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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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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妞妞止住了笑声,看着彭旺,听着外面的鸟鸣,傻子似地说:“活着好,活着真好……”

※※※

妞妞只知道许良年不让他死了,却不知道许良年让他怎么活着。妞妞准备好了死没死成,这就等于拣了个天大的便宜。有了这么一个大便宜垫底,还考虑怎么活着吗?好死不如赖活着,怎么活着也比死了强。直到彭旺赶着大车把他拉到地安门内的方砖胡同小刀刘的家门口,妞妞才知道这活着比死还要难过得多。

彭旺说:“妞妞,到了,下车吧。”

妞妞提着自己的小包袱从车上跳下来,四下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

彭旺说:“净身房。”

妞妞不解:“什么净身房?”

彭旺说:“净身房就是净身房,快进去吧。”

妞妞又问:“进去干嘛?”

彭旺说:“给你净身。”

听说要给他净身,妞妞像是五雷轰顶,差点儿瘫痪下去。早在几年前,他就知道了净身的含意。父亲就是为了给他净身把他送到城里来的,是许良年救了他,让他留下了男人的根。现在,许良年不让他死,却让他净身送他进宫当太监。唉,早知有今天,还不如几年前就让他挨一刀算了。闹了半天,他这一刀还是没有躲过去,他的根到了也没有留住。

彭旺带着他进了小刀刘的家门,把一个猪头、两瓶酒放在刘家的案桌上,这是见面礼。

小刀刘家的堂屋,房子很老,光线很暗。妞妞随便四下张望着,见屋梁上悬挂着一个个裹着红布的东西,像屠夫家挂着满墙的猪尿脬,只是那东西显得比猪尿脬要沉重得多。妞妞悄悄地问彭旺:“那是什么?”

彭旺说:“瞧见了吧?这叫升,红步(布)高升,就是量粮食用的那个木升,外面裹着红布,明白了吧?”

妞妞问:“这是干什么用的?”

彭旺说:“你的两个蛋和一根鸡巴割下来以后,就放在那升里。”

妞妞问:“干嘛要放在那里面?”

彭旺说:“那升里装着石灰,把那玩意儿放进去腐烂不了。等将来你混好了,再把这玩意儿赎回去。这就是说你要步步走红运,步步高升了。”

妞妞困惑地问:“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彭旺说:“不瞒你说,算上你,我送过七个孩子到这儿来了。”

妞妞心里骂道,你就缺德吧,怎么不把你也骟了呢?

不一会儿,小刀刘出来了。妞妞原以为小刀刘会像乡下杀猪宰羊的屠夫那样满脸横肉、面目凶险,见到小刀刘却发现他是一个很和气的小老头儿。白胡子、白辫子,两只笑眯眯的小眼睛。不笑不说话,一笑满脸细折子。

彭旺叫妞妞给小刀刘磕头拜师傅,妞妞很不情愿地跪下来,敷衍了事地磕了几个头,站起来。小刀刘招了招手叫他过去,妞妞小心地朝前移了两步,站在了小刀刘的面前。小刀刘端详了一下他的脸,摁了摁他的肩,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裆,满意地笑了。随后,小刀刘将一份文书摊在彭旺面前。

彭旺说:“他是自愿净身,您跟他直接说吧。”

小刀刘点了点头,问:“你叫什么名字?”

妞妞想说叫妞妞,又觉得不妥。想告诉他在家里的名字,又不大情愿,便随口说:“请师傅帮孩儿取个名字吧。”

小刀刘问:“那你姓什么?”

妞妞说:“就随师傅的姓吧。”

小刀刘愣了一下,倒也没觉得怎么奇怪,便想了想说:“那就刘兰芳吧,兰花的兰,芳草的芳。”

妞妞说:“孩儿记住了。”

小刀刘见妞妞是一个聪明乖巧的孩子,显然很满意。他对彭旺说:“30斤小米,4筐玉米骨头,3挑芝麻秸,半刀窗户纸,你们都准备好了吗?”

妞妞心里奇怪,净身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呢?

彭旺说:“这孩子家里穷,都记在师傅的账上吧,等他能有进项了,再让他孝敬师傅。”

小刀刘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妞妞心里可气怒起来,核着许良年把我一脚踢出来了。让我来净身,连净身的花费都不肯出,也他妈太抠门儿了。也好,我妞妞从今以后,既不欠父母的,也不欠你许良年的|奇…_…书^_^网|,我就是我的。我他妈的无父无母,六亲不认。

小刀刘把案桌上那份文书写好,把上面的条款给妞妞念了一遍。妞妞什么也没说,便在上面按下了一个大红的手印。这是“文书借契”,也就是相当于卖身契。这份卖身契要跟妞妞被割下来的根一起由师傅保存,等待将来妞妞混到“骨肉还家”的份儿上,再用银子向师傅赎回来。小刀刘是京城给内务府提供太监的专门机构之一,太监跟净身师傅之间的关系是很密切的。许多无家可归或有家不想归的太监会一辈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净身师傅也愿意为净身的太监多负担一些,这是一笔投资。每一个进宫的太监都会加倍地偿还这笔欠债的,因为他们的“根”还留在这里。

彭旺把妞妞交给小刀刘就走了。

妞妞的净身原本安排第二天进行,可是第二天早上小刀刘家的大门外面突然鼓乐喧天,鞭炮齐鸣。妞妞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急匆匆跑了出来。

一顶花轿停在了小刀刘的家门口,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人下了轿,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两锭光芒耀眼的银锭,每个银锭50两,整整100两银子。年轻人的后面,跟着一个老族长,还有几个中年人。

妞妞悄悄地问小刀刘家的小伙计:“这是干什么?”

小伙计说:“这是来磕头迎升的。”

妞妞问:“这个年轻人是谁?”

小伙计说:“是马总管的干儿子。”

妞妞问:“马总管是谁?”

小伙计说:“马总管是敬事房的总管,直接伺候皇上的,在宫里权利最大了,谁都怕他。这是他刚认的干儿子,给他捧升来了。”

妞妞灵机一动,反正也要到宫里当太监的,何不借此机会认识一下马总管?将来进宫之后也好有个靠山。想到这里,他急忙进屋找小刀刘。小刀刘穿戴一新正恭候在堂屋里,香案上烧着高香,摆着那只刚从屋顶上摘下来的红升。妞妞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向他提出要去见见马总管的请求,没想到小刀刘不但答应得很痛快,还把妞妞引见给前来迎升的族长,让他一会儿坐着他们的车到坟地里去见马总管。净身师傅打从为太监净身的时候起,就盼望着这个太监能混好,就像父母盼望孩子有出息一样,所以尽量为每一个太监提供一切方便。小刀刘很了解妞妞的良苦用心,觉得他是个很有心计、很有前途的孩子,这个忙他当然愿意帮了。

老族长带着年轻人和亲朋进了屋,小刀刘向前施礼让座。

年轻人把手里的托盘放在香案上,跪下身来,冲着红升磕起了头。磕完头,老族长又让年轻人给小刀刘磕头。小刀刘站起身来,当众把红升里的油纸包儿打开,那里装着一份“文书借契”,老族长接过那份“借契”收好。又一阵鼓乐齐鸣,年轻人双手捧着升,慢慢朝外面的花轿走去……

妞妞就是坐着花轿后面的大车跟着迎升的队伍一起出城的,走了一整天,才进了天津地界儿的马家庄。迎升的队伍没有进村,直接去了马家祖坟。一路上,妞妞凭着自己的聪明伶俐,已经跟马家的人混得很熟了。同时也知道了许多当太监的规矩。一个太监无论怎样,都要积攒几个钱把升赎回来。否则死后是不能埋进祖坟的。阎王爷是不收那不男不女、六根不全的人的。

马总管早已经跟家人一起在祖坟里等候了,花轿里走出了马总管的干儿子,年轻人跪在马总管面前,恭恭敬敬地把升送给马总管。这时候,鞭炮鼓乐震天撼地,老族长取出那份“文书借契”,点着火烧了起来。就在这时,马总管趴在坟头上大哭大嚎起来:“爸呀……妈呀……爸给我的骨头,妈给我的肉,我给您们捧回来了……爸呀妈呀,我今天认祖归宗了……爸呀妈呀,您的血肉儿子一天也没有忘掉呀……”

马总管哭得昏天黑地,摧肝裂肺,满地的人都跟着一起呜呜地哭了起来。妞妞想到今天的马总管也许就是明天的自己,忍不住一阵心酸,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他伏身在马总管的身边,也大声地嚎哭起来:“爸呀……妈呀……爷爷呀……奶奶呀……”

马总管哭完了,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却见自己的脚下还有一个小孩儿嚎哭不止,非常奇怪,问干儿子:“这是谁?”

马总管的干儿子说:“您还记得小刀刘吧?”

马总管说:“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我师傅。”

马总管的干儿子说:“这是小刀刘的干儿子,他也要净身了,想拜您当他的爷爷。”

马总管伸手把妞妞从地上拉起来,妞妞翻了一个身,顺便跪在了马总管面前:“爷爷在上,请受孙儿一拜。”

马总管见跪在面前的妞妞长得皮白肉细,五官端正,双目晶莹,又聪明伶俐,立刻便喜欢起来:“起来起来,快快起来……”

妞妞说:“您不收下我这个孙儿,我就不起来。”

马总管高兴地说:“收收,这么好的孙儿我怎么能不收呢?我有了儿子,又有了孙子,这也是我马家祖上有德啊……”

妞妞见马总管认了他,又郑重地跪了头,才从地上爬起来……

※※※

净身是在妞妞从马家回来的第二天进行的。妞妞认了马总管做干祖父,宫里有了靠山,心里踏实下来。现在,他有了目标,有了心气,暗自发誓要混出个样子来。马总管是敬事房的总管,妞妞也肯定能进敬事房,妞妞进了敬事房,肯定会受到皇上的宠爱。到那时候,许良年还能姓许吗?铁麟还能那么狂妄吗?还有,他才不去认什么祖归什么宗呢,要认也绝不回任邱县认那个丧尽天良的胡宝财……

小刀刘拿出一包蒲公英、金银藤和艾蒿,让妞妞放进锅里熬汤。妞妞抱了柴禾,蹲在灶台前烧起了火。小刀刘又拿出一棵洋金花,让妞妞把上面的叶子撸下来洗干净,另外单用一只小锅熬汤。熬洋金花的时候放进了两个鸡蛋,鸡蛋也要煮得时间很长,蛋黄蛋白都煮得硬硬的,妞妞也不声不响地照办了。水烧好了,汤熬成了,小刀刘让妞妞脱掉裤子把下身洗干净,妞妞又躲进房间洗起了澡。妞妞一边洗澡一边想,这一切都让我干,让我准备好了就要挨上一刀了。这不是自己挖坑埋自己吗?

净身室在小刀刘家后院的厢房里。独间,房间很小,这样的净身室一共有6间,生意忙的时候可同时为6个孩子净身。靠窗户是一溜方砖铺成的火炕,炕上铺着用芝麻秸烧成的草灰。草灰上架着一块床板,有门扇那么宽。床板上有一个碗口大的洞,洞上面有一个可以活动的挡板,这是供净身人大小便用的。床板的上中下有三道套索,是用来捆绑手术后的净身人的,以免他们疼痛的时候乱抓乱动,造成伤口感染。净身室的窗户上糊着厚厚的高丽纸,把小屋遮盖得密不透风,阴沉昏暗。

当小伙计把妞妞带进净身室的时候,妞妞紧张得哆嗦起来。是一种非常剧烈的哆嗦,比他跟冬梅私通被铁麟当场抓住还要紧张得多。他手脚冰凉,浑身发抖,上下牙不住地打颤,舌头都僵直了。

小刀刘早已等候在那里了,床板前面有一个小笸箩,里面放着明晃晃的大大小小的刀子。炕沿上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药水。水盆旁边还放着两只碗,一只碗里有两个剥了皮的煮鸡蛋,白白的圆圆的,妞妞立刻想到了自己将要失去的两个睾丸。还有一只碗里放着两只猪苦胆,鲜血淋淋地像是刚从猪肚子里取出来的。小刀刘穿着白大褂,两只袖子挽得高高的,这越发像乡间杀猪的屠夫了。

小伙计把妞妞安放在床板上,又给他脱下了裤子。妞妞想到了逃跑,可是身上像被抽去了筋骨,软塌塌的动都动不了。他也想喊叫,可是他干张着嘴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小刀刘倒是很和蔼,他细声地劝慰着妞妞说:“别怕,别怕,到时候一闭眼,一咬牙就过去了。”

妞妞惶恐地看着小刀刘,浑身上下的每一块肉都在颤抖,连骨头都酥了,觉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小刀刘端过一碗用洋金花叶子泡的水,让妞妞喝下去。妞妞坐不起来,小伙计上来帮助他。那水臭得呛人,没进口就恶心得想吐。小伙计扳着他的脖子,生给他灌了进去。

妞妞躺在床板上,不一会儿脑袋便昏沉起来。脑袋昏沉后身子也放松了,他似乎什么都不想了,把整个身子都交给了小刀刘。

小刀刘沾着盆里的水,又为他洗起了下身。干嘛还洗呀,难道刚才自己没有洗干净吗?

妞妞觉得小刀刘在捏摸着自己的睾丸和阳具,但是睾丸和阳具都麻木了。他只是隐隐的有些感觉,感觉到小刀刘的手热乎乎的,硬梆梆的。他闭上了眼睛,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真希望自己这时候能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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