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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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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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陈的法儿看来是使到头了,不过如此。但是让老刘知道这件事总不光彩,我又想起了那个参军时的懺言。“作风不好,虽然不是他自己,但很有可能在他身上重演。”现在不是应验了吗?几年来我一直在和这个懺言进行抗争,和雯雯在一起就萌动过那种要求,和晓梅在一起甚至更强烈,但这个懺言就象一柄锋利的剑,斩断了我那即将产生的邪念。它时时在我耳边响起:你的血管里流着淫秽的血,你要千万当心,切莫重蹈!可这一次怎么就……我感到,我跌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未来吉凶难料!

果然有一天,孙科长来找我:“小常,你来一下,我有话问你。”我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临了,朝锅炉里又填了一锨煤,看了一眼那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和他来到了劳资科。“昨天有一个自称是某中学工宣队长的人来找我,说你和他女儿发生了不正当的关系,让他女儿怀孕了,有没有这回事?”老陈果然找来了,他是怎么来的呢?“看来是有这回事了。小常呀,你来的时候我就说过,咱们这个厂子对作风要求很严。你也知道,原先那个烧锅炉的,就是因为偷看女职工洗澡被解雇的,你虽然没有犯这种错误,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其性质是一样的。经过考虑,咱们厂不能再留用你了,你到财务科办一下手续就离开吧。”就这样,我离了锅炉房,离了厂子。干了一年多,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回去将怎么面对舅舅和奶奶呢?

我扛着铺盖出厂门时老张赶了上来:“小常,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说走就走了,和我也不告个别?”“她爸来了,我干不成了。”“就是你说的那个老流氓吧,还真跑到厂里来了?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唉,都是我害了你,你不会怨我吧?”“不是你,是我自己没有把握住。”“小常,今后不管到哪儿都要留个神,江湖险恶,人心比江湖更险恶呀!记着我的话,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工作还会有的!”他一直把我送到了汽车站,走的时候还抹了抹眼睛。“闲了就到厂里来玩儿。”

下了车,茫然四顾:去的时候走的是这条路,回来仍然是这条路,但是心情却迥然不同。现在,我究竟该去哪里呢?奶奶和舅舅都以为我在厂里干得不错,而我却以这样不光彩的原因被解雇了,以后我将以怎样的面目在这个社会中立足呢?正如中学时林老师说的,我是一个把握不住自己的人,常常在十字路口就迷失了方向!“这是你的一个致命弱点,你如果能把这一点克服了,你的前途还是很光明的。”而我却把这一点克服不了,因而我的前途也不会光明!

迤逦上了城墙,盘桓了很久。突然看到晓梅的家,那温馨的院子——事情因她而起,我何不把这条路一走到底!

“你这是怎么了!回来了,不干了?”“我还能干吗?”我说了因由。“他还真跑到你们厂去了!他是怎么去的?”“谁知道他是怎么去的,反正他去了我就干不成了。”不过仔细想想,老陈要去也非常容易,到办事处查一下介绍信的存根不就行了。“都怪俺妈,不和他离婚!”“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们两个说什么呢?”正说着,晓梅的母亲就来了。“妈,你看,他跑到毛毛厂里去,乱说一气,毛毛干不成了!”“这个挨千刀的,啥事都能做出来!他到你们厂都说了些啥?”我又把因由说了一遍。“妈,你一会儿回去就和他离婚,房子是咱的,让他走!”“你说得容易,他要是不离呢?”“他不离你就搬到这儿来住,不跟他过了!”“他要是寻到这儿咋办呢?”“那你就让他害俺们?说不定他害了毛毛,还要害我和肚里的娃呢!”看着她们母女争吵,我却觉得,当务之急,是我下一步怎么办!我丢了工作,有家难回,住在这里,吃什么,喝什么?晓梅一时又不可能出去工作,而孩子一旦出生需要会更多。而我呢,倘若找不到工作,将怎么养活我的儿子或者女儿——我本没有当父亲的资格,却被人为地推上了父亲的地位。

“工作还会有的,”晓梅的母亲说:“明天我给厂里说说,看晓梅的工作能不能让你先干着,反正晓梅暂时也干不成。”“妈,厂里让我包糖呢,毛毛能干?”“厂里也有锅炉呢,现在是个老汉烧着,看要不要你去当下手。你在这儿先住两天,不要着急,我还可以再寻人。”也只有如此了。晓梅的母亲走后晓梅说:“你不去了还好,就在家里照顾我。”“照顾你,咱吃什么呢?”“有俺妈呢,你操那份闲心干啥。”“你妈也不是个啥,一个月就拿那么点钱,能帮助咱什么呢?”“你不要小看俺妈,俺妈的本事可大着呢。”

果然晚上她母亲来时就拿来一袋米一袋面,还推来个自行车,说是让我找工作用,并且还塞给晓梅二十块钱。晓梅拿着钱望着我笑,挺得意的样子。我真不明白,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尤其是那二十块钱?而据我所知,她母亲在糖厂包糖,一个月也就是三十来块钱?“妈,你都俺们拿来,你不过了?”“哎呀,你不要管我,我有的是办法!”“毛毛就是爱闲操心。”“妈,要不你把那二十块钱拿上吧,我这儿还有些钱。”我掏出在财务科结算的工资。“你的钱今后还有用场,你搁着甭动,再说这是我给俺晓梅的。”我不再说什么了,晓梅却说:“毛毛,把你的钱也给我,我给咱当家。”我把钱给了她,她母亲却说:“你现在咋这么爱钱了?”晓梅笑笑,无言。我关心的还是工作的事:“妈,你给厂里说了没有?”“说了,让等两天。”怕是要等两个月吧,我想。

她母亲走后我便问她:“你妈也就是有办法,这些东西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从俺家来的呀,还能从哪儿来?”“我不是说东西,我是说钱。”“钱也没有多少呀,就二十块钱。”“你还嫌少,你妈一个月不就三十来块钱吗?”“你不要管这些事情了,今天晚上咱们好好说会儿话。”“我不正在和你说话吗?”可她却说:“你不想享受一下人生?”“享受什么人生呢,人生是灰色的。”“自从我怀上娃,你就没有和我……”“我现在没有心思。连工作都没有,还搞那些事情呢。”“那你在厂里的时候也没有和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无奈,为了表示爱她,只有付诸行动。

第二天一早我来到办事处。在门口就遇见了王干事:“咋,回来了,不在那个厂子干了?”“回来了,不干了。”“干得好好的怎么就不干了,光荣退休了?”我笑笑,算是对他的回答。想这笑一定很难看,毋宁说是哭。“你回去等一个阶段,这块儿暂时还没有工作。”想他也就是这句话,我返身就走,他却在后面说:“过两天来看看。”

可是第二天他又说:“让你过两天来,你怎么现在就来了?向后转,回去,继续等。”于是向后转,回去,继续等。看来这个介绍站压根儿就介绍不下工作,即使能介绍也是天下最烂的工作,谁也不愿干的工作。于是回去又把晓梅她母亲问了问。“唉,也说让再等两天。”“你就等两天怕什么?”晓梅在旁边说:“又有吃又有喝的,你急什么?”我怎能不急呢?眼看着她的肚子一天天长大,我的心里如火燎一般!晓梅的母亲说:“小常,这事情不能急,要慢慢来呢。你放心,工作肯定会有的。”说着又要给晓梅钱。“妈,你不要再给我们钱了,老用你的钱我都不好意思了。”“啥你的我的。都是一家子,你咋说这话呢?”“他就是这,老跟咱不是一心。”晓梅接下了钱,问她母亲:“妈,你跟他说离婚的事情了没有?”“说了,人家死活不离,还说把他每个月的工资都给我,我想了,这样也好,他给我,我就拿出一半来给你们,反正是他把毛毛害成这样的,他也应该付出点。”这算怎么回事呢,让一个害了我的人再来施舍我?“是俺妈给咱们的,咱就是领情也领俺妈的情,认得他是谁吗?再说,俺妈也为他付出的不少了,妈你说是不是?”“你这个女子,说到哪儿去了?”

就这样,这个阶段我就靠晓梅的母亲,准确地说,是靠老陈养活着,而老陈却谁也不会领他的情。有时我会问晓梅:“你说他到底图什么,害了我,他自己还得承担后果?”晓梅苦笑一下,也说不出所以然。这天我在办事处门口碰见老陈,他竟然也苦笑了一下。想来人也就是这样子,害别人的同时也就是在害他自己!

今天王干事的心情似乎非常好。“你在那个厂子是烧锅炉吧?那好,这儿正有一个厂子需要烧锅炉的,你去烧吧,可甭把厂房烧着了。”“什么厂子?”“新星皮鞋厂。”这不正是老陈那个厂子吗?“你考虑什么,不想去怎的?告诉你,就这个工作,还有好多人等着呢,这还不看你是一个老锅炉工才让你去的。”我怎么成了老锅炉工了?不过总归是一份工作,可以解我的燃眉之急。

新星皮鞋厂不远,出办事处往南一百米左右就到了。厂子也不大,占地不过一亩,人员估计也不过一百。但就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厂,几年来却不断地向附近的学校和街巷派遣着工宣队,当我拿着介绍信来到劳资科时就碰到了小陈。原来他已经不在梆子井当工宣队长了,但是仍然脱产,现在是厂里的劳资干事。“你就是梆子井的那个什么什么?”当我报上姓名时他却抖着介绍信说;“这上面不都写着吗,还用你说……你到这个厂子来,首先要了解厂规,朝这里看。”他的手跃过肩头指向身后,那里贴着一张职工条例。除按时上下班外,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不准私自携带产品出厂,一经发现,扣罚当月工资。”这清楚地表明了厂子的性质。“对你来说,就不只是扣罚工资的事了,要按偷盗论处!不仅要开除,还要送交派出所处理,你明白吗?”这我当然明白了,同样的事情放在临时工身上总要严厉一些。“明白了就好。现在你去工作吧,锅炉房在后面、厕所旁边,有一个人会向你移交工作的。”可是工资究竟多少呢?“工资视你的表现而定。总归,干满一个月会给你发工资的,你怕什么?”他说的也是。于是我来到后面,厕所旁边。

所谓的锅炉房不过是一个简陋的棚子。锅炉不大,有一吨左右,从棚子的中央伸了出去。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小伙子正往炉里填煤,见我过来他擦了把发黑的脸说:“你是刚来的吧?给你说,这工作我早不想干了,一个月才三十块钱,还得打扫厕所,你要干你就干去吧。”他把锨把向我的怀里一推,什么也没有交待就走了。究竟一天烧几锅水也不清楚,不过根据厂子的规模可以推算,象这种百来人的小厂,一天最多两锅水也就够了。所以他说工资低,我看也可以:两锅水和三锅水的概念可完全不一样!而且看情形也不会洗澡:哪儿来的澡堂呢?至于打扫厕所吗,厕所那么臭,不打扫你就是第一个受害者。因而,正象老陈害我一样,你多付出一点,与别人有益,与你自己也有利。不过工资确实是少了点,我说工资少并不是象他那样,我是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也就是说,我希望活再多一些,而工资也相应地增加一些。因而,我不仅打扫厕所也打扫院子。况且小陈已经说了,工资视我的表现而定,兴许还不止给我发三十元钱呢。总归,我现在是需要金钱而不吝惜体力。

中午,职工们来打水相互议论起来。“又来了个小伙子。”“原先那个不行,整天没精打采的。”“老吊着个脸,好象谁欠他二百块钱似的。”“还不是嫌工资低吗。也不看他干了多少活,一天烧两锅水还嫌多。”看来等价交换的原则在人人的心中都存在。我多干一些,职工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而小陈也不会是瞎子。实际上,一天烧两锅水远远不够。厂里虽说人不多,却没有伙房,职工们都自带伙食;吃饭的时候就到这里来,把饭菜热热,或者用水冲些炒面,泡一个馒头什么的。锅炉房可以说就成了伙房,因而厕所的卫生就非常重要。“原先那个小伙子也不知道咋在这儿呆的,厕所那么臭,都能熏半条街。”我想他那样做也许是有意的,就是要把人们全都赶走,他好少烧一锅水。

说来也怪,每次干活时都不见小陈,只要一闲下来他马上就出现,有时往往就突然站在了我的面前。“怎么又闲下来了,他没有告诉你,烧锅炉还外带打扫厕所吗?”“这点他倒是说了。”“那你怎么还不去打扫?”“现在你上厕所怕还是一种享受呢。”“上厕所怎么会是享受呢……不过好象也就是一种享受。”他去厕所看了看出来说:“闲下来把院子也打扫一下。不要象个磨子一样,拨一下你转一下,要眼里有活呢。咱们这个厂子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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