六宫粉黛再无颜色,难怪夏南一世英雄也会为她倾倒。可惜,南,此刻孤是胜者,你所有的一切都将任孤主宰。成王败寇,这是你和她都逃脱不掉的命运和劫难。”吊睛挥了挥手,四下的楚军紧拥到他的身边跪下,齐声高呼:“吾王威武诸侯臣服。”

“厚葬夏南,带走夏姬。”他冷峻地传下命令。

夏姬眼睁睁看着夏南的身体被尘土掩埋,然后她怀揣着破碎的梦,尾随着楚国的军队继续她无可挽回的人生。

在去楚国的路上,夏姬给和她坐在同一辆马车上的楚大夫屈巫看她的右手。屈巫看到她的掌心里有道鲜厉的刀疤。

她笑着说:“这是我趁他不注意时,用他的巨野之嚎划下的。这是一条断掌纹,如同我的生命———是他给了我所有,也带走了我的所有。”

千年是非,而今如梦一场。织舞说:“沾尘,曲终人散,现在只剩下了这么无关痛痒的几行淡淡的语句。什么得欢失悲,原来都这么渺小。”

我扶着她坐上了马车。面对要永远离别的荣华富贵雕栏玉砌,所有的妃嫔都号啕大哭,好像只有她们才是真正的忠心志死。她们跪在地上,面对远处的宫殿远处的繁华以泪洗面声嘶力竭,历代的先王和名臣的名姓,最后一次堂而皇之地在这宫阁间回荡。这里曾有的荣耀曾有的屈辱,必定会随着时光流逝被掩埋。

后人会叹惋会感慨会纷纷议论,但再没有人能够知道那些埋藏在埃土之下的真相,那些镂刻在王座之上的真相。

感叹也感叹过了,伤心也伤心过了,哭也哭过了。像一场面对历史时必然要举行的仪式,循规蹈矩,毫无创意。曹彬翻身上马,不耐烦地叱喝:“好了,快走吧,天不早了。”他高举起拒浪刀,示令宋军班师回朝。

凯旋的号角声直上穹霄,震动四野。

百万雄师从金陵回返汴京。在颠簸的行进中,坐在马车里的李煜探出头来,出神地回首自己曾拥有的花花江山。眼里的泪终于也再抑制不住。

只有织舞,依旧面无表情沉默不语。我害怕她的这个状态,她有些让我不寒而栗。

身边的宋兵都是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死里逃生的兴奋,功成名就的兴奋,各不相同。总之是又一次在血肉横飞刀光剑影间捡回了一条命,又一次离开了战场。逝者已矣,生者惟有庆幸。这,就是乱世。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王,你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你不能死。”身披袈裟的司辰出现在火焰的对面,他一如从前的平静,“从今而后,你将满身苦恨地继续生活,你不再是王,而只是一个罪人,一个负着亡国之恨亡国之耻的罪人。”

就让我再对着这远逝的锦绣堆说一声:“别了,金陵。”

第四章 一夜白头一夜死

“父亲,为什么你经常看着北边啊?”

“因为那里有我们的家,沾尘。”父亲拉着我手指着北方的群星。“我们的家在西北的旷原上,那里,曾是天下最辉煌华贵的地方。沾尘,长安已远,故土难归。”

我扭过头去,看到父亲身后那个一袭白衣的少年,他手握长箫,目光温婉。我的哥哥兮南枝。他在我记忆里睡梦里的模样永远都相同,他紧抿着双唇,穿着单薄的白衣,眺望远方的目光孤独悲凉、空旷远漠。

我睁开双眼,看到远处已到了汴口,距离威严的京都只有咫尺之遥了。满天繁星璀璨,四周风清水漾,俘囚着南唐王室的渡船缓缓靠岸。我扶着织舞走上码头,我在心里听到她说,这一步终于跨出了。从此绝代芳华殒灭迎来的是举世的痛苦生活,将来的命运是怎样的,再不容揣度和主动了。

她站在码头上,对我说:“沾尘,我对不起我的姐姐,我没有成全她最后的虚荣。在她将离开这个世界的那段时间里,应该让她看到一个对她痴心不改衷心不悔的丈夫煜。我应该尽我所能地去成全她,不畏惧任何的命运的挑衅。”

然后,织舞取下身上所有的金钗玉簪珍珠翡翠,统统地抛进了面前粼光荡漾的水流里。过去的她和那些珍宝一样,沉入了冰冷的水底。

一切都不再归来,如同,时光。

脱去了一身王袍的李煜站在船头看着眼前的风景,恍若隔世,他在船停到汴口岸边的瞬间突然的苍老了。他的嘴唇抖动,却再难吟诵出一首词令。

曹彬说:“今夜你们先住在‘普光寺’,没有圣上的谕旨你们不得随意走动,违令者……斩!”

普光寺的四周都站立着手持长矛身披铁甲的武士,绿阴点缀的宁静寺院被一片兵刃的锐气覆掩着,连暮鼓声也似乎满怀颤栗。赵宋的王旗在佛殿的拱檐下随风摆动。夜色渐浓,汴口的夜晚充满了透骨的寒气,与金陵的天气大不相同。

李煜走到大雄宝殿上,看着香雾氤氲间高大的佛像,止不住痛哭出声。他跪倒在庄严的佛殿里,蜷伏在蒲团上,泪落如雨,哽咽难抑。

“真想不到,时至今日,他对佛仍然是如此的虔诚。”织舞冷冷地说。

“佛门无量,也许,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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