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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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羁- 第9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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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季别有情致:水路纵横,片片乌蓬船“吱呀”摇过,两旁人家枕水而居,粉白的墙,浓墨点染般的瓦顶,雨丝绵绵顺檐廊滑下,织成水帘,从天网罗到地。。。。。。在这里发呆,有恍惚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又将何去之妙。

 但终究要走了,不但胤禛,连胤祥也在写给李卫的信里催促他早日进京述职。

李卫不过是在等我,催的是我。也许,催的是我早日“路过”保定。。。。。。我真是在古代生活太久,受邬先生,胤禛他们的谋略思维熏陶太久了——拐弯抹角,一件事情里总能想出阴谋来。

 这是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随先生北上。当年随先生上路时,还懵懂不知前面等待的命运,如今回首,只剩大道上马车驶过后,扬起的淡淡烟尘。

 。。。。。。

 “邬先生,你真的就要丢下我,皇上,还有十三爷不管了吗?”

 “大局已定,余者各安天命,凌儿,你应当欢喜才是啊。”

“这么说来,又是我不能‘悟’了?可是今后,我再也找不到先生说话了,也不知道谁在照顾先生,不知道先生过得好不好。。。。。。而且我知道,皇上和十三爷和关心你,他们时不时总会无意中提起你,还时常在议论事情的时候这么说:‘如果邬先生在,一定会如何如何。。。。。。’”

 邬先生依旧微笑着,透过马车望向北方的眼里却泛起暖暖的波澜。

皇上早已年过不惑,十三爷我离京之前也有过深谈,胸怀谋略足以掌治天下。加之这几年看过来,到如今种种大患彻除,各项革新气象振作,民生复苏,后生能人辈出,已隐隐有盛世之像,皇上与十三爷早已不需要老朽了,我也该放心归去。

大道平坦,马车辘辘,安静中,夕阳从帘缝中投进一丝金色光芒,果然让人懒懒的心生归意。我突然笑笑,问先生道:“先生,我这些年没事常读书打发时间,又不爱看什么学问文章,就看写野史正史,怪论小说的故事,但至今想不起来,史上还曾有过比我们所见的这二十年里发生的,更厉害的亲族皇权之争了,是么?”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05章

 “非也!”先生摇头,“只是你身在其中,亲眼所见,亲耳所感,自然感触最深,这样的故事,史不绝书,但你读来终究只是薄薄一张纸,淡淡几行墨而已。”

 “这么说来,他们再辛苦,也不过是后世人眼中是薄薄一张纸,淡淡几行墨而已?呵呵,还会编成很多戏,演出来!”

“呵呵。。。。。。凌儿,后世要如何评说戏谑,那是他们的事了,我们再也管不着的。譬如当年始皇帝,一统六合,却又杀仲父逐生母,逼杀兄长,摔死幼弟,姐妹叔侄皆遭屠戮,后世评说者多矣,功过如何?谁能一概而论?”

 “废先王之道,燔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屠名城,杀豪俊,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鍉,铸金人十二。。。。。。”邬先生也兴致勃勃的念道。

 “对了,秦始皇还焚书坑儒。。。。。。”——这和胤禛兴文字狱有惊人的相似。

“《过秦论》是能传后世千秋的好文章。始皇帝22岁加冠,38岁一统天下,49岁崩于道,以咸鱼盖其臭还咸阳。。。。。。其生如此诡异波澜,大开大阂,你读着如何?”

 “我。。。。。。?”

 想亲眼见过的康熙,胤禛的没一个兄弟,良妃,德妃(太后)。。。。。。音容举止,如在眼前,这种体会比书上看到的任何文字带来的想象都更加惊心动魄,刻骨铭心。

 “。。。。。。我只觉得,秦始皇一定和胤禛一样,是个偏执,霸道,小心眼儿的人。”

 邬先生很想严肃,但忍了几秒,还是呵呵笑了:“这正是:凌儿妄言论古今。一逞口舌之快,不觉世途多艰啊。”

 我也笑了,车外是辽阔的华北大地,夕阳正一点一点没入地平线。

 邬先生送我到山东与直隶交界的一个小镇,就要调转方向去泰山找性音大师了,要嘱咐的话早已说尽,但他要从驿站辞别的时候,我还是拉住了他。

 “先生。。。。。。”人都退出了,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呵呵,凌儿,这次,我再不能,也不用带你到京城了,皇上辛苦得很,你要照顾好皇上,知道么?回家去吧。”

 邬先生鹤发童颜,笑起来有一种神奇的安抚力。

“我知道。。。。。。现在有胤禛在那里等我,只是,很早很早以前,我从未想到过,与凌儿相忘于江湖的日呢,会是先生。邬先生,是你将我从水中救起的,是我重生后的第一个亲人,我们还会相聚的,对吗?”

 邬先生柔和的注视了我一刻,伸手抚抚我的头发,挥挥手转身离开。

 驿站外,李卫送先生坐上为他雇的马车,马儿长嘶一声,拉着小小的马车向太阳刚刚升起不久的方向不紧不慢的跑去,渐渐消失在模糊的视线尽头。

 进入直隶再有一天,就到了保定,当夜宿在保定的驿馆。我吩咐第二天就启程——还有一天就可以回到胤禛身边了。

 “主子不去也好,邬先生昨天对我说,李绂颇有‘酷吏’之名。。。。。。”李卫仿佛也松了一口气,在我旁边嘀咕道。

胤禟正是交由直隶总督李绂看管,因为皇帝一向对李绂印象很好,说他忠诚能干。。。。。。我奇道:“我不是说了不会去看胤禟吗?邬先生怎么还会担心我看到什么不好看的场景?”

 “呃/。。。。。。邬先生说话就是难懂!”李卫继续嘀咕。

 刚刚安顿一会饿儿,直隶总督李绂前来请安——他不像别的地方官那样老早就迎候在路边,极尽趋奉之能事,而只是恪守礼节,不阿谀,也不失礼,这就很难得。

明亮的宫灯下,帘外的李绂看这上去也就是个三十来岁的书生,相貌身材都很普通,神情谨慎。闲话了几句官样文章之后,李绂终于很技巧的问道“皇上旨意”,这就是在问我是否要像皇帝说的那样〃奇〃书〃网…Q'i's'u'u'。'C'o'm〃,去“顺道一探”。

 “。。。。。。胤禟。。。。。。塞思黑被看管在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沉吟了几秒之后,没有干脆的说不。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06章

 “回主子,保定城郊有一处湖,驿馆后的水域便是湖的一端,几里外的湖心有一处荒洲,上面原有明是一个官吏的旧宅,后荒废至今,塞思黑就看管在该处。”

 原来已经这么近了,近到水域相连。保定城不大,湖心荒岛果然是最严密合适的地方。

 “原来后面是一片湖。。。。。。整天赶路闷得慌,现在时辰还早,不如出去转转透透气。”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到湖边走一走,绝对是个正确的选择。

夕阳沉甸甸的坠在水面上,眼看就要无法抵挡落下的趋势了,岸边绿草青青,水中芦苇丛里2起几只捕鱼归去的倦鸟,全都被夕阳的金关染成美丽的橙红色,湖面水纹一半碧绿,一半嫣红夺目,可爱至极。

 “主子!主子!”高喜儿小心的在身后问:“太阳要下山啦!这荒郊野外的,还是回驿馆早早儿歇着吧。”

 “这么多人关防严密,还有多吉在身边,虽然出来过几趟,这样安静的走走也难得,你不要罗嗦了,呵呵。。。。。。太阳下山了我就回去。”

 朝湖水宽阔的一面走去,脚底软草温柔,耳畔清风自由,不知不觉已经沉到水面以下,只余一些斑斑点点的金光仿佛从水底努力闪耀出来。

 “算了。。。。。。回去吧。”收住脚步,自言自语,原地转身。不远不近赶得好好的宫监和侍卫门也赶紧停下来,待我走过,再重新跟在后面。

 太阳一消失,初夏原本轻暖的风立刻有了凉意,随风飘在耳边的,仿佛是一管竹笛似有似无的倾诉,清冷,悠扬,无奈,千回百转。。。。。。

 “高喜儿!”

 “哎!主子!奴才在这儿哪!”

 ‘你听见了没?什么声音?“

 高喜儿侧耳凝神听了一下,又悄悄挥手让其他人停下。

 “哎!真是的!主子,像是有什么人在这湖边吹笛子!”

 湖岸早已被严密隔离开来了,层层都是地方驻军和随我来的侍卫,怎么会有人能在这里悠闲吹笛?

再细听一刻,吹笛人似乎随意起兴,没有技巧的痕迹,一时高高拔起调子,一时低回徘徊,细不可闻,仿佛深闺美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忽远忽近的挑战着人抵御诱惑的神经;又仿佛大雪茫茫中,循着丝丝缕缕的清香,让人忍不住联想那梅花到底在哪个角落独自吐蕊?

 “这调子。。。。。。叫人莫名惆怅。。。。。。”

 “主子!您不喜欢?女才这就叫人去查!”

 “说什么呢?简直的对牛弹琴。。。。。。”

 后面的侍卫突然朗声通报:“直隶总督李大人求见!”

 李绂是外官,不能近身随行,此时匆匆赶上前来,请安道:“凌主子!臣方才在后头刚刚听说,才知塞思黑又在那里做怪,扰了主子清兴!微臣这就叫人上岛去看看!”

 “是他?”回首远眺,只有粼粼一片水光,哪有什么荒岛的影子?

 “回主子!因荒岛所处甚偏,四周岸边都已被看管,塞思黑偶尔有什么动静也无甚影响,是故微臣一向并未阻止。。。。。。”

 “不要紧。”

 “。。。。。。那主子的意思?”

 “我想去看看。”

 李绂一直低着头,完全不动声色,退下去后,很快就有一乘软轿将我送到一处看上去刚建起来不久的简易码头。

他们说荒岛上只有两个粗蠢兵丁在看守,重兵都布置在四周湖岸。我也只愿带多吉和高喜儿上去,但李绂,李卫职责在身,一定要跟着,最后还有一艘船跟在我们后面进了湖,据说是粘竿处侍卫。

 舱中听到越来越近的笛声,断断续续,有一阵停顿之后,突然调子一转,吹起了一首好象很熟悉,却又在记忆里很遥远的曲子。。。。。。高远,慷慨,深情,哀而不伤。

 “皑如山上雪,皎似云中月。。。。。。白头吟。”

 “哎?主子说什么?”李卫好象全身的弦都崩紧了,一有动静就四处张望。

 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映出一弯明媚的月牙儿,在薄纱般的云中笑弯了眼。

 荒草中的石子路一看就是刚开出来不久的,四周虫鸣唧唧,此起彼伏,塌了一半仍能看出旧时规模的老宅子阴恻恻一如鬼宅。

尘世羁 第二卷 第107章

 侍卫们打起无数明晃晃的灯笼火把,荒凉的水中孤岛热人声喧嚷,笛声被惊扰,嘎然中断。

古旧的大门咯吱作响,几个侍卫在前面拿着灯笼照出一条通道,笨拙的兵丁打开铁链缠绕的大锁,破得像要散架的木门缓缓推开,胤禟横眉冷眼,正好整以暇的等待着将要出现的人。

 “凌儿!”

 门刚刚打开得让我们可以看清彼此,他霍然站起,袖中一管竹笛滑落在地,清脆作响。

 “当年你可是这样循声而来?没想到今天我也是。我猜这就是天意或者命运之类的,所以就来了。听说你在你们兄弟中颇精于音律,但我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吹笛子。”

 这声音出奇的平淡镇定,连我自己都意外。

“你不知道的太多了。。。。。。但我再也没机会告诉你,是吗?”他举步想走近些,却先不敢相信似的转回身去,仰面四顾:破败的屋子里,砖地上都长了极厚的青苔,灰黑的墙壁上,水渍斑斑,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从门内扑鼻而来,只有在后墙装了铁栅栏的小窗外,透进一丝还算明亮的月光,让这里显得不那么阴森可怖。

“哈哈哈哈。。。。。。”他回过身来已是满脸狂喜:“没想到他肯让你来!让你来看着我死!好!好!哈哈。。。。。。凌儿,你瞧见这月亮了?没错,那时就是我听到琴声的!不想我还能在月光下见到你,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哈哈。。。。。。”

 他的大笑声早惊得外面所有侍卫挤进院子,全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若不是因为我的安静,他们恐怕早已一拥而上。

大约情绪的波动太突然,胤禟突然像喝醉了酒,有些癫狂:“我没有兄弟,我叫塞思黑!塞思黑是什么你知道么?我跟他是一个爹生的!我是塞思黑,咱们那位圣祖爷是什么?他是什么?都是些什么东西?!哈哈哈哈。。。。。。”

 “塞住他的嘴!把他绑起来!快呀!”

 听到这等“大逆”的话,李绂和李卫又惊又气,急急呼喝制止,额上都冒出青筋。

“等等!”我示意侍卫们先退后,冷冷的向胤禟说:“我知道塞思黑是什么意思。我问过十三爷。他说,满语里,说阿其那塞思黑,就是‘猪狗不如的畜生’。这话,你可有半点耳熟?”

 胤禟突然异常的安静下来,他低着头。

 “皑如山上雪,皎似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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