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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梆子井-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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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上去:“老伯,你不是也来了?”“我跟你们说好的,咋能不来呢。”于是就帮着他装车,拉车。

路上他问我们:“你们不是俺这儿的吧?”“俺们是古城的,”天财说:“来这儿准备回老家呢,可是又回不去了。”“咋回不去呢?”“还不是没钱么。”勐子接口说:“老伯,你说俺现在该回去不?”“该呀!寒冬腊月的,你爹妈咋放心让你们出来呢?”“不出来不行么,巷子有个坏蛋呢。”“坏蛋,谁吗?”“就是俺巷子的治安委员。”天财说:“人坏得很!俺和她娃打架,她就带着工宣队抓俺,还要把俺送到夜大去呢。”“这么厉害的,是个男人还是女人?”“是个婆娘,旧社会还当过妓女。”“咋让这号人当上治安委员了?”“谁知道呢。”天财说:“我们和她娃打架,还没有打,她就要抓我们,我们现在也不敢回去。”“叫我说,你们还是回去,你们不回去爹妈的心放不下。唉,爹妈的心都在儿身上呢,儿的心却在石头上呢……”老汉说他这么冷的天出来拉车,也是为了他的儿子。“唉,娃现在在医院住着呢,我不拉车咋办呢,再冷的天也得拉。”

回来后,我们就上了一列向西开的车。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我们是在一个深夜回来的。

梆子井静悄悄的,静寂中似乎总有双眼睛窥视着我们。白家的驴在寒风中一动不动,象个鬼魂似地伫立在那里。路灯罩在薄薄的寒雾中,闪烁着昏黄的光。家家户户的门都关着。猛子说:“去俺家吧,敲俺家的后门俺爷能听见。”吴茂山自从把房子削去了一半后,就把门开向了四知村。这二年梆子井闹得沸沸扬扬,四知村却还是那样安详,单纯和祥和似乎就是它给人的印象。吴茂山现在除了早请示和晚汇报已很少走前门了,可以说他为自己营造了一个避风的港湾,但他仍然是梆子井的居民,梆子井开会仍然要叫他,而且会场就在他的前院,因而他要真正地摆脱梆子井也是不可能的。

猛子敲了两下门,里面果然有了响动。“谁啊,半夜三更的敲门呢?”“是我,奶,我回来了!”里面的响动更大了:“他爸,他妈,你猛子回来了!”“是猛子回来了吗?”“爷,就是我,我回来了!”于是门开了,是吴茂山和他的老婆。“猛子……”吴茂山的声音有点颤抖。“爷,奶。”勐子的声音也有点颤抖。

“猛子,你到哪儿去了?也不给你奶你爷说一声,让家里人为你操心。”站在台阶上的是吴茂山的儿子,勐子的父亲,他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进了屋。紧接着出来的是勐子的母亲:“你三个跑到哪儿去了?”天财说:“我们不是来了封信吗?”“信,没见信呀,哪儿来的信?”那封信是前天发的,也许还没有到。“回来了就不说了。”吴茂山说道。可是进了屋勐子的母亲却问:“你们在郑州吃啥呢,喝啥呢?”天财说:“我管他俩的饭呢,我有的是办法!”“你又没钱,你有啥办法呢?”我们不知该如何回答。“怕是要饭吧?”勐子的父亲从里屋走出来说:“这一次你三个也把苦受了,今后干啥事都要长点脑子呢。”“娃也瘦了。”吴茂山摸着勐子的脸说。勐子问:“爷,俺走了,张婆娘没来寻咱屋吧?”“咋没来呢!”猛子的母亲说:“揪着你爷的领口,说你给你爷翻案呢!看那样子都想打你爷呀,你爷跟个木头人一样,站到那儿一动也不动……”“爷,他打你了吗?”“他打我,我也顾不上了。我老想着你,也不知道你能跑到哪儿去。”“她凭啥说俺打她三娃子呢?”天财说:“俺根本就没动她三娃子!”“喜子说的,说看见你三个在南油巷口等着呢。”果然是喜子!但是他怎么知道我们在等三娃子呢?看来喜子的智力远远非我们所能及!对这样的人,今后须加倍小心。他和三娃子的关系也确实令人难以捉摸,人前他把张凤莲和三娃子说的一钱不值,背地里却向人家暗送秋波。我真不明白,把三娃子打了对你喜子又有什么损害呢?“你搞不清了吧?”勐子的父亲对我说:“张婆娘现在是治安委员,谁都想巴结;你是个地富反坏的孙子,谁理你干啥呢。不然说,今后还是少惹人家,把人家没咋样,把你自己还弄的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我也认为对三娃子今后还是少理为妙,固然我不会象喜子那样阳奉阴违,但也不能让人家感到我就是人家的对立面。

“逢啥事要忍呢,”吴茂山说道:“咱惹不起人家张婆娘,人家背后有人呢。”“算了,不要给娃们说这些。”猛子的母亲制止了他。“前两天张婆娘还在巷子说呢。”吴茂山的老婆说道:“说那几个娃早都让公安局抓去了。”“不过这两天张婆娘也焉了,”猛子的母亲说:“巷子人都说呢,做事太过分了!”“这事还多亏邵主任他丈爸了。”吴茂山的老婆说:“一再地给邵主任说,甭叫张婆娘再闹了,娃们打架个事么,还要闹多大呢。”看来事情也就是这样了。

早晨我还在睡觉,奶奶就来了:“俺娃回来了!俺毛毛在哪儿呢?”“三个娃都还睡觉呢。”但是奶奶已经进屋了,扶着门框,那憔悴的面容我几乎认不得了,两只眼睛布满了血丝,两个颧骨也分外地突出,甚至那扶着门框的手也青筋毕露,惟有那一双大脚还非常有力,不等我起来就到了面前!

奶奶把我端详了很久,最后摸着我的脸说:“俺娃,你到哪儿去了,也不给奶说一声?”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抱着奶奶呜咽了起来,吴茂山站在门口也老泪纵横。“陈嫂子,娃回来了就好了,只要娃没事,咱大人受点苦没啥。”“你也甭操心了。”奶奶擦着眼对吴茂山说道:“你看把娃们弄得,跟着咱受罪呢。”“算了,不说了,把娃领回去,咱还过咱的日子。”于是我就和奶奶回家了。

“今后不管到哪儿去都要给我说一声呢。你知道我这一阵子是咋过的?把你能去的地方都寻遍了!跑到你舅爷家,你舅爷说没来。跑到龙龙家,龙龙他妈也说没来。我真不知道你能去哪儿呢?最后猛子他妈说,三个娃肯定一块走了,只要三个娃在一块,也就丢不了。天财他妈也来劝我,叫我甭着急,说过两天就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跟天财他妈就打算到火车站贴《寻人启示》呀!”“奶,三娃子他妈到咱屋来了没有?”“来了,还带着工宣队呢……”

听说我走后张凤莲跑到我家来,指着奶奶的鼻子说:“王玉娥,你娃这是给你翻案呢!”奶奶说:“娃们家知道个啥呢?”“娃们不知道,你大人可会教么!你娃见了俺三娃子就想打,你说这不是你教的是谁教的?这一回还想把俺三娃子打死呢!要不是我知道的早,俺娃现在都没命了!”“不会的,他张妈,不会的。”“咋不会呢,你娃拿的刀子,要把俺娃戳死呢!”“他张妈,娃们有时候耍着闹呢。”“耍着闹呢?你说的好听,这是阶级报复,阶级斗争,你知道不?王玉娥,这一回你的问题可严重了!你也甭怪我,都是你娃给你惹的事!”“他张妈,娃还小,不懂啥,有啥事你就给我说。”“我不是已经说了么,这一回你的问题可严重了,到底咋处理我现在还说不来。工宣队的同志在这儿呢,人家说咋处理就咋处理!”小陈说:“让他把娃先交出来。”“娃跑到哪儿去了我也不知道。”张凤莲和小陈在楼上楼下看了个遍,最后实在不见我,问:“回来过吗?”“没回来,到现在也没回来。”“回来了你就赶快向居委会报告。”张凤莲说:“咱教育不了,人家有地方教育呢……”

“奶”听到这里我说:“你就给她说,我回来了,看她能把我怎么样。”“不忙,一会儿我到邵主任屋里去说。”“陈嫂子,娃回来了吧?”说着,邵主任就来了。“回来了,正吃饭呢。唉,人家跟天财猛子,跑到天财的老家去了。”“你这娃,走也不给你奶说一声,急得你奶到处找你!”“可不是吗,你爸一天能朝我这儿跑三回,来了就问,娃回来了么?前儿还叫我给他爸写封信,看是不是跑到他爸哪儿去了。唉,他爸远,他去不了。你回去给你爸说一声,就说娃回来了,叫他甭操心了。还有彩云,”彩云是邵主任的老婆,开嘟嘟车的。“彩云说,‘陈妈你甭管,我只要见了就拿车给你捎回来。’”“你看你!”邵主任坐在核桃木椅子上,指着我说:“全巷子的人都为你操心!你说你小小个娃么,满到处流浪啥呢?真要让人家抓去了,我还得上派出所领你。唉,陈嫂子,我这个主任也当得难场,管了大人还得管小娃。”“你有你的难处,这我知道。”“可不是吗,你看原先人见了我又说又笑的。现在倒好,有的见了我还打个招呼,有的见了老远就避了!你说,咱把谁给得罪了吗?还不是当了这个主任,人家上头说啥咱就干啥,咱拿着公家的钱呢,就得听人家使唤。”邵主任这二年在梆子井的口碑是大打折扣,以前他被尊称为老好人,现在却被称作是“笑面虎”——“看着笑呢,实际是给你下套呢。”甚至有人说,他比张凤莲更可怕。张凤莲是明的,人还好提防;他呢,阴险狡猾、居心叵测……“唉,我都没办法给人说。”邵主任叹口气、摇摇头说:“我现在就盼着,啥时候给我弄个副手就好了。”坏了,张凤莲要当副主任了!邵主任不管咋说,还能一肩挑两头,尽管有时他那个“天平”也发生倾斜,但两边的砝码不会有太大的差异,这主要是他丈人和老婆在“天平”的一方占了一定的位置。张凤莲呢,可就没人的活头儿了!

好在邵主任说:“张婆娘也不行。首先能力太差,在巷子人缘也不好……陈嫂子,这娃们现在也难管噢?”邵主任没说副主任是谁却说到了我身上。“唉,没办法么,他妈他爸走了,给我撇下,我不操心谁操心呢。你说,真要把他丢了,我给他爸他/妈咋交代呢?”“听见了么?”邵主任问我:“你爸你妈不在这儿,你要听你奶的话呢。今后,再不敢乱跑了!没事了就呆在家里。唉,现在也不上学了,老呆在家里也不是个事。陈嫂子,前儿我到办事处去,听贾主任说,夜大办了个学习班,是专门培训娃们的。我想,让娃去学习一下,总比呆在家里没事干强。娃们就是要学习呢,不学习,他就给你胡生事呢。娃又不是个狗,你能把他拴住……”“我咋听他张妈说,把坏娃都送到夜大去?”“不然我说这张婆娘没一点水平!”邵主任指着隔壁的方向说:“好事叫她一说都成了坏事了!明明儿是‘*思想学习班’,她可说把坏娃都送到夜大去,夜大成了啥了,劳教所了?唉,我看她也只能当个治安委员!陈嫂子,你听我的没错,让娃去学习一下。呆到巷子打架闹仗的,张婆娘又护短,上一次我听说,还要拿石头砸娃呢。为这事我把她批评了一顿,我说你到底是个干部呢,还是个家庭妇女?要当干部就拿出干部的风度来,要想当家庭妇女啥话都不说了……”“唉,娃们几年都没上学了。”奶奶问:“也不知道啥时候开学呢?”“快了。”邵主任说:“大概就是明年春天吧。先到夜大去,回来也就跟上开学了。”“要去多长时间呢?”“也就是一个月。”“还要去一个月,那我给娃都拿啥呢?”“把铺盖带上,把碗也拿上。”“还要在那儿吃饭?”“夜大过的是集体生活。”“啥时候去呢?”“明儿就去。”

邵主任走后奶奶就给我准备开了。她把我的被褥拆洗了,又把那个“红军不怕远征难”的书包翻出来了;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奶奶把它洗干净了,又拿到炉子上烘干。而我却去了猛子天财那里,他们也被选送到夜大了,邵主任给他们说的话也和我几乎一样。“你想去不?”天财问我。“不去,呆在家里也没事干呀。”“唉,我还是不想去。”“邵主任让咱去,咱咋能不去呢?”“也不知道是个啥学习班?”“邵主任说了,*思想学习班。”“学屁呢,我啥也不想学!”天财在学习方面肯定不行,上学时就整天逃学,和流浪儿呆在一起,现在让他去学习,无疑是赶着鸭子上架。但是猛子说:“也不全是学习,邵主任说,还有其它活动呢。”“还有啥活动?”“不知道。邵主任说活动多着呢,娃们也多,挺有意思的。”“有啥意思呢。”天财还是不感兴趣。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个学习的机会了,应当珍惜。邵主任走时还问我:“几年都没上学了,把学的字都忘完了吧?”我六三年上学,六六年就来了“*”,满打满算只上了不到三年学。现在,大部头的书我看不下来,只能看些小人书。这二年又惶惶了两年,我感到所学的知识少得可怜。如今,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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