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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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始皇大传-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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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他梦到的皇后着的是仙女装,宽大的绿袍,大袖细腰,头戴珠珞冠,长长的珍珠串成排地覆着额头,看上去比着皇后服更多一份飘逸。

她无限怜爱地抚摸着他苍老瘦削的脸说:

“嬴政,你辛苦了几十年,如今是该休息的时候了,看,你好可怜!”

“可怜?〃当时在梦中的他不服平地笑了:“朕拥有宇内,贵为天子,富贵为前世任何帝王所不及,你还说朕可怜吗?”

皇后笑了,就像听到他八岁时说错话那样笑了,轻蔑而带着姑息。

“我说得不对吗?你有什么好笑的?〃他有点生气。

皇后耐着性子,就像十三岁时抚慰他刚愎的脾气一样,挂着甜甜的笑容说:

“人间本就是苦难,乃是上天责罚生灵的牢狱,权势越大的人也就是受罚越重的,寿命长也就是刑期长,你懂得吗?”

“玉姊,你的话我听不懂!〃他困惑地摇头。

“就拿你来做比喻吧!你自认功过三皇,德超五帝,实际上情形也是如此,但想想看这几十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所以你要明白一句话:'最好不生,次好早死!'没有犯天条造下罪孽的生灵,不会罚到世间受苦,这就是'最好不生!'刑罚期短,活得短,最好是出娘胎生下地就夭折,这是'次好早死!'的解释,你懂了吗?”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他嬉皮赖脸地说:“为什么我掌握天下大权,享尽人间荣华富贵,食前方丈,后宫三千。一声令下,千百万人随之迁移,一皱眉头,千百人头落地,你反而说我不如刚出娘胎就夭折的婴儿!”

“痴儿,痴儿,你真是至死执迷不悟了!〃皇后娇嗔跳脚地叹息。

他注视着皇后娇艳的脸颊和轻盈的体态,有如十七、八岁的处子,真是越长越年轻了,再想想自己比她还小五岁,却是半头白发,脸有皱纹,垂垂老矣,这也许是仙界人间最大的好坏区别,仙界自然而然永保青春,但在人间,以他天下之主的权势财富,却换不来片刻时间的留驻。

他不禁又想起徐巿和他的〃青春之泉〃。

皇后仿佛能看穿他的思想,微笑着说:

“痴儿,你现在总算开始有点开窍了!”

他凝视着皇后的娇态,忍不住有点意乱情迷起来,他上前想拥抱她,口中说着:

“玉姊,好久没亲近你了,让我抱抱!”

“别碰我!〃皇后怒叱:“你的混浊之气会弄脏了我!”

看到他难过沮丧的样子,皇后似乎不忍,又展开笑靥说:

“时候快到了,我俩会永远相聚,痴儿,你这样急在一时干嘛?”

13

他从梦中醒来,也是昏迷中清醒,心中还残留着梦中的感性温馨,久久不能自己。

也许皇后的话说得对,〃最好不生,次好早死!〃他认真仔细的回忆和检讨他这一生气来。

的确,不管他外表是多尊荣显赫,日夜都有多少人围拥在他的身边,服侍他,守候他,护卫他,但自懂事以后,他心中总存在着一股孤单寂寞,怎样都排遣不去。

婴儿期,不记事,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渡过的,但能肯定的,他那个名义上的父亲,也就是给予他世间地位权势的父亲庄襄王,看他的时候一定不会有好眼色。

自他懂事以后,他就最怕〃父亲〃那种综合着痛恨、厌恶、耻辱却又带几分怜惜的复杂眼神。

“父亲〃从来不抱他,从来不像别人的父亲那样,将他抱在膝上亲他、吻他。

阴阳家将男女之气也分成阴阳,一个孩子的长成,不但需要母亲女性阴气的滋润,也得靠父亲男性的阳气来培植,阴阳之气相交培养,才能成长出一个各方面都健全的人。所以修道的人讲求吸取日月精华,只是日的阳气或是月的阴气,都不能使一个人或其他生灵修成正果。

这种说法听上去荒唐无稽,但想想也有几分道理,这辈子他最遗憾的是,从未闻过男性身上那股微带汗酸的粗犷味道,他只记得这些女人的脂粉味和阴柔气息。

然后是〃父亲〃立为太子,在秦国广纳姬妾,却将他们母子丢在赵国几年不闻不问,让他被那些同年龄的孩子喊为

“弃儿〃,受尽了欺凌和侮辱。

邯郸几年应该是最富欢乐回忆的童年,留下的只是和一个孤独老人浪游市井,看尽人间惨痛的辛酸回忆,除了和皇后短短的那段温馨,但即使是这段温馨回忆,其中仍然是怅惘的成分居多。

再后来,以十三岁的稚年成为秦王,国事又有可靠的大臣处理,照说这段日子应该过得充实而充满欢乐。但事实上不然,母亲的公开淫行,使他成了群臣和百姓的笑柄。

在上位者被臣属轻视,而又不是因为自己的过错,这种羞惭夹杂着愤怒的难堪滋味,非亲身尝试,绝对无法体会!

然后是和亲生父亲吕不韦的政治斗争;同父异母弟成蟜的反叛;母亲情夫嫪毐的叛乱!

明知道是母亲的情夫,是她淫行的罪魁祸首,还得让他裂土封侯,别人事先造成事实,事后还要他签名用玺,以他的名义发表。

这是多大的屈辱!非身受者,谁能体会?

再然后是逼死生父,放逐亲母,让他受尽群臣的责难和背后的辱骂,说他是枭獍禽兽,杀父食母,连尚知反哺的乌鸦都不如。

但谁知道他这样做的苦衷?谁知道他下这个决心时所遭到的内心痛苦?

他不这样,很快秦国就将成为商人的王国,以吕不韦为核心的官商勾结集团,很快会掌握整个秦国经济筋脉血管,全国人民都会变成这些商人的工奴和农奴!

他能向群臣和民众这样解释吗?就是解释,又有几个人愿意听、能够懂?事后秦国国力大增,能够以一国之力气定天下,这次政治也是经济的政变,占着关键地位。

没有人体谅为了国家而牺牲生父的苦心,对他的回报反而是全国一致的唾骂。

孔丘说得对:“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骂就让他们骂吧!

还有他那位可怜的母亲,〃父亲〃在世时是弃妇,死了以后她成为寡妇,境遇和他一样堪悯,但她是母仪天下的太后,如此不知检点,他不羞辱她一下,让她收敛点,他怎么面对全国甚至是天下?

右史在秦王行事史上已为他记上了一笔——

×年×月,秦王政逐母并扑杀两同母异父兄弟。

当时、现在以及后世的人看到这段史实,肯定都会骂他残忍,骂就让他们骂吧!

接着是六国战争,他制造了多少旧既得利益者的仇恨?他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虽然他没有亲冒矢石,可是在后方面对不可知的焦虑恐惧,比其亲临战场,一切情况明朗化的情形,还要可怕、可怜得多!

然后是修道路、建水利、筑长城、开发南疆,样样都有人反对,件件都有人在背后骂,几千年来懒散惯的民族,想一下推动起来,真还不容易。

为了后代子孙的富强,就让他多挨点这一代人的骂吧!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历史要怎样写,后人要怎样相信,那是他们的事。

14

打瞌睡的小近侍也醒了,她惊惶地四处张望,看是否有人,然后悄悄地走近卧床,察看始皇是否醒了。

始皇本想责备他几句,最后还是闭眼装睡,他在思考问题的时候,不愿意和别人说话。

小近侍认为他是睡熟的,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这次大概精神养足,再不敢打瞌睡了。

真的,也许他犯的天条,比这个小近侍重多了,所以到人间受的罚也重。这个小女孩只要能偷偷在值班时睡一会儿,就会产生莫大的满足,只要下班无事就可以做着少女的美梦,三年后轮换出宫,存点嫁妆私房钱,就可嫁个如意郎君。

而他是孤单、寂寞,为别人受惊担怕到死!

想到死,他突然惊觉,中隐老人的〃不依、不恋、不怨、不悔〃的帝王八字诀,又浮上心头。

过去的怨悔无益,他还有很多后事需要安排。

立扶苏继位,在目前这种情形下是无可质疑的了,虽然他心中仍有所遗憾,不能立他和皇后所生的唯一爱子。

他应该交代扶苏,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的来,前六国贵族及囚儿人数减少,工程应交由全国地方分担,不要将建设重担像他一样一个人独担。

他应该开始注意与民休养。阿房宫工程应立即停止,不要再扩大,骊山陵墓能省则省,能停则停,这些囚犯可以转用到筑长城及实边上去。

还有,秦法已经够严,他在世时是因为天下初定,残余反对势力犹存,他不得不用峻法严刑,今后新主即位,天下人都希望松一口气,扶苏可借这个机会行仁政。

他曾答应过以武力夺天下,然后以仁政治民,可惜他命短,要做的事太多,不能实现对中隐老人的诺言,扶苏应该可以为他实现。

还有,扶苏的资质比不上自己,应该要他广纳众议,集思广益……

要注意培养人才,免得到时人才断层,无人可用……

还有……

还有……

平时对这些儿子们似乎是无话可谈,到了临终前,却发现有这么多事情交代不完。

千头万绪,他的胸口又感作痛,头晕耳鸣,作呕想吐。

他闭上眼睛养神,什么都不去想他,过了一会,舒服一点,他想起刚才想要交代扶苏的话,应该立即记下来,并写下诏书,明令扶苏继位。

诏书写好,明天就召集群臣发布,命令扶苏赶回咸阳为他办理丧事。他想,他是不会活着回到咸阳了,沙丘离咸阳,经由直道也有足足两千里。假若病势轻点,他要立即赶回咸阳,要扶苏在九原直道启端迎接他。

不过,看自己的病势,算了,他拖不了那么久,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将要交代扶苏的事先写出来。

“来人!〃他用力喊出,惊恐地发现到,喊出的声音却是如此微弱。

小近侍闻声连忙跑过来,跪伏在地行礼:

“陛下有什么吩咐?”

“将笔墨和锦绫准备好,朕要写点东西。”

“陛下龙体欠安……〃小近侍非常体贴。

“不要罗嗦,照吩咐做!〃他斥责中带点笑意。

小近侍一切准备好以后,将始皇扶坐到书案前。开始时始皇还想强示硬朗,不要她扶,谁知下床脚一落地,就像踩在云端,一点都着不了力,头一晕眩,差点跌倒,小近侍连忙扶住他,但他人高体重,小近侍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顶住。

“陛下,还是上床休息,奴婢去传侍中来记录。〃小近侍恭声劝谏。

“不要你管,快扶朕坐下!〃始皇有点不耐地说。

始皇坐正,要小近侍在枕边取出他随身携带的密玺,他手头无力,要她先在锦绫上盖上,然后他提笔写了称呼和勉励话,刚开始写下第一句正文——

以兵属蒙恬,与丧会咸阳而葬。

他只觉得胸口暴痛,头脑一阵昏眩,连人带笔扑在书案上,再也没坐起来。

小近侍不敢声张,轻泣着赶快找赵高去。

15

赵高得到消息,带着一名心腹近侍匆匆赶到。他们连忙将始皇扶上床,始皇只指着书案上的信和玺,断断续续地说:

“玺和信派人传给扶苏!”

说完话就气绝身亡。

赵高最先有要喊〃来人〃的冲动,但他立即冷静下来,要心腹近侍守住内寝门口,不准任何人进来。

他先摸摸始皇的鼻息,确定他已死,而且体温也在逐渐下降。

他拿起书案上未写完的信,看了很久,心中产生极大的矛盾。

他转头看看僵卧在床的始皇,狠狠在心中骂着:

“看你在生时威风不可一世,到如今躺在那里,还不是和死狗一样!”

他在室内又来回转了几趟,两只鼠眼向天,不停地转动,最后他咬咬牙齿,将信封好,连同玉玺装入自己的袖袋里。

他将心腹近侍喊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等到近侍离开,他大摇大摆地在书案前坐下,将小近侍喊到面前,问了一点始皇死前的情形。

这时候他的心腹近侍另外又带了两个宦者来,他们不怀好意的围住小近侍。赵高也一改刚才和蔼的态度,凶巴巴地说:

“你照顾主上不周,以致主上跌倒身亡,该当何罪?”

“中车府令请饶命!〃小近侍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大人,这不能怪奴婢!”

赵高态度又突然转变,装出一副怜惜她的样子,和言悦色地说:

“想活命并不难,只是回答我一句话,主上驾崩了没有?”

小近侍转头看看僵卧在床上的始皇,结结巴巴地说:

“刚才奴婢探过鼻息,确定主上是已经断了气。”

“大胆!〃赵高又沉声怒喝说:“你是在找死!”

小近侍浑身颤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主上活得好好的,正在安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对不对?”

“主上正在安寝,任何人都不得打扰!〃小近侍为了保证赵高不会生气,只有照着他的话说。

“对了,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问起主上都要这样说,明白吗?”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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