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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漕运码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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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麟一听说掌柜的,就觉得有点儿不对头,但他又不愿意失去这条线索:“你家掌柜的在家吗?能不能让我见一见?”

铁麟这句话刚问完,就发现老家丁身后突然站出了一个人,四十多岁,长袍马褂,镶丝小帽,风度潇洒,彬彬有礼。他朝铁麟看了一眼,便冲老家丁说:“宋老爹,怎么不让客人进来说话?”

铁麟急忙施礼:“不打扰了,我只是来打听一个人。”

中年男人也拱手还礼,客气地说:“不知大人要打听什么人?凡是在下知道的一定如实禀报。”

这话让铁麟大吃一惊,他今天穿的是家常便服,又没有带随从,他怎么看出了我是“大人”呢?难道我今天的行动被人发现了,不会吧?他连孙嬷嬷都没有告诉,这可真是怪了。于是他谨慎地说:“本人一介寒儒,不知为何先生称我大人?”

中年男人说:“晚生自幼走南闯北,也算积累了一些见识,故不敢以衣帽取人。大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凡,自带一身贵相,一定是朝廷命官。”

铁麟知道自己遇上了厉害主儿,便不愿意与他啰嗦,生怕言多语失。于是忙转过话题问:“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此院曾经住过一个黄姓的先生?”

中年男人说:“听说过,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据说是个坐粮厅的书办。”

铁麟说:“先生说的极是,此公而今在哪儿?”

中年男人说:“死了。”

铁麟心里咚的一震,脑袋都大了:“死了?什么时候死的?”

中年男人说:“我没有见过他,是我搬进这个小院以后才听说的,大概死了总有两年了吧。”

铁麟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中年男人说:“据说是暴病而亡,详情不得而知。”

铁麟彻底绝望了,他茫然若失地谢过中年男人,便欲转身离去。

中年男人问:“你不想知道一些别的事情吗?”

铁麟顿时醒悟过来:“望先生能提供一二,我回去也有个交代。”

中年男人问:“不知大人跟这位黄先生是什么关系?”

铁麟说:“我跟他沾点儿亲戚,只是多年没有来往了。”

中年男人说:“据说他死之前,跟一个叫作小鹌鹑的女人住在这里。”

铁麟问:“小鹌鹑是何许人?”

中年男人说:“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烟花女子,不过黄先生替他赎了身。”

铁麟问:“那小鹌鹑而今在哪儿?”

中年男人摇了摇头。

铁麟又问:“你住进来以后,有人来找过黄先生吗?”

中年男人说:“有一个女人经常来找他。”

铁麟又吃了一惊:“女人?”

中年男人说:“她自称是黄先生的结发妻子。”

铁麟更奇怪了:“结发妻子……”

中年男人拱了拱手,客气地说:“晚生所知道的都告诉大人了。”

铁麟谦恭地说:“多谢了,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中年男人说:“我是做茶叶生意的,贱姓姚。”

铁麟说:“多谢姚老板,打扰了。”

铁麟悻悻地走了。他握了握手里攥着的那枚和阗羊脂玉胡桃,身上冒起一股凉气,似乎是一种不祥之兆。

还有令他不解的是,那个自称姓姚的茶叶商人,总是在他眼前晃动,游魂附体似的,挥之不去……

※※※

出了沙竹巷胡同,沿着北果市来到通州大街,铁麟便一直朝运河两坝走去。

初春时节,说不上阴天还是晴天,擦着地皮的小风干冷干冷的,天地间也是灰蒙蒙的,连挂在头顶上的太阳也像是封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埃,遮住了它应有的温暖和光亮。临近开漕时节,通州城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这其中有南来漕船的运丁,北来驼队的商旅,更多的则是像候鸟一样前来觅食的扛夫、车夫、纤夫和砸冰的、缝穷的、扫街的,当然也有卖艺的、讨饭的、做小买卖的等等。人虽不少,却步履匆匆,影影绰绰,无声无息,像一群梦游者,又像是在另一个陌生的世界里的游魂……

铁麟的心境也是如此虚无飘渺、懵懵懂懂、很不真实。

他穿过浮桥,登上位于大运河东岸边上的漕运老店,拣了一个靠着窗子的位子坐下来。还没到中饭时间,虽说他早上食米未进,肚子也像脑袋一样空荡荡的,却没有一点儿胃口。为了应付自己,为了打发时间,为了合理地占着这个位子,他要了两碟小菜,一瓶绍兴老酒。

大运河开始解冻了,铅灰色的冰层像熟透了的豆荚一样慢慢地鼓胀着、爆裂着。一股新鲜透亮的河水从冰凌里钻了出来,溢出河面,冲刷着一块块碎裂的坚冰。河湾的树荫下,厚厚的冰层还顽固地封闭着河面。一条漕船被牢牢地镶在冰层里,露出了上面的船帮和桅杆。铁麟想到,这是去年留下来的一只脱帮的漕船。时有这类事情发生,漕船延误了回空的时机,寒风骤降,便被大运河留了下来。该让砸冰的预先将这条漕船清理出来,免得耽误今年漕船抵通靠岸。铁麟在其位便开始谋其政了。

“先生,看个相吧。”一个令人心悸的声音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铁麟的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他的对面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女人。这女人穿着一身破旧的粗布青衫,头上包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花头巾,一副老巫婆的怪模样。铁麟心里一阵厌恶,他没好发作,一个堂堂的二品大员,怎能轻易向一个可怜的女人发脾气呢?

女人得寸进尺,继续揽着生意:“先生贵人贵相,非官即商,该是前呼后拥才对,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呀?”

铁麟懒得理睬她,可仔细看了看,却发现这个女人虽说穿着寒酸,脸上却没有半点儿污垢,素面朝天,眉眼却还清爽。特别是她说话,虽说语气轻佻,却也不俗不贱,似有几分见识。

女人见铁麟没有将她赶走,便抓住了这笔生意不放,仔细地相起面来:“先生命宫饱满,山根之上光明如镜,学问皆通,该有大富大贵之命……只是眉角散乱,鱼尾易位,似是移迁之患……说患也未必,说福也未可,大患倚于大福,大福伏于大患。看来先生要受一些坎坷磨练之苦……”

几句话,竟然说得铁麟动了心,他看了看这个怪怪的女人,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我是干什么的?”

女人又细细地端详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说:“先生五岳均匀,中岳高隆,四渎流畅,江垂淮阔,前仓丰盈,后仓坚实……天呀,您是仓场上的大人吧?”

铁麟一惊,脱口说:“不要胡说。”

女人睁大了眼睛,看着铁麟:“我……我这可不是奉承您,您这命上可挂着相呢。”

铁麟挥手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不必说好听的,我卦资照付。你说说我眼下有什么难处吧。”

女人眼睛盯着铁麟:“难处?您说的是眼下?”

铁麟说:“对,眼下,就是这会儿。”

女人喃喃地说:“父象神游不定,母象灼灼若燃,看来先生不是求神不遇,便是捉鬼未遂……也就是说,您想办的事,没办成;您想找的人,没找到。”

铁麟牢牢地盯着女人的眼睛。

女人并不惊惶,侃侃说道:“先生问眼下,我只说眼下。”

铁麟心里一沉:“你什么意思?”

女人说:“没什么,我说错了什么吗?”

铁麟问:“除了眼下,你还知道什么?”

女人说:“天机不可泄露,说破了恐怕对先生不利。”

铁麟知道自己遇上了高人,但仍故作镇静,转开话题问:“你除了麻衣神相,还会什么?”

女人说:“我还会摸骨。”

铁麟感到奇怪:“摸骨?是算命还是治病?”

女人说:“又算命又治病。”

铁麟脱口问:“你是谁?”

女人说:“码头上都叫我唐大姑,不信您去打听打听,恐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铁麟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唐大姑说:“半巫半医,半人半鬼,半是游仙,半是乞丐,半是良家贤妇,半是风尘浪女。”

铁麟开着玩笑说:“这就怪了,我原来遇上的是一个拼盘。”

唐大姑冷冷地说:“你们京城的俗语叫作折箩。”

铁麟说:“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在通州地面上怕也是知道深浅的人,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唐大姑平静地说:“先生只管问。”

铁麟犹豫了一下:“你知道有个叫小鹌鹑的女人吗?”

唐大姑听到小鹌鹑的名字,立刻惊愣住了。她惶惶地看着铁麟,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铁麟心里一惊,忙问:“这么说,你认识小鹌鹑?”

唐大姑急忙说:“不,不……不认识。”

说着,唐大姑急忙站起身来,扭头就往外走。

铁麟想拦住她,已经晚了,唐大姑逃跑似地离开了漕运老店……

※※※

铁麟离开了漕运老店,便雇了一头毛驴,沿着运河大堤,朝张家湾的方向走去。张家湾是古漕运码头,现在仍然是客货码头重地,繁华热闹并不亚于通州。何况又是漕运古镇,十步之内必有先贤遗址。铁麟此去,一是察看运河解冻通航情况,二是想查访一下曹雪芹家的后人。前一个目的达到了,后一个目的当然一无所获。不过这是意料之中,也不觉得怎么沮丧。只是这一天他遇上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总觉得神志恍恍惚惚的,如梦如幻,很不真实。

回到通州城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不想回仓场总督衙门,便又找了个小茶馆坐下来,边打发无聊的时光,边听茶客们街谈巷议,也算是了解一些社情民意吧。

从小茶馆出来,街道两旁的铺面已经是灯火辉煌了,幌旗飞舞,金匾高悬。行人缕缕行行,吆喝声此起彼伏。酒楼饭店里飘出的是诱人的香气和悦耳的锅勺声响,还有丝竹伴着歌伎的靡靡之音。想不到通州城的夜市,竟然比北京的鼓楼大街还热闹一些。

铁麟在大街上信步走着,突然前面哄乱起来,人们纷纷向后奔逃躲避,像是发生了什么不测之灾。紧接着,在人群的后面,便出现了一顶四人抬的蓝呢大轿,轿前旗锣伞扇,肃静回避,大红灯笼上写着“通州正堂”四个大字。前面开路的衙役挥着皮鞭,虎狼般地驱赶着躲避不及的行人。一个小小的通州知州,在堂堂的天子脚下,竟然如此威风又如此横行霸道。压抑了一天的烦闷顿时化作怒火,铁麟想都没想,便大步向前,横在路中央,挡住了蓝呢大轿。如狼似虎的衙役立刻扑上来,朝着铁麟的头上举鞭便打。

皮鞭未落,蓝呢大轿便停下来,紧接着一声喝断:“不得无礼!”

从蓝呢大轿上出来的是通州知州韩克镛,刚才他正在轿中得意洋洋地朝左右窥视,突然轿子停了下来,抬头一看,见轿前横挡着一个人,他认出了是户部侍郎铁麟,朝廷的二品大员,新任仓场总督。又见衙役挥鞭要朝他抽去,立刻惊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的衙役要是打了总督大人,那还了得?他顾不上多想,急忙下轿,打响马蹄袖,撩起长袍跪下请罪:“通州知州韩克镛拜见总督大人。”

铁麟昂着头站在路中央,看也不看韩克镛一眼,冷冷地问:“贵州如此兴师动众,是通州地面上发生了什么敌情匪案吗?”

韩克镛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说:“回总督大人,卑职只是例行查夜,不知大人微服私访,望大人恕罪。”

铁麟说:“贵州例行查夜,何罪之有。倒是你们如此喝天喊地,就是有什么盗贼也早已退避三舍了。”

韩克镛诚惶诚恐地说:“大人教训得极是,卑职马上喝退左右,也学着大人微服夜查。”

铁麟听韩克镛一说,灵感一闪,立刻生出一条妙计,便说:“好啊,贵州既然想微服夜查,本官倒极想跟贵州一起走走,入乡问俗吗?”

韩克镛说要微服夜查,不过是想把铁麟应付过去,没想到铁麟却认真起来。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说:“卑职能跟随大人微服私查,正好聆听教诲,只是大人太辛劳了。”

铁麟高兴起来:“好了,那就快脱掉你这身官服吧。”

※※※

铁麟拉着韩克镛,在运河两坝码头上转悠了有一个时辰。论年纪,韩克镛恐怕比铁麟还要大上几岁。韩克镛又每天鲸吞海饮,养得肥头大耳,肚鼓腰圆。他随着铁麟大步流星地走了两圈,早已累得气喘吁吁、臭汗精湿了。铁麟也出来一天,一天来食欲不振,心境萎顿,这会儿拉着韩克镛遛了遛馊腿,反倒精神起来,肚子也咕噜咕噜叫了起来。他向韩克镛提议说:“咱找个小酒馆喝两杯怎么样?我请客。”

韩克镛一听,高兴得差点儿叫起来:“哎呀,哪能让大人您破费呢,怎么也得让卑职尽一点儿地主之谊呀。”

铁麟跟他也不计较,朝前后看了看,便拉着他进了一家叫做逍遥居的小饭馆。

大概是太晚了的缘故,小饭馆里已经没有一个客人了。一个年轻的伙计正在收拾桌凳,准备上板打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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