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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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史-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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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
从表面上看,元后期诗歌在理论上仍受复古思潮的笼罩。
杨维桢和高启各自领导了一个诗派,前者受晚唐李商隐、李贺的影响较大,后者则追慕汉魏诗风。但他们的创作实际上是有鲜明的时代特点的,并不怎么为古人所束缚。他们更自觉地强调诗歌的美学特征,如杨维桢所提出的“诗有情、有声、有象、有趣、有法、有体,而禅巫之提唱、武士之叫呼、文墨生之议论,不在有焉”(《来鹤亭集序》),高启所主张的“诗之要,有曰格、曰意、曰趣而已”(《独庵集序》),都把“情性”、“意趣”看作诗的根本,并主张自然地、艺术地表达情性。同中期诗人不一样的是,他们并不强调所谓“性情之正”,“载道”或“教化”的意识更是淡薄。可以说,元初以来“力矫宋弊”的倾向,在元后期东南地区新的文化形态发展得更为成熟的历史环境中,又大大推进了一步。
顾嗣立《元诗选》称元后期为“奇材益出”的时期;《四库提要》也以“横绝一世之才”和“天才高逸”这样的赞语分别评说杨维桢和高启。应该说,元后期诗歌在艺术上是获得了特出成就的,过去的文学史对此重视不够。
萨都剌(约1300—?)一作萨都拉,字天锡,号直斋,回族人,或云蒙古人。其祖、父均为武臣,以世勋镇守云、代,遂以雁门(代州的古称,今山西代县)为籍,他的诗集因而名为《雁门集》。
萨都剌少年时家道中落,曾到南方经商。泰定四年(1327)中进士后,主要在南方任各种地方官职,也曾入翰林国史院。晚年致仕,寓居杭州。据说元末曾入方国珍幕。他虽不是汉族人,却有很深厚的汉语文学修养;他的性格磊落,一生经历与东南城市文化有密切关系,思想活跃;他虽然做官颇久,但内心中更愿意做一个诗人,对写诗非常用心,所以他能够在诗歌创作上取得相当高的成就。萨都剌的诗,题材相当广泛,古体、律诗、绝句各种形式都有所长,风格也多种多样。特别是他的诗歌语言,既深细又流畅,善于抒情,显得才力很充裕。
萨都剌一生游历甚广,许多纪游写景诗令人喜爱,如《过赞善庵》:
夕阳欲下行人少,落叶萧萧路不分。修竹万竿秋影乱,山风吹作满山云。
这种轻快流丽、情感舒张的格调,与中期“四家”特别是以虞集为代表的典雅工稳的艺术风格已有区别。而与元中期诗歌差异更大的,是一些情感表现很大胆、色彩秾丽的关于男女爱情的作品,如《游西湖六首》之四:
惜春曾向湖船宿,酒渴吴姬夜破橙。蓦听郎君呼小字,转头含笑背银灯。
写出一个活泼的生活场景,有散曲那种轻灵的味道。再看下面一首《杨妃病齿图》:
沉香亭北春昼长,海棠睡起扶残妆。清歌妙舞一时静,燕语莺啼愁断肠。朱唇半启榴房破,胭脂红注珍珠颗。一点春寒入瓠犀,雪色鲛绡湿香唾。九华帐里薰兰烟,玉肱曲枕珊瑚偏。金钗半脱翠蛾敛,龙髯天子空垂涎。妾身日侍君王侧,别有闲愁许谁测!断肠塞上锦倗儿,万恨千愁言不得。成都遥进新荔支,金盘紫凤甘如饴。红尘一骑不成笑,病中风味心自知。君不闻延秋门,一齿作楚藏病根。又不闻马嵬坡,一身溅血未足多。渔阳指日鼙鼓动,始觉开元天下痛。云台不见汉功臣,三十六牙何足用!明眸皓齿今已矣,风流何处三郎李?
这首诗有几点值得注意:(一)关于杨妃与安禄山有染的传说,习惯上是通俗的市井文艺形式才会采用的材料(如王伯成《天宝遗事》诸宫调、白朴《梧桐雨》杂剧),而萨都剌把它写进了一向被认为是严肃的诗歌中来;(二)此诗自“君不闻”以上,不但写杨妃的美貌笔法铺张而大胆,而且对她与安禄山的私相爱慕表示同情(“塞上锦倗儿”指安禄山),这种与传统伦理纲常直接冲突的内容,实际表现了对非礼的生活情感的一种认可;(三)诗中的语言,色彩艳丽,想象丰富,可以看出受李贺诗的影响,但不同的是:此诗以暖色调为主,而不像李贺诗的所谓“冷艳”,因而更能反映情绪的活跃,表现出世俗化的情调。
萨都剌是虞集的门生。虞集曾赠诗给他说“忽见新诗实失惊”(《与萨都拉进士》),从中也可以看出他们之间诗风的变化。
另外,萨都剌也是元代重要的词人,他的《百字令·登石头城》、《满江红·金陵怀古》气象高远,情调苍凉而不失豪迈旷达,是历来传诵之作。
给元后期诗歌带来更大变化的是杨维桢。他不仅本人的创作具有独特的个性,而且在理论上有明确的表述,同时还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群体。他自称“铁雅派”(《一沤集序》),又说:“吾铁门称能诗者,南北凡百余人。”(《可传集序》)又宋濂为他写的墓志铭说:“吴越诸生多归之,殆犹山之宗岱,河之走海,如是者四十余年。”这样,自然影响更大。
杨维桢(1296—1370)字廉夫,有铁崖、铁笛道人、东维子等数十个名号。诸暨(今属浙江)人。泰定四年(1327)中乙榜进士,授天台县尹,降为钱清盐场司令,后为江西等处儒学提举。晚年隐居于松江。明初应召至南京,纂修礼乐书,不久归里。有《铁崖古乐府》、《东维子文集》等。
杨维桢性格狷直,行为放达,导致仕途挫折,但不以此为意。他的思想比较复杂,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反叛传统的“异端”倾向。肯定人性的“自然”,是其思想的核心价值范畴。他说:“尧舜与许由虽异,其得于自然一也。”(《自然铭·序》)意谓尧舜为圣人,许由作隐士,都出于自己的生活意欲,他们的选择并无高下善恶之分。《赠栉工王辅序》一文表达了同样思想,认为无论是医卜工贾,还是公卿大吏,谋生方式各异,但都有自己的生存意欲,所谓“耕虽不一,其为不耕之耕则一也”。他希望栉工王辅明白,自己和“公卿大吏”一样,大家都是为了吃饭,尽管方式不同,其间没有贵贱的区别。强调“自然”,当然和《庄子》有关系,但在杨维桢这里,已经全然没有避世和委曲求全的意识,而是用相当平淡的态度来看待人们在社会中的不同生活方式,表现出对自由的生活意欲的尊重。
杨维桢的文学主张,正是从这种自然观出发,要求文学真实地表达各人的自然之性。他说:
诗者,人之情性也。人各有情性,则人各有诗也。得于师者,其得为吾自家之诗哉?(《李仲虞诗序》)
人各有志有言,以为诗,非迹人以得之者也。((张北山和陶集序》)
按照正统的儒家理论,诗虽“发乎情”,却必须“止乎礼义”;
就是元中期的诗人,也还强调诗应表现“性情之正”。而杨维桢把这一前提取消了,使得“性情”能够更大胆自由地流露。
从这一点来说,他开了明代“性灵派”的先河。
和中期四家偏爱平稳、工整、典雅的律诗相反,杨维桢的“铁崖体”以自由奔放的古乐府为主要体式,这本身就标志了诗风的变化。此外,杨维桢也善于写七绝体的竹枝词、宫词、香奁诗等。在广义上,这也是“古乐府”的一种,只是其语言更为轻灵。
杨维桢的古乐府兼取汉魏、六朝、李白、李贺,在理论上明确标榜“复古”。但杨维桢提倡的“复古”,却反对模拟,主张“贵袭势,不袭其辞”(《大数谣》吴复注引),也就是通过学习古诗的体势来抒发个人独特的、新鲜的情怀。所以,他的“古乐府”并不与古人雷同。试以《五湖游》为例:
鸱夷湖上水仙舟,舟中仙人十二楼。桃花春水连天浮,七十二黛吹落天外如青沤。道人谪世三千秋,手把一枝青玉虬。东扶海日红桑樛,海风约住吴王洲。吴王洲前校水战,水犀十万如浮鸥。水声一夜入台沼,麋鹿已天台上游。歌吴歈,舞吴钩,招鸱夷兮狎阳侯。楼船不须到蓬丘,西施郑旦坐两头。道人卧舟吹铁笛,仰看青天天倒流。商老人,橘几弈;东方生,桃几偷。精卫塞海成瓯窭,海荡邙山漂髑髅,胡为不饮成春愁?
它有李贺式的跳跃的思维与怪诞的词汇,却没有李贺的阴冷与凝重;有李白游仙诗的奇想联翩与奔畅的语势,却没有李白的愤世嫉俗、远离凡尘的情绪。在诗中,诗人自我的精神形象,化为一个超越时空的“谪仙”,逍遥于仙境与尘世,纵览古今,赏玩历史与自然的变迁,而又始终不失去凡俗的享乐。
自我精神的恣肆飞扬和赞美世俗享乐,构成了杨维桢诗内涵的两个基本特点。前者在《大人词》中表现得更为直露和集中。这诗取意于阮籍的《大人先生传》,但从一开头“有大人,曰铁牛”,就用自我取代了阮籍笔下实属虚无缥缈的“大人先生”。诗人自我的精神形象,亘贯古今,驰鹜八极,与天地自然相始终,“天地不能子,王公不能俦”。这种自我形象,带有一种粗豪气息,具有蔑视现世权威的反抗精神。关于后者,再举《城西美人歌》为例证:
长城嬉春春半强,杏花满城散余香。城西美人恋春阳,引客五马青丝缰。美人有似真珠浆,和气解消冰炭肠。前朝丞相灵山堂,双双石郎立道傍。当时门前走犬马,今日丘垄登牛羊。美人兮美人,舞燕燕,歌莺莺,蜻蜓蛱蝶争飞扬。城东老人为我开锦障,金盘荐我生槟榔。
美人兮美人,吹玉笛,弹红桑,为我再进黄金觞。旧时美人已黄土,莫惜秉烛添红妆。
诗中讴歌城市生活的斑澜色彩和快乐情调,气氛热烈,情绪力度很强,没有文士们常有的高雅或悲观。从历史的眼光来看,杨维桢诗的上述两大特点,反映了对个人权利的肯定和个人生命意欲的张扬,体现着东南沿海地区文化形态的特征。
在这种意识的支配下,杨维桢诗的审美情趣也和前人有很大不同,他喜欢歌咏强健有力的生命状态。譬如说,过去诗中的“美女”,大抵给人以纤弱、慵懒、哀怨、娇贵之类的感觉,杨维桢诗中也有数十处写到“美人”,却大多体态矫健,充满活力。像“美人凌空蹑飞步,步上山头小真墓”(《花游曲》);“崔家姊妹双燕子,踏青小靴红鹤嘴”(《崔小燕嫁辞》);“羿家奔娥太轻脱,须臾踏破莲花瓣”(《修月匠歌》)
等等,都以强烈的动势,显示人物的内在生命激情与活力。还有“阿瞒娇娘太轻劣”(《屏风谣》),“就中小姊最娇强”(《丽人行》),“东家女伴太娇劣”(《续奁集二十咏·甘睡》)
之类、“轻劣”、“娇强”、“娇劣”和前面的“轻脱”一样,都是以女性的活泼甚至放肆为美,这在过去的诗中是很难看到的。再看下面两首诗:
齐云楼外红络索,是谁飞下云中仙?刚风吵起望不极,一对金莲倒插天。(《续奁集二十咏·秋千》)
鹿头湖船唱赧郎,船头不宿野鸳鸯。为郎歌舞为郎死,不惜真珠成斗量。(《西湖竹枝歌九首》之二)
前一首,女子荡秋千,在前人笔下多是“隔墙送过秋千影”这样隐约的写法,而杨维桢却尽力写出其恣狂的情状;后一首则写出女子豪爽热烈的情感,她们都不再是温柔而娇弱的。
杨维桢诗的审美情趣,违背诗歌传统的“雅正”要求,而与元代小说、戏剧、散曲等市井文艺的艺术趣味相通。胡应麟《诗薮》批评杨维桢诗“视前人瑰崛过之,雅正则远”,又说杨氏《香奁八咏》“是曲子语约束入诗耳。句稍参差,便落王实甫、关汉卿”。他的眼光很敏锐。从具体的方面来说,像前面引到的用以形容女性的“轻脱”、“轻劣”、“娇强”、“娇劣”一类语汇,在元散曲特别是乔吉的作品中有很多相似的用法。而最明显的是《续奁集二十咏》,用一组诗写一个自订私约、自主婚姻的少女形象,颇有《西厢记》的味道。就从《相见》、《相思》、《的信》、《私会》这些标题来看,就很有情节性,既像是散曲的组曲,又像是杂剧的改写。不仅如此,从总体上说,杨维桢诗的恣张的情感表现,也是与元代市井文艺相通的。所以说,他的诗既号称“复古”,又很重视“顺今”。
一部分古乐府诗写得过分古奥和怪怪奇奇,以致很难读懂,是杨维桢诗的一个弊病。但总的说来,他的诗代表了中国古典诗歌在新的历史状态中有力的新趋向,这是其真价值所在。它在元末东南沿海地区引起强烈的反响,受到广泛的欢迎,是有着深刻历史原因的。
顾瑛(1310—1369)字仲瑛,别名阿瑛,昆山(今属江苏)人。是个富商兼儒者。早年经营产业,遂成为吴中巨富。
后建构以“玉山草堂”为主的园林群体,“日夜与高人俊流,置酒赋诗,觞咏倡和”(《列朝诗集小传》)。他所编辑的《玉山名胜集》记载了当时玉山草堂中文士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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