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曳影尘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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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影尘梦- 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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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却不去。其中夹杂着树上知了不识相的叫声,惹人心烦意乱。

“昨天刚过完中秋,今天就来看袁蛮子受死,真是痛快!”一个从远处走了的人说道。

“可不是!拖了一年多,依我看,早就该杀了!”和那个人并肩走来的另一个道。

“凌迟算是便宜他了!要是我,这种不顾廉耻,卖国求荣的叛徒,就是全家凌迟也不为过!”

“得了!你们听说没?他还是进士出身,孔孟之道都给他喂了狗了!真丢天下读书人的脸!”一个书生道。

“听说啊,本来刑部给他定得可是‘灭三夷’的罪,不知怎么的给改了!”

“嘿!谁这么缺德还护着他?要是我知道了,一定建议把他也给弄个满门抄斩!”

“就是!这不是姑息养奸嘛!”

几个人从程本直面前走过去,看也没看他一眼,一脸目空一切的样子,程本直心里尤觉得悲哀。他们的麻木自私,不分是非的盲目冲动,正式将袁崇焕推上这刑场的原因之一。

人群熙熙攘攘地在本不宽敞的街道上涌动着,他们的目光中充满着扭曲的兴奋和激动,也许正是他们嗜血的快感所在吧!程本直的手脚已经麻木了,只有头脑还是清醒的。一双含悲而怒的眼睛,悄然无声的洞察着周围的人高谈阔论,看他们的表情和夸张的动作,听他们激昂大义的语气,仿佛到了这个时候,他们忠君爱国的高尚心灵才得以在即将处决的十恶不赦的罪人前完全表现。

本不宽敞的街道此时已被疯狂看热闹的人群所塞满了,人潮四处涌动,比一年一度的赶庙会、闹元宵还要热闹。只是当然的,人们此时的兴奋不是用言语可以表达的,他们被扭曲了的需要将在这一天被满足。

这时,不远处来了一队锦衣卫,愈来愈近,人群开始涌动。伴着高声的叫骂和低声的议论,垃圾和石块扔开了,砰乓的砸在囚车上,声声锥刺程本直的心。程本直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也抬不起眼睛去看,他只感觉到眼眶里充满了泪水,渐渐模糊,他死命的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人群的骚动更大了。

行刑的令牌轻轻的落地,可在程本直心中却是重重一击,那种力度足以让他崩溃。他这才意识到,袁崇焕“知其不可而为”的勉励在此时此地已经失去了支撑自己的力量,他真正的彻底绝望了。他不敢去看袁崇焕的神情,即使他隔着重重的人群也能够看到。不是他的眼睛,而是他的心。他知道,那是坚毅刚强,永不妥协的神情。凭刀剐,任血流,一种英雄悲歌的凄楚攻上心头。于是,他阖上双眸,仰面苍天,耳边那百姓的疯狂尖叫声他已经感觉不到了。他知道,他的心死了,他的全部斗志随着袁崇焕的死枯竭了。

一阵悠扬的笛声传入刑场的上空,缭绕缠绵,却又如泣如诉。乐曲中似乎努力在迎造一个安详美丽的空灵气氛,可是那怨气冲天的哀怨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刑场上的人都在疯狂之中,惟有袁崇焕和程本直才能感觉到这不同寻常的笛声。

街边客楼的凭栏处,一个白衣身影袅娜的立着,纤纤玉指下的一管红笛,唱着凄美的歌谣。绎儿的眼角上挂着泪珠,不自主的身体略略颤动,微风拂过披散的长发发梢,竟不曾察觉。

“西洲曲!”袁崇焕心里一惊,那刀刃袭及全身的痛苦和难以忍受心灵悲歌,在一瞬间全部抛得一干二净,他的表情不再冷峻,转而柔和起来,“一定是我听错了……夫人她……他们都……”这时,又一重刀袭来,他禁不住震颤了一下,血流如注……

笛声依旧,人们的兴奋也达到了极点,有人惊叫,有人欢呼,有人高声叫骂……人群中唯有程本直独自落泪。他深深感觉到生在这个时代的悲哀和孤独,他的周围似乎不是一群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群没有人性的麻木动物。

泪,流干了。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绎儿唱着唱着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的眼睛越发模糊,根本看不清楼下刑场的一切。如此美丽的歌,为什么因为这个扭曲的世界而变得凄绝?因为世人恶,人情薄?

绎儿从昏沉沉中苏醒过来,第一眼看见的是谢弘模糊的身影:“弘……”

“你醒啦,绎儿。”谢弘招手让雁奴去倒水,“喝点水吧。”

“郁妹呢?”绎儿问道,她推开了水杯,挣扎着坐起来。

“哭了一整天!谁劝也不行,现在哭累了,睡着了。”雁奴红着眼睛。

“我怎么了?”绎儿喝了一口水,清醒道。

“你郁气攻心,晕倒了。抱你一路回来,你还在不停的叫督师……”谢弘的眼睛有些湿润。

“程先生呢?”

“他还没回来。”雁奴道。

“还没回来?”绎儿沉吟了一下,“等他回来告诉我一声,我有事找他商量。”

“怎么?你……”谢弘敏感,“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绎儿淡淡一笑。

这时,门外店小二叫道:“姑娘,楼下有人来了!”

绎儿挣扎着要起来,却被谢弘按住:“你躺着,我去看看。”

“小姐,谢公子生怕你跑了似的。”雁奴苦中作乐。

“是不是程先生回来了?”绎儿问道。

“我寻思着不像。”雁奴摇摇头。

门开了,谢弘领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进来,那人一见到绎儿,压抑不住内心的伤痛哭道:“祖小姐,我家老爷他……”

“佘顺!”绎儿几乎从床上跳起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是从老家一路逃来的,我是想救老爷,救小姐,谁想到……”佘顺自责着,泪涕交加。

“这原不怪你,天命难违!”绎儿感叹。

“佘顺打听到小姐在这里,所以便一路赶到了京城,不想一进京城就看到老爷……”

“事已至此,哭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不过是凭添伤心罢了。”谢弘安慰,“现在商量一下,下一步怎么办?”

“现在老爷暴尸街头,我想去收拾一下。”佘顺一擦眼泪,坚决道。

“这太危险了。”谢弘阻止。

“可是,佘顺受老爷大恩,带在身边数十年。如今老爷蒙冤被害街头,即使天下人都被迷惑了双眼,佘顺我的眼睛却是雪亮的。”佘顺摇头叹道,“我要亲自去收拾老爷的棺裹,料理后事,已报老爷知遇之恩。”

“好!我陪你去!”谢弘点点头。

绎儿刚要开口,门却被“砰”得推开了,店小二冲进门:“程先生他……”

“他怎么了?”绎儿一惊,径自站了起来。

“他自尽了!”

“什么?”绎儿的脑子嗡了一声,靠着谢弘的扶助,勉强站定,继而镇定下来,一个箭步冲出了房门。

程本直倒在房中,长剑贯腹而过,双手鲜血淋漓,身下一片血泊。

“先生!”绎儿腿一软,双膝着地,几乎是爬到程本直身边,“先生……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

谢弘也冲到程本直身边,架起他:“先生……小二快去请医士……”

“不……不用了……”程本直嘶哑着嗓子十分虚弱地说,“不要……白费力气了……让我死吧……随督师……去吧……”鲜血从他的嘴角溢出来,每一句话都夹着血沫。

“先生——”绎儿摇晃着他,“你为什么要做傻事……为什么……你让我怎么办……”

“士为知己者死。督师一死……我的心也……死……死了……”程本直深吸了一口气,竭尽痛苦的说道,“你是知道的……心死等于人死……等于人……死……”

“先生,您太傻了!太傻了!”谢弘也泪如雨下。

“绎儿……桌上的是……是督师的诗集,还……还有我的《漩声集》……你要好好保存……要为督师洗清冤屈啊……还他清白……我……也瞑目了……”程本直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的手使劲握着绎儿的手,“你答应我……”

“我答应……我什么都答应……”绎儿泣不成声,含着泪使劲点头。

程本直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屋里的人,最后用尽气力举起了沾满鲜血的手,指向屋顶,竭尽全力,大声叫道:“天啊!我程本直死不瞑目……”

沾满鲜血的手瞬间从空中落下,落下虽是无声的,可却在绎儿的心中激起了深远的回音。这一幕血的控诉让她一辈子刻骨铭心。可程本直的血并不能为袁崇焕洗去冤屈,只能凭添了绎儿和众人的伤感和愤懑,他的生命并没有在这个被扭曲的时代为后来的杀出一条血路,反倒是被这个黑暗吞噬了,不剩一丁点儿。

第五十回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此时的月是那么圆,而人却已不再团圆,一切好像都残破了。

身后一阵脚步声渐渐停下,绎儿回过头,呜咽了一句:“你回来啦……”

谢弘点点头,回身关上门,走到她面前,抬手拭去她的泪水:“别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吧!”

绎儿点点头,没说话。

谢弘无奈的叹了口气,把脸撇向一边,本是逃避绎儿看穿自己的伤心,却看见了桌上绎儿整理好的行装:“你要走?”

“恩,回辽东,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绎儿答得轻松。

“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你不能走。”谢弘急道。

“我意已决,没有人可以改变。”绎儿坚定。

“可你是我妻子……难道你舍得离开我?”谢弘抓住绎儿的肩,逼视着她。

绎儿轻轻推开他的手,紧走了几步,转身道:“我也得为郁妹考虑,京城绝非她的安身之地,我必须带她走,否则……”

“既如此,我跟你一起走!”谢弘坚持。

“不,国家利益不是用儿女私情可以衡量的,你离开我吧!”绎儿断然说出了决定,残酷的决定。

“不要用国事安危来堵我的嘴!”谢弘有些燥乱,“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大明国的妻子!”

“你……别让我为难……”绎儿咬着嘴唇。

“是你在让我自欺欺人,为难的是我!”谢弘争辩。

“我在让你‘知其不可而为’!”绎儿强词夺理。

“难道‘知其不可而为’的代价是失去心爱的女人,孤独终老一生吗?”谢弘的胸口起伏了一下,冲动地把绎儿抱在怀里,“我不是督师那样的英雄,我做不到!做不到!你知道你在我心中的重要,为什么还要这样……”

“忘了我吧。另娶一个姑娘,这样你就不会孤独终老了。”绎儿的泪水绰然而下,努力试图挣脱谢弘。

谢弘却死也不放手,反而拥得更紧:“不!溺水三千,我只饮一瓢!我只要你,我心里已经没有地儿给别人了。如果你真要离开我,就先杀了我!”

“弘……你听我说……”绎儿挣扎,“你……”

“我不听!不听你荒谬的理由!”谢弘坚决异常。

“你……唔……”不及绎儿开口,谢弘粗暴地强吻上去,让绎儿再难开口。绎儿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在他的怀里安静下来,迎合着他肆虐自己的菱唇。

谢弘喃喃:“不……你别离开我……我不许你离开……你是我的人……我的……”于是,充满期望地盯着喘息未定的绎儿,用手理着她刚才被自己的粗暴揉乱的青丝。

绎儿的泪水滚落下来,刚才的粗暴让她一时难以平静,一时间感情战胜了理智,沉醉地尚未苏醒:“我不离开你,生生世世不离开……”

谢弘笑了,看着流泪的绎儿梨花带雨的神情,想竭力让自己平静竟不能够。

绎儿在他的怀里柔若无骨地仰望着他,他再难控制自己的冲动,再次吻了上去,这一次比上一次更猛烈,那种热度足以将绎儿融化:“绎儿……我要你……”

绎儿轻轻阖上眸子,没有做任何回答,这反倒纵容了谢弘。他的动作更加疯狂,让绎儿除了娇柔的呻吟和急促的喘息之外,再也不能说什么,做什么,她只需要享受属于自己的狂热就足够了。

谢弘一早上醒来,扭身去看,却发现身边没有了绎儿,于是往梳妆台那里看去,依然是空空无人。他猛得坐了起来,头撞在床架上也不曾察觉:“绎儿!绎儿!”

屋中无人响应,阳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泻在桌边的信封上。谢弘虎得站起来,几步冲到桌边,脚步尚未站稳,信已经到了手中。

“弘,请你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为了袁郁的安危,我必须离开你……”谢弘再也不及看下去,大开房门叫道,“小二,小二……”

广渠门城墙下,袁崇焕的墓冢前,绎儿磕完了最后一个头,解下了头上的白色孝布,交给了一旁的佘顺,擦干眼泪站起来:“大哥,督师就拜托你了。”

佘顺也红着眼睛道:“祖姑娘,小姐就拜托给你了。”

绎儿回身看了看一旁泪水汪汪的袁郁,长出了一口气:“我一定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佘顺扑嗵一声倒身下拜:“佘顺替老爷谢过祖姑娘了。”

绎儿慌忙扶他:“大哥无需如此,绎儿担当不起。督师待我如己出,照顾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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